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二老从欧洲突然决定动身归来。舒榒駑襻纵然公司里还有事,月慕白和月明楼还是亲身到机场迎接。
月中天老爷子当年中风留下后遗症,身子虚弱,于是下飞机的时候都是坐着轮椅。月明楼忙上前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轮椅来,亲自推着祖父。
月慕白则走到郑明娥身畔去。
郑明娥略略慢下了脚步些,月慕白就情知母亲有事,便也不动声色跟着慢下脚步来。眼见月明楼推着月中天,带着随行人员走得远了,郑明娥这才抬头盯了月慕白一眼,“小五,公司出事,你爸爸大为震怒。”
月慕白听着便一皱眉,“母亲,是儿子对公司照顾不周……娆”
月慕白还没说完,却被郑明娥打断,“千万别以为你爸爸现在懒得理公司的事情,就什么事情都能瞒得过他。你在我面前说说这话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到你爸爸眼前去自讨没趣。”
“母亲?”
月慕白一惊,连忙扶紧了母亲的手肘,“爸爸他……?琨”
郑明娥转头瞄了一眼月明楼推着老伴已是走远的背影,“那个贺云,是你引荐到我和你爸爸眼前来的。结果转头出事的就是这个贺云……你当你爸爸真的被中风后遗症夺走了所有的智商?”
月慕白面色也是一变,“母亲,贺云的事实在是让儿子也意外。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
“如此说来,你这就是承认这事情是你做的?”郑明娥抬眼瞟月慕白,“小五,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又如何瞒得过你爸爸?”
“咱们月家,这么多年来了也没少闹腾过,无论是你爸爸,还是历代的家长,一般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别闹得太过分,更别影响到公司的根本利益,那倒是可以由着小的们去玩玩儿,也算是实战演习了。”
“可是这回西欧市场的失利,却是影响到了公司的整体利益——小五啊,你做事总要想清楚前因后果才行。”
月慕白皱眉垂下头去。
郑明娥看着幼子的神色,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千万不要小看小楼这个孩子。别看我时常责备他,可是小五你心里也应该明白,这孩子若是认真起来,智慧和手腕怕是都在你和你大哥之上。他欠缺的,不过是韬光养晦,与实战的经验。别忘了他从小忌惮你,便不愿意与你大哥在一起,可是却也使得他跟你爸爸格外亲近——几乎可以说,他是你爸爸一手带大的。”
月慕白一凛。以他的智慧,又如何敢去与父亲较量?
月明楼推着月中天已经到了大门外,月中天坐在轮椅上转头回望。郑明娥望见了,急忙调整神色,挎着月慕白的手臂说笑了几声,便疾步迎上前去,与月中天会合。
贺云上班,忽然接到人事通知,说让她暂时停飞,转成地勤。
贺云拎着人事通知就去找主管,“领导,让我停飞,总该有个理由吧?”
贺云是空乘人员的标杆,还曾经做过公司宣传片的形象代言人,于是主管对她也还是比较客气,“贺云啊,这也是公司正常的轮值安排。空乘也有空乘的辛苦,轮下来做一段时间的地勤,让大家也都能休息休息,养养身子,陪陪家人。”
贺云就笑了,“领导,可是空乘跟地勤的待遇也差太多了吧。空乘忽然改地勤,这分明就是内部惩罚的措施,如果没有什么缘由的话,领导怎么会这么安排?”
主管便有些不耐,“贺云,其实遇见这样事情的时候,作为有资历的空乘人员,你不应该首先从自身上寻找问题么?在你这样直接来找上我之前,我更希望你自己已经消化解决了这个问题。”
“领导的意思是,是我自己工作出了问题,所以才导致领导做出这样的惩戒?”贺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可是领导,我贺云自问没有在工作上出现过任何可以导致这样惩戒的疏失!”
主管终于露出愠色,“是么?你以为航程上没有事,那就是你的服务已经很到位了?那你当我们手里收到的旅客事后的投诉,又是怎么回事!”
