瞧见张梦佳出现在庞家树身旁,兰溪一愣。却也随即便恢复了从容,笑着迎面走过去。
庞家树瞧见兰溪这么淡定走过来,他就有点难以淡定了。他面上是横眉立目起来,可惜脚丫子却下意识往后蹭,转头故作从容跟张梦佳说,“佳佳,你可不知道吧,你眼前这个窝窝囊囊的杜兰溪,当年可是个小太妹!你可别被她看似善良的外表给欺骗了啊!”
兰溪看见了就笑得更欢快,“哟,这不是庞少么?”兰溪还故意低头打量了一下庞家树的膝盖,“庞少的腿哆嗦什么呀?难不成今天又准备好了双膝下跪?”
鹏城的政商圈子就是这么大,里头的人来来去去也都差不多是熟面孔,现场有些人当日也是在高球场出现过的,于是听见兰溪这样的讥讽,就都忍不住笑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最丢人的都未必是戴绿帽子,而是给在对手的拳头挥过来的时候,噗通就双膝跪下了姘。
庞家树气得五官扭曲,指着兰溪,又碍着这是政府搞的招待会,也不敢太放肆。
张梦佳歪着头一直听着,此时倒是轻灵一笑,“庞总您说的可真对。杜兰溪这副样子,看上去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这样伶牙俐齿。要不是今晚上有机会得见,连我都被她骗过去了呢。”
兰溪目光轻轻转过去,落在张梦佳那美丽细致的面庞上圩。
张梦佳这样明白无误的攻击,兰溪也早已不意外。因爱生恨,殃及池鱼,这原本就是每个女人可能都逃不开的诬咒。
张梦佳也是鹏城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儿,给本地不少商家的产品代言过,于是许多商界人士也都认得她。她美丽的笑脸看起来这样无害,于是人们的目光便都集中在兰溪这边。终究,兰溪在外貌上是落在下风的,也许看起来比张梦佳更适合当反派角色。
感觉到气氛不对,月慕白也疾步从朋友处走回来,静静站在兰溪身畔。他刚过来不好直接接过话茬,却伸手轻轻按在兰溪的肩膀。
兰溪明白月慕白的意思,这是无言的陪伴与无条件的支持。兰溪转头望着月慕白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兰溪再笑着转头回望张梦佳,“张小姐不必担心。你我同为女人,就算我要骗张小姐,也绝不会严重到骗了名声又骗终身幸福。”
兰溪再悠闲地将目光落回庞家树面上去,“可是张小姐身边的这位庞少爷,那可就不一定喽。”
“呵……”周遭人还不知如何反应,月慕白倒是率先笑起来。
看出兰溪已经应对自如,月慕白就也放松下来,手指轻轻点着兰溪的肩头,悠闲自在地说,“谁都知道家树家有美妻,所以历来就算在外应酬再多,也总归不会乱来。”
月慕白的话不软不硬,乍一听着好像是在夸庞家树,却等于一遭儿将庞家树和张梦佳两人都给损了。庞家树面上一红一白,张梦佳的身份又不好在这样的场合当面顶撞月慕白,便也只能忍了。
“二位随意,我跟兰溪先过去了。”月慕白洒月兑带走兰溪。
走得远了,月慕白这才缓缓回眸又凝了一眼那沦为全场笑柄的两人,继而垂眸望兰溪。这一眼,已经满满的全是惊喜,“兰溪,你回来了!”
“昂?”兰溪讶了下,随即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刺猬吧。得遇见有人扎我,我才想起来要竖起自己的刺来。”
月慕白却轻轻摇头,“是你长大了。你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你却也不是独独忍让,如果真的碰触到了你的底线,你自然会又狠又准地反击!”