“旅客事后投诉?”贺云一惊,“领导,你让我看看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是谁!”
主管一拍桌子,“贺云你还懂不懂点规矩!我们航空公司有特殊的服务条例,因为所有的乘客都是实名购票,所以我们要在安检之外的所有环节替旅客保守身份信息的私隐。你竟然还要为了你一己之私来追问旅客的身份信息!”
贺云凄凉地笑,“领导,这是有人陷害我。”
“是么?”主管缓了口气,意在安抚,“贺云,我们也并非没有综合考虑过你平日的表现,我们也愿意相信你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主观过错。但是我们做航空服务的,你也明白,我们是必须要对旅客的投诉做出及时的反应,尤其是对于一些尊贵的客户……贺云,这件事就这样执行吧,我们也会尽快找机会让你复飞。”
贺云还能说什么?主管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就算你贺云没有错,可是为了那些“尊贵的客户”,公司也得强压着她低头。说白了,空乘人员自然抵不过客户在公司领导层心中的地位。
贺云从公司办公大楼出来,站在阳光下,却是从头到脚地冷。
她想她能猜到是谁在整她;那日月家老夫人的话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她想不顾一切,月家轻轻松松就能让她失去一切!——她贺云说到底,从小到大最大的自豪,就是这份空姐的工作。于是他们轻轻松松就能毁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
蚍蜉撼树,月家就是要让她自己明白,小蚂蚁的胳膊腿有多么不堪一击。
而且月老夫人能这么摆上台面地整她,就是要让她知道,这回只是小小警告,若有下回便不会这样便宜……
月家二老回到家中,吃过了晚饭,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
月明楼坐在一边,罕见乖巧地给二老削苹果。他原本当年当天钩的时候就善于用刀,于是看着他削斩水果就极为好看:他修长的手指微弯,只用手指尖儿轻轻捏着水果,不甚用力,便使得水果能更加方便地转动。刀锋如水,紧贴着苹果饱满的弧线;刀刃随着苹果的自如转动而旋转,只见白光细窄如柳叶,几个闪转之间,苹果皮已经螺旋着垂成一条坠坠而下。
月中天就一笑,“你这削苹果的手法,倒是让我想起一首诗中的意境:青条垂下绿丝绦、春风如刀细叶裁。”
周围的佣人听着都笑了。
郑明娥也扶了扶额,“服了,这削个苹果也能让你诗兴大发。你这是该有多宠溺这个孙子啊?”
月明楼也没有喜形于色,只是挑眉望着祖父淘气地飞了个眼儿,继而手中薄刃轻舞,那削好了皮的苹果,倏地像一朵纯白莲花,从上到下地绽放花瓣。
原来他手中刀刃那么轻轻一转,竟然将整个苹果从上到下削开,惹得周遭的佣人们一阵惊呼。
月明楼这才不慌不忙擦好了刀,举着苹果莲花单腿跪在月中天的轮椅前,“爷爷,吃苹果。”
月中天笑了,伸手摘下一瓣来搁进嘴里咀嚼。
月明楼又将苹果再举到郑明娥眼前去,郑明娥也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真是有点子歪才。若能将这份心思都用到公司去,那庞家树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这回竟然还让他占了个先,倒是让人惊了一跳。”
倒是月中天淡淡说了句,“惊什么。我们月家难道这一点都输不起么?”
郑明娥只能住了嘴。
月中天望着孙子,“商场如战场,从来没有常胜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一次不要紧,但是要紧的是要从败绩里赶紧总结教训,下一次再面对同样的敌人,便不能再输了。同样的石头,不可以绊倒你两次。”
“爷爷教训的是。”月明楼恭顺答应。
月慕白也接话,“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总归应该帮着小楼看好公司,辅助好小楼。”
郑明娥望了月中天一眼,却是对月慕白说话,“小五你总是闲云野鹤地,不怎么理公司的事,那怎么行?就算在公司挂着个ceo的头衔,却也是半个闲职。我看倒是应该给你加加码,也好收束收束你那闲惯了的性子。”
月中天倒是一笑,“我看小五这样就很好。我现在是深知闲散的宝贵,其实我这辈子曾经的梦想也是想当个富贵闲人。江山让别人去打,自己坐享现成的就好了。”
月明楼这会儿笑了,“爷爷我也是,我的志向是当个农夫,置两亩地、盖一间房、养两头老牛一窝鸡鸭,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谁让你投错了胎!”月中天含着苹果笑骂,“安着当农夫的心,就不该投胎到咱们月家,更不该托生成咱们月家的长房长孙!你既然投了这个胎了,你就得给我把逆鳞刮干净了,乖乖扛起你该扛的责任来!”
月明楼涎着脸笑,回头不着痕迹地瞄了月慕白一眼,“其实我不扛这责任也没事儿啊,还有我五叔呢。五叔总归能把公司料理得好好的,让我也能当个富贵闲人。”
月慕白的脸登时一白,“小楼,别胡说!”
月明楼便又笑了,举着苹果继续哄月中天,“爷爷吃苹果。刚刚那话,您老就当孙儿刚刚放p呢,您老可千万别动气。”
月家二老上楼休息了,月慕白站在外头廊檐下抽烟。廊檐下几步一盆小小吊兰,叶腋中生出的匍匐茎顶端簇生的叶片,在夜风中轻旋若舞,远远看去虽然是叶子却看着更像是绽放的花。月慕白就站在那些轻摇曼舞的兰花影里,一口一口吐着白色的烟雾。
“五叔最是自制的人,怎么也会在家里抽起烟来了?”月明楼挑着唇角笑,穿越灯影而来,狭长的凤目微微风情地挑着,“难道忘了女乃女乃是最不喜欢在家里闻见烟味儿的。就因为这个,我小时候没少了挨说。”
月慕白吐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碎了,这才又捡起来用纸巾包好,侧眸来望月明楼,“二老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回来。往年这个时间,他们要在欧洲逗留很久。欧洲那边的医疗康复设施对老爷子的复健更有帮助。”
月明楼就笑了,“果然什么都是瞒不过五叔的。不过五叔要是以为是我打电话让爷爷回来,那倒是错了。”
月明楼也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吞吐,“我要是打电话去跟爷爷诉苦,那多显得我无能。不过也有能拴住爷爷这个风筝的丝线——只要咱们公司有个风吹草动,爷爷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欧洲那边出了事,而且就是在爷爷眼皮子底下的法国,你说爷爷怎么还能在欧洲呆得住呢?”
月明楼在灯影里冲月慕白呲牙一乐,“所以啊五叔,尽管我希望爷爷回来,可是还就真的不是我叫他老人家回来的。否则,女乃女乃怎么会不提前通知你?”
月慕白尴尬地咬牙,“你倒是果然会利用机会。老爷子回来了,你就可以放心出差去瑞典了——你之前反复向后推延时间,不是因为你所说的什么资料还没有准备齐全,你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如果你去了瑞典,公司这边只有我的话,你担心我会做手脚。可是现在好了,老爷子回来了,自然可以帮你坐镇。有老爷子弹压着,就算我想做什么手脚,怕也是不敢的。”
月明楼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嘛,咱们月家最聪明的除了爷爷之外,就是五叔您了。侄儿我是断断比不上的。”
这句话明褒暗贬,恼得月慕白攥紧了拳。
“小楼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月慕白终究还是月慕白,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面上再度挂上儒雅微笑,“只是,兰溪呢?我欣闻你为了陈璐,跟兰溪分手了。我是不是又可以追求她了?”
月慕白转头望月明楼,“兜兜转转,也许你在之前的事情上胜算多过我,可是我却要告诉你一句:小楼,前头那些我都尽可以放手输给你。只要,我又有机会去拥有兰溪了。”“五叔,我警告过你!”
情势陡转,月明楼面上所有得色尽去,“五叔我说过,决不许你将兰溪当做掣肘我的棋子!”