兰溪更是脸红,“月老师,您过奖了。”
“这才是我记忆里的你。”月慕白欢喜得不想隐藏,手指握着兰溪的手肘,紧了又紧。
“慕白,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市政府秘书长陈志才走过来,热络地拍着月慕白的肩膀。月慕白便跟兰溪示意,转身跟陈志才融入那边的人群里去。
陈志才是典型的官员模样,红光满面,一双眼睛却鹞鹰般锐利。看见月慕白的手在兰溪手肘上,便也特特盯了兰溪一眼。
月慕白一笑,跨前一步将兰溪挡在身后,“陈秘书长,我们过去吧。”
兰溪看着陈志才热络拉着月慕白的模样,便更加垂下头来,只认真地抿着手里的发泡果酒。由此可见,月明楼让陈璐进月集团的这一步棋是走对了,陈志才现在几乎已经拿月家人当成自己人一样。这样在政商两界,月家便能从中得益不少。就连方才庞家树能隐忍着不发作,怕也是与此有关。
“听说你跟尹若是闺蜜?”张梦佳竟然走过来。
兰溪抬头迎视着张梦佳,“是。”
“哈!”张梦佳一笑,“我听说,你在高球场还因为庞家树旁边带着别的女人,就把庞家树裤.裆给泼湿了?”
“也没错。”
兰溪静静望张梦佳的脸,“张小姐,曾经相识一场,我忍不住想问一句:张小姐对庞家树,该不会认真了吧?”
“认什么真啊?”
郑梦佳转着高脚杯,水晶的光泽静静倒映在她柔美的面上,“我倒是曾经认真过,不过却被人家全不在乎。从那时候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认真二字不过是狗屁。谁认真了,谁就是自取其辱,活该被人不当回事。所以,以后谁还认真的?不过都是玩儿,是交换,你给我能要的,我也给你我能给的,规矩明白、得失平等,这多好。”
兰溪心下一疼,忍不住垂下头去,目光落上张梦佳的手腕。
张梦佳今晚穿的小香风连衣裙是七分袖,细致的手腕都露在外头。在她原来伤口的地方压着一条编织了各色珠子与干花的手链,精美新颖,正好掩盖住她的秘密。
兰溪低声问,“张小姐,你的伤,全好了吧?”
张梦佳伪装得再完美,在兰溪问到这个问题时,也无法继续强撑下去。兰溪静静抬头看她,没错过张梦佳转眸之间眼睛里闪过的水光。
受过伤害的女人都想报复,其实有些报复未必是恨毒了那个人,反倒只是因为自己不甘心、舍不得放手。“张小姐能跟了庞家树,定然是早就知道庞氏与月集团之间的恩怨,以为有了庞家树这样的盟友,于是自己也能如虎添翼?张小姐相信你听过网络上很流行的那句话: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庞家树他就是个猪,甚至该说猪狗不如,张小姐奉上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却未必能换来你想要的东西。”
“那倒也未必。”张梦佳反击回来,“庞家树是没有月明楼聪明,但是他的阴狠却在月明楼之上,他能没有底线、不惜一切。所以半斤八两对战起来,他未必就没有胜算。”
兰溪听到这里也不由得一皱眉。
“只是,张小姐,你觉得这样做,真的值得么?庞家树对张小姐你,又哪里可能有半点真心?”
张梦佳就笑了,甚至还伸了杯子过来跟兰溪碰了下杯,“我早知道。其实是庞家树主动找上我的——或者说,只要是月明楼的女人,庞家树早晚都会主动找上来的。”
张梦佳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从前的尹若是这样,将来——也许就要轮到你姐姐贺云了吧?”
张梦佳目光沿着杯子滑过来,凛凛落在兰溪颊边,“或者我还应该说——将来也许总有一天,庞家树也还会找上杜兰溪你。”
张梦佳说完转身就走开去,兰溪心内却是轩然大波!
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庞家树真的跟贺云联手——也许未必就能伤到总裁的皮毛,可是她杜兰溪,将如何自处?
至于庞家树是否会找上她,兰溪自己倒是不怕;庞家树又不是没找上过她,而是早就找过了.