“你错了。”月慕白摇头,“这一次我没想利用兰溪来打败你,我是真的很开心能让你闪出这样的空当来。所以我再追求兰溪,也不算不听你的警告。”
月慕白轻笑转身,走过吊兰花下蓦然回首,“小楼,多谢你又给了我走回兰花下的机会。”
不理月明楼的反应,月慕白只仰首嗅花,伸手将吊兰垂下来的叶片抚上唇角。深深一嗅,仿佛沉醉。
早晨上班,总裁办的所有员工都发现了桌子上有一张粉红底色,洒金的请柬。请柬角落系着粉红色的绉纱花结,唯美到了极致。
“怎么,难道是有人要结婚了么?”孟丽就笑着跟同事们打趣,边说笑着边打开请柬看。
便有人惊呼,“哦,原来是陈璐过生日了啊!”
陈璐这才红了脸颊起身,向大家说,“到时候请大家一定都要莅临啊!”
陈秘书长家的招待会,谁不想去呢?可以想见那个场合届时一定是政商名流云集,到了那里就算未必钓得着金龟,至少也能给自己的社交圈子增加一个重量级的成员。这样层次的趴,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是自然!陈璐你到时候一定要穿得美美的哦!”大家便都凑趣。
从上次陈璐忽然请假,到又恢复上班,这里头的关窍,总裁办的这些人精儿们何至于猜不到?若说从前总裁对陈璐还是不冷不热的,于是众人反倒不好对陈璐太过热络,也只因着她的家世约略客气些就是;可是这一场将来未来的风波之后,任谁都更明白,这陈璐是绝对不能怠慢的了。
便是月明楼自己,自从那件事之后对陈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大家看在眼里,自然是都明白在心上。
原本商人就该是眼神最活络的,若不能随机应变、见风使舵,那便不必做商人了。于是大家对陈璐的态度就越发明晰——就差没有真的当成正宫皇后给日日打躬请安了。
陈璐红着脸颊坐下,从隔断那边弯腰过来,“兰溪姐,你也一定要来啊。”
兰溪略作沉吟。
陈璐便伸手过来拉住兰溪的手,“兰溪姐,我明白这是让你为难的。可是你这回既然能这样成全我跟总裁,我便想着不该跟你就这么生分了。兰溪姐,我们还做好姐妹,行吗?”
兰溪进卫生间,孟丽也跟上来,一边补妆,一边从镜子里瞄着兰溪,“陈璐的生日会,你去么?”
兰溪垂下头去洗手,“这又与你什么关系?”
“哈!”孟丽就笑了,“陈璐那请柬花样的设计,我不信你就没看出门道来。如果那底色换成大红,直接就是婚礼的请柬了——由此可见,陈璐的生日会绝对不会简单只是个生日会。杜兰溪,如果我是你,我是不去的了,省得在那儿独个悲痛欲绝,还得强忍着。”
兰溪面色有些苍白,可是还是朝着孟丽笑起来,“是么?我倒是总想着,一旦有这样的场合,我一般总能喝着孟丽你好意递过来的饮料。不如那天就拜托你再递给我一杯好了,最好再将我跟总裁直接送上了床去……那我还要多谢你呢。”
兰溪说完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花,转头走出卫生间去,懒得管孟丽在卫生间里该气成什么狰狞的模样。
午休时间,兰溪和陈璐一同吃过了午饭上楼来,兰溪将靠垫放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醒来看时间还早,办公室里还没有回来其他人,而陈璐也没在。兰溪就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想要冲一杯浓浓的咖啡,给自己提神。
经过总裁办公室,不期然听见陈璐娇俏的嗓音,“月大哥,你要是再不答应,那我就不出去了!”
兰溪控制着自己,想要不转头去看,却还是没管住自己。她小心地偏了头向里头瞥了一眼。门缝狭窄,隐约只能看见陈璐站在月明楼的办公桌前,扭着身子跺着脚,像是小女孩撒娇一般,“月大哥,陪人家去嘛!”