招待会结束,月慕白执意送兰溪回去,说是因为公事的缘故捱到这样晚,理应送送。兰溪拗不过,只好同意。
兰溪却一路上都在心里想着,该怎么将张梦佳的这件事告诉给月明楼。
车子开过大桥,夜如水墨,纯白的月色从水天之间包绕过来,让人目眩神迷。兰溪微微走神,月慕白的手便无声落了下来,包覆住她的小手。
兰溪一抖,忙抽出手来,低低说,“对不起。”
月慕白倒也淡然一笑,“兰溪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小楼。尽管你们都不想告诉我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想你与他的相遇一定是在他离家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只有那几年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明白,年少时的邂逅最为难忘,远去的时光依旧对现实有巨大的影响力;只是,兰溪,并非回到过去就是最好的办法。兰溪我不会干涉你对那段时光的纪念,只是我依然希望你能放眼现在,以及未来。”
兰溪笑了,“月老师,您在担心我,对么?方才庞家树和张梦佳的言行,您都看在眼里,你担心我将来会受到双重伤害:既有来自总裁身边的女人也,也有来自庞家树那边的。”
月慕白微微挑眉,惊讶于兰溪这样敏锐。
水天月色,天地洁白,兰溪坐在如银的月华里静静微笑,“月老师我真的是一只刺猬啊,越是有人扎我,才能越提醒我竖起身上的刺来。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而且——”
兰溪没再说下去。她想说的是:“而且我还有余力来保护身边的人。”
从小到大,她看起来都像根蒲公英一样坚韧,像个小太妹似的嚣张,其实那不过都是因为,如果她自己不是这样强大,就会没人来得及保护她——爹随时跑路,老妈自顾不暇,所以她就学着让自己变得很强大。
看见尹若,她就像看见自己偶尔也会忍不住泄露出来一点的柔软,于是她就忍不住去保护尹若——其实可能也是想保护自己吧?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弥补一下,那些最软弱、最希望得到保护的时候,所一直没能等来的温暖……
现在长大了,渐渐收起锋芒,但是每当看见身边人遭遇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生出想要保护的心。
不管自己因此会怎样,她也都想尽己所能。
月慕白无声望着兰溪的侧脸,看着她的眼睛在月色里闪出璀璨的光芒,月慕白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忍不住轻问,“你想,保护小楼?”
兰溪顿了下才转眸过来,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皎洁的白月光,“只要是我身边重要的人,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
月慕白笑起来,微微抬眸望出去,看那跨越了大桥涌上来的月色,“那如果有一天,是我呢?”
兰溪用力点头,“我也会保护您,月老师。”
月慕白笑着再将目光放远,“那么如果有一天,是我跟小楼对敌呢?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兰溪怔了下,却郑重摇头,“我不信您会跟总裁对敌。”
“哈……”月慕白笑起来,却已不再说话,只转头过去看他那边的车窗,吩咐司机开了音响。银色醇厚的大提琴从音响里萦绕低回,与水天月色一同推着车子渐行渐远.