兰溪赶紧疾步走向茶水间去,警告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煮咖啡的当儿,她看见窗外飞过一串彩色的气球,五光十色的一颗一颗,像是一串七彩的葡萄。兰溪便想到电影里有人用气球来求婚的浪漫一幕,轻轻地笑了笑。
不知道,生日会的当天,总裁会给陈璐创造什么样的惊喜呢?
下午工作开始,丁雨出来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星期五,每个女同事都可以将自己最喜欢的女圭女圭带到办公室来。我们月集团的主业是酒店业,于是我们月集团的企业文化也是要力争打造家庭般的温馨。”
美女们便欢呼了起来!
公司管理严格,就连“办公桌文化”也有要求的规条。因为平素月明楼的个人风格是硬朗阳刚的,于是总裁办的职员桌面上便也不好意思摆设太过女性化的东西,女圭女圭之类的玩偶就更是绝迹。没想到今天公司竟然大开慈悲,女职员们怎么能不大喜过望!
“诶,你说总裁好有心哦。”便有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陈璐刚发完生日会的请柬,总裁就宣布允许女员工带着女圭女圭来上班——这就是在给陈璐的生日会预热呢。陈璐心里一定乐开花了……”
就连小汪都跟着凑趣,跑去问丁雨,“主任,公司这是性别歧视啊!为什么只有女员工可以带女圭女圭,我们男孩纸就不行么?鉴于咱们总裁办就我一个男的,我还要求要带两个呢!”
临下班前陈璐给她表姐打电话,打着打着就瞄了兰溪一眼,陈璐赶紧扭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表姐,你别这样!你要是有时间就陪我去,没有时间的话就算了,我再找别人吧。”
陈璐表姐的嗓音尖利地从电话那端传过来,“陈璐你把电话给那个杜兰溪。你不好意思跟她说,我就跟她说!”兰溪既然听见了,便知道躲不过。就算陈表姐在电话里不说,说不定下班也要堵到公司门口来说。兰溪吸了口气,伸手向陈璐,“陈璐电话给我吧。”
陈璐很是为难,压低了声音跟兰溪说,“我表姐就是那个脾气。如果有什么得罪兰溪姐你的地方,我先跟你赔个不是。”
兰溪接过电话,笑着起身走到走廊里去。
陈表姐果然依旧还是那个脾气,丝毫没有半分辞色,“杜兰溪,我当初泼了你一脸果汁,倒是便宜了你!亏你在我眼前演戏,还让我都信了你,到头来原来你果然是个地地道道的狐狸精!”
兰溪便笑了,“表小姐有话请直说吧。要我怎么做,才能让表小姐息怒,才能让表小姐觉着心里的气能顺过来?”
“你倒是不傻。”陈表姐倒是一愣,“行,既然你想要明白的,那我就告儿你明白的。月明楼为了哄我表妹开心,说要为她拍一套写真,等生日会的会场上摆背景用的。我表妹拍照的时候,前前后后总归要有人伺候着,我看别人都不合适,就你吧。”
兰溪握着电话笑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陈表姐这是要让她亲眼看着陈璐跟月明楼秀幸福,让她生生明白,什么叫做幸福可望不可即。
“好!”兰溪努力一笑,仰头望着窗外融融的太阳,毅然点头。
贺云走进“纶音雅集”,只是个茶舍,装修得并不华丽,只是用木料与竹子,散淡中有几分雅致。屋子中间是老树根雕成的桌椅板凳,周边闲散坐着几个人。手中一杯清茶,然后看小小竹台上的抚琴者。
是月慕白。
月慕白微阖双目抚琴,却在贺云凝眸望向他的刹那,分秒不差地恰好睁开了眼睛,静静回望了贺云一眼。那一眼里无风也无波,仿佛只是随性地随便看一眼,却让贺云的心不由得提起来。
想小时候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都说下课可以用琴音杀人,贺云小时候总是不信,这时候倒是似乎有点信了。
雅集散了,贺云才问,“我又不懂琴音,月总召我来这雅集,倒真是对牛弹琴了。”
月慕白只是笑,静静喝茶,却不急着说话。
终是贺云自己按捺不住,“月总,月老夫人也有些欺人太甚了吧!堂堂月集团的老太后,做手脚竟然做到我的工作上去,强压着投诉我!”