庞家。
尹若小心伺候了公婆睡下,便坐在灯下,一边绣着十字绣,一边等待庞家树归来。
庞家树回家没有固定的钟点,尹若早已习惯了这样无边无涯地等待。好在时间长了,心就也跟着渐渐麻木了,便不再觉得等待是一件熬不下去的事,反倒能将心都用在刺绣上。每每一件件作品完成了,还能送到店里去寄卖,虽然庞家不差那几个小钱,可是她素日的零花钱却都是被限制的,她总归还能用这点小钱来贴补给娘家。
爸从韩国回来了,上回惹的祸却也没能让他改了爱喝酒吹牛的毛病。尹若甚至是不希望爸回来的。如果他不回来,他就依旧能在她的想象里继续当那个总给她寄回来化妆品、名牌服装和包包的慈父形象;可是他回来了,便也等于将她唯一的美梦都给敲碎。
妈的咸菜摊位也赚不了几个钱,爸一喝醉酒就打电话跟她发脾气,说人家的女儿嫁进豪门都能让家里也跟着过上好日子;可是她倒好,根本帮不上家里什么。她开始听着爸这么不讲理,还会气得哭;到后来也渐渐麻木了。到后来爸再打电话来,他骂他的,她自顾忙着自己的。等爸骂完了,她就也毫无反应地挂断了电话,仿佛从来没听见过一样。
对于这样的父亲,她已经懒得再抱怨什么。人家兰溪的爹,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也没能在兰溪的成长岁月里称职地承担过父亲的责任,而且还动不动就弄一身鲜血,还坐过牢——但是人家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只要能在兰溪身边,便会掏心窝子一样对自己的女儿好。那一句一声的“溪哥”,叫得人的心都跟着软了。
而她的父亲呢,似乎所有的好,都只是存在于她自己的想象里。她从小到大唯一能引以为豪的,除了自己的美貌之外,也只剩下当年他在韩国的时候,她借着他来编造一些自己梦想出来的慈祥罢了。
就为了这样的父亲,她豁出去了自己。明明知道庞家树不爱她,也清楚自己对庞家树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是她还是嫁给了庞家树……
生为一世父女,她能为父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她扪心自问,已是对得起这一场生养。反观父亲不知足的抱怨电话,她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父亲好了。
自己从小的软弱,自己如今的灾厄,都是源于父亲——都怪他,才让她这样地不幸。
十字绣就剩下最后一针了。外头忽然叮叮咣咣传来脚步声,尹若忙着收针起身,最后一针就刺偏了,扎到她自己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倏然透过布料,破坏了整幅作品的完美。染了血迹的作品定然没人会买了,尹若懊丧地将绣品扔到一边.
“家树你回来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尹若亲自迎到门口去,一边扶着庞家树的手肘,一边弯腰取拖鞋。
庞家二老曾经发话,说庞家树晚上回来得晚,不必佣人们等着,说佣人们白天就够累的;就让尹若自己一个人等着吧。等待晚归的丈夫,原本就是当妻子的责任;更何况这个妻子白天也不用干什么,养尊处优久了也不合适。
于是每次这样等着庞家树晚归,尹若的颊边就像是又被庞家二老抽过来嘴巴一样,隔了时光依旧隐隐地疼。
尹若蹲下了身子去给庞家树换拖鞋,庞家树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尹若正担心庞家树会倒下来,不想从庞家树身后就伸出一只手臂来,细长粉女敕如莲藕一般,自然地揽住庞家树的腰。
尹若就一怔,顾不得还有一只拖鞋没换上,便起身望向庞家树身后。灯色昏黄里,有年轻女子的面颊粉如桃花。
尹若心中就轰然一撞,尽力压着心里的不快,“家树,这位是?”
“佳佳。”庞家树也不搭理尹若,就着张梦佳的手臂就伸臂过去揽着张梦佳的肩,“喏,你不是好奇我老婆什么样子。喏,就是她喽。”
尹若越听越不对劲,却还按捺着。这几年来庞家树身旁虽然从来就没干净过,可是他至少还晓得分寸,没有往家里带过,总算给她这个妻子留得几分薄面。
尹若便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冲着张梦佳笑,“谢谢你送家树回来。小姐家住哪里,我现在就去安排车送小姐回去。”
张梦佳瞅着尹若的自说自话便笑了,“原来这位就是庞少女乃女乃。听说当年也是城东一枝花,引得无数少年竟折腰来着……怎么今日看着,呵……”
张梦佳故意不继续说下去,只莞尔一笑。
正所谓灯下观美人,张梦佳在灯影里这一笑,端的是娇俏迷人。她原本就是平面模特儿,最知道自己哪个角度看起来最美,也最会利用灯光;更何况她比尹若年轻,又没结婚,于是便更显得多美几分。
庞家树看得眼睛都直了,便顺着张梦佳的话贬斥尹若,“今日就算还没豆腐渣,也早是黄脸婆了。哪儿比得上佳佳你哟……”说着就伸手去掐张梦佳的脸蛋儿,张梦佳也是欲拒还迎,娇笑不停。
“家树,你不要太过分了!”尹若再也忍不下去,低声吼出来,“这里总归是我们的家,不是酒店!”
“我们的家?”庞家树醉眼里便泛起寒意,“尹若你搞错了吧?这里是我庞家,可不是你尹家!”
尹若这一瞬间心如死灰。结婚了这么久,原来她始终被他们庞家人排除在外……
尹若忍着,低低再说,“总归,你也要顾及爸妈。就算他们住在后楼,可是你这样也太过分!”
“你少拿我爸妈当挡箭牌!”庞家树一听尹若打压他,就更来气,“你还真扛出正宫娘娘的范儿了?我告诉你尹若,我爸妈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跟我结婚这么久,肚皮半点动静都没有,我妈早巴不得我给她换个人带回来!”
尹若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在此刻折断,她绝望地再问一句,“家树,她若留下来,那我就走。”
“走?”庞家树眯着醉眼大笑起来,“以为我会拦住你?尹若,你还真是做你的校花大梦,醒不过来了?你还以为你是当年那个尹若,你还以为我还会捧着你、哄着你?”
张梦佳立在一旁娇笑,“家树,你说过你卧室的大床是KING-SIZE的水床哦,带我去看看嘛……”
尹若再也忍不住,转身抓了自己随身的手袋,推开庞家树,便哭着冲出庞家大门!.
兰溪接着尹若电话就冲下楼来。无法被街灯照亮的树影斑斑驳驳落满尹若单薄的身子,尹若一把抱住兰溪,放声大哭,“兰溪,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他不爱我就也罢了,他在外头养着别的女人也罢了,可是他今晚上竟然将女人带回家里去,还要去睡我们的卧室——兰溪,他根本就不拿我当人看,我再也受不了了……”
兰溪也绝没想到庞家树直接将张梦佳带回庞家去;坦白说,她也没想到张梦佳竟然真的肯跟庞家树在一起。兰溪抱着尹若安慰,“这么晚了,你先到我家去睡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啊。尹若却哭着摇头,“兰溪我还是不去你家了吧。那毕竟是你继父家,还有你姐……我别给你添麻烦了。”
兰溪一皱眉,“那我送你回你妈家!”
“我不要回去!”兰溪忙扯住兰溪,“我不回去……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遇到这样的事,他们也得跟着担心。”
若是被爸知道了,怕又得一边喝酒一边骂她无能吧?她回去非但得不到半点的安慰,何必又要多惹一肚子的气?
“兰溪,我口袋里还带了几百块钱。我就随便去找间小旅店就行。兰溪你别替我为难了,我能抱着你哭一会儿已经就很知足了。”尹若不停擦泪,可是泪却仿佛越擦越多。
兰溪就一跺脚,“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找个小旅店去!走吧,去我家。没事的,我姐有班没在家,老贺也不是个计较的人。”
“兰溪,真的可以么?”尹若还是犹豫。
“废话呀,谁敢说个不字,我就跟她没完!”兰溪伸手扯起尹若来,将她拽向自己家的方向去。
虽然都已经长大,虽然尹若哭的是她自己的家务事,那个男人也是她当初自己的选择……可是总归,兰溪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她不管.
安顿尹若睡下,兰溪就坐在床边上,盯着尹若即便睡熟了还挂在颊边没干的泪痕。
房间里就两张单人床,尹若睡了兰溪的,就剩下贺云那一张床。兰溪也不敢去睡,省得贺云回来如果发现了又得没完没了。
兰溪也睡不着,脑海里想着这些事,就索性这么坐着。
莫名地,脑海里就又响起一个欠揍的嗓音来。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混合着清甜,挑衅地问,“假小子,你这么护着尹若,拦着我跟她好,该不会是——你们俩是蕾丝边儿吧?”
“蕾你妈个头啊!”她就恼了,攥着拳头朝他走过来,呲出小虎牙来冷笑,“我看你是杜蕾丝缠了脑袋吧?”
那个年代好像除了街道计划生育干事发的安全套之外,进口的、响当当一点的牌子也就是一杜蕾丝了,于是她爹手下那帮小混子整天都把这个名称挂在嘴上。那日她急着反击天钩,便也顺嘴就把这个给说出来了。
那小子当时就大惊小怪起来,“哎呀,杜蕾丝你都知道!看来你——”说着便坏兮兮地绕着她,故意将目光落向她的少女地带去……
从没有过的慌乱和愤恨汹涌而起,她也不管不顾抬脚就踢向他的命根子去——谁让他对她那不怀好意呢,这也不怪她的,对不对!
不过倒也让她非常意外,那家伙好歹也是赛车手,应激反应速度应该是一等一的好吧?更何况他怎么说也是出来混的,怎么一点自我防范的意识都没有?她一脚踹出去,竟然——竟然就踢中了!
那小子登时就疼得靠在墙上,双手捂着那里嚎叫,“唉你怎么往这儿蹬啊!要是蹬坏了,你赔得起么!”
他的脸憋得紫红紫红的,额头掉下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来,全身都疼的直哆嗦——兰溪这才有点害怕了。听爹说过,这么踢,能把男人给活活踢死;就算轻点的,也能把男人给直接踢残废了。
虽然看他不顺眼,不过好像也没有深仇大恨这么踢死或者踢残废了他吧?兰溪就冲过来想要扶着他,“那,那要不要我给你打120啊?”
“滚!”他气得恨不得要咬她似的,“你想让我丢死人啊!”
兰溪都快急哭了,小孩子般本.能地就嚷,“那,那我替你揉揉?”
“啊你!”他的脸上紫红就更甚,简直快成紫茄子皮色了,或者就像一个搁久了快要发臭的猪肝,“你,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结果那天的蒲公英很没出息地被吓哭了,望着他迟迟好不过来,急得就掉下眼泪来。他看着她掉眼泪,就有点发愣,虽然还疼得脸色不好,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可是却还是坐下来扭头瞅着她,“诶你别哭了,我还死不了。”
后来她就陪着他抽烟。她用自己的零花钱去给他买小店里所能买到的最贵的软包中华,给他抽了一棵塞进他嘴里去。结果他疼得半天也划不着火柴。她便从他手里接过火柴去,半跪着给他点着了烟……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嘬着烟,然后黑瞳躲在白色的烟雾里,若远若近地凝睇着她。
抽完了整棵烟,他才叹了口气,扔了手里的烟蒂,却伸手过来抹掉她眼角的泪,“诶你那是瀑布啊,我真是疑是银河落九天了……怎么那么能哭啊?不是假小子么?”
“你还没疼死啊?”她就莫名地恼了,将烟盒都扔回给他,起身就要走。
身后,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可能他以为她没听见,实则她都听着了——他说的是:“这么看,还挺女人的嘛。”
她就站在原地,转回头来怒视他。
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呲出满口的白牙来跟她坏笑。
于是那天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欠了他很大的人情。他后来说,“诶你差点废了我,总归得补偿我吧?诶你就帮我追尹若吧,这样咱俩就恩怨一笔勾销。”
说完他还邪恶地呲了呲小白牙,“你要是不帮我……那我就告诉别人去,说你那天想要帮我揉……”
“你敢!”兰溪就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他被捂着嘴,说不下去了;兰溪的掌心却也触着了他唇的滚烫和柔软——还有他唇上微微萌生的,柔软却又倔强的髭.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当年的往事,兰溪愈发心乱如麻,便抓了电话起身到阳台去。
一条短信在手机上按了又删,删了再按。反反复复不过只是一件事,想要告诉他,张梦佳跟庞家树在一起的事,想要提醒他多加小心。可是就这么一件事却让她不知怎地,竟然要这样百转千回地拿捏字眼。
到后来兰溪自己都笑了,心里暗骂自己:杜兰溪,你难道拿自己当蜘蛛那样的文学女青年了?怎么写条短信还想拿诺贝尔文学奖啊?我看你拿“诺贝尔脑袋进水奖”还差不多。”结果一大意,手上按了一半的短信,就一下子给发送出去了。兰溪瞪着屏幕上“已发送”三个字,张大了嘴巴。她刚刚想要发送的是“总裁啊你要小心……”,她用的是拼音输入,结果“啊”字打了个a之后,系统就给默认了一个字,而她还没等修改过来,就给发送出去了!
兰溪调开发件箱,盯着方才发出去的那几个字,就想直接从阳台跳下去!
——苍天啊,她方才发出去的字竟然是“总裁爱你”!
兰溪下一个反应是想要赶紧关了电话,转身回被窝里去睡觉——嗯,就当自己梦游了,明天一早不论他问什么都打死不承认!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关机,那边电话已经打过来。月明楼的嗓音里仿佛染了酒意,悠长缠.绵地兜过来,“杜兰溪,你跟我说什么啦?诶你再说一遍呗,我要听你亲口说。”
兰溪盯着电话,活月兑月兑觉着它就是个定时炸弹。
月明楼那边厢立在酒楼外的长廊上,木质长廊绵延深入夜色最深去,廊檐下每隔几步挂着一盏红灯。嫣红的灯影一盏一盏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就像他的心。
听不见她回话,他也不急,搂着柱子笑得更是温柔。他凑近电话,就像趴在她耳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柔软,低低地呢喃,“诶,你说呀。我知道你嘴硬,我不急,我等着,一直等到你肯跟我说。就算这么等一辈子也不怕,只要你说……”
“杜兰溪,你乖,你说嘛。”他打了个酒嗝,“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我以为你当年就会说;我都做好了准备,只要你说了我就马上答应……可惜你却一直都没说。”
“当当当……”阳台的玻璃门上有人在轻轻敲,兰溪下意识一抹脸,才知道自己竟然一脸的泪水。连忙擦净了,转头去望。尹若穿着纯白的睡裙,站在那边轻轻地敲着,用嘴型问着,“兰溪,你没事吧?”
兰溪急忙向电话里说,“总裁对不起,我发错了。晚安。”便关掉电话,揣了手机进屋。
真的是发错了。
真的.
早晨兰溪上班,尹若也跟着早起,说要去找蜘蛛。
兰溪明白,尹若是怕单独面对贺云或者她老妈。
尹若的性子太弱,而贺云和她老妈刘玉茹的性子又太强,所以尽管从小就是姐妹,可是尹若也很少来兰溪家,更仿佛是从小就很怕贺云和刘玉茹。
幸好蜘蛛那工作环境相对自由,兰溪便想着让尹若去蜘蛛那边也好。兰溪牵着尹若的手下楼,一边走一边絮叨着,告诉尹若该坐哪线公交车,该到哪一站下车,再进哪个大厦的门……尹若跟庞家树在欧洲呆了那么久,回来都不认得蜘蛛新办公室的地点了。
兰溪还没絮叨完呢,就看尹若忽然呆住,目光直直地望向楼门外。
早晨的阳光呼啦啦都从楼门洞照进来,让兰溪的眼睛一时没能适应。然后就看一个颀长的身影穿过金色的阳光而来,直接走到她面前立住,成功帮她挡住阳光,让她看清了他……
兰溪就张大嘴巴,忘了自己方才跟尹若说到了哪里;反倒转眼去望尹若,心里是说不清的惊慌。
可是再惊慌,也不能被那两个人看出来。兰溪顾不得结巴地说,“总总总裁,您您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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