月慕白这才瞟了她一眼,“贺云你用词有问题——既然欺人,就没有‘太甚’,而是要一举奏效。否则只会留下后患。”
贺云面上一白,“月总今晚召我来,就是想要警告我?”
从前贺云虽然也与月慕白有合作,不过她一向不愿为月慕白所用,她要保留自己选择的权利与余地。此时倒是隐约懂了。
月慕白亲自给贺云倒茶,“人遇见困难的时候,才会明白身边是需要朋友的。所以贺云你去找了庞家树,倒也是人之常情。”
月慕白说着却挑眉盯了贺云一眼,“你帮着庞家树得到了儒勒集团的合作权,算是暂时打击我月家出了口气——可是庞家树给了你的除了一笔钱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什么?就连此时你工作上遇见的小小问题,他都帮不上你的忙吧?”
贺云一震,手里的茶都倾出杯沿来,在桌面上留下一块水斑。
月慕白不慌不忙说,“所以,人遇见为难的时候是该去找个朋友,只是这个朋友却不是随便就能找的。总归真的能帮着你,扶持你的。否则你下回再遇见了困难,难道倒要再去找一个朋友吗?这个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朋友可让人找的?”
贺云心头轰然一声,“月总,您这是在点醒我。”
月慕白一笑,“贺云,你的性子我也大致明白了,你不喜欢做人的棋子。那我今天这盘棋也还是公平地摆在你眼前。你如果现在想走,随时可以转身出门,我一定不会强留你。”
贺云就笑了,“月总就算不强留我,我又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没错,我之前是寄希望于庞家树,可是这个人鼠目寸光,他能给我的无非是钱。月总是早就看明白的,以我贺云的出身,原本能供我选择的朋友便没有几个。现在除了月总您之外,我已经别无选择。”
月慕白便悠悠地笑了,伸手过来,“贺云,欢迎。”
贺云却迟疑着没有握住月慕白的手,“月总,我总归要知道,月总究竟想要让我做什么。”
月慕白乜斜了下眼睛,淡然而笑,“不如,先告诉我庞家树都对你说过些什么,提过些什么要求,又许给你什么好处吧。”
星期四下班,兰溪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去了她爹那。
她爹独个儿住着100平的房子,三居室空荡荡的,除了她爹随处乱扔的鞋子和袜子里头传来的汗臭味儿,这个房间几乎没有其他人味儿。
兰溪自认也不是善于做家务的女生,可是每回来还都得替她爹收拾收拾。每回听见她抱怨,杜钰洲就一边眯着眼睛乐,“你还别说,真有人排队主动要求上来替我收拾呢,我都懒得搭理。溪哥,你可千万别觉着委屈。”
兰溪进了家门,就奔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去。那房间是她锁上的,不让她爹碰。
打开了房门,一屋子的女圭女圭呈现各种姿态躺满了各处。都是上回在s城,月明楼买给她的那些。她当然不敢直接快递回家去,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存放,幸好她爹的房子这么空,她就让月明楼写了这个地址。
周五公司要带女圭女圭上班,她家里没什么能带的出手的,就算有两个很漂亮的芭比女圭女圭,那也都是属于贺云的。从小到大,老妈就没给她买过这么女性化的东西。
月明楼给买的24个女圭女圭,加上那女圭女圭店主大姐赠送的一个女圭女圭,一共25个女圭女圭,用25双眼睛远远近近,或天真,或沉肃地望着她。兰溪抱起一个女圭女圭放下,再抱起另外一个女圭女圭——每一个都是她喜欢的,很难挑选明天要带到公司去哪一个。
直到最后,兰溪还是抱起给店主大姐讲故事用的那个泰迪狗。她伸手拍了拍它短而蓬的卷毛,凑上鼻尖去跟它顶了顶,这才笑开。压抑了一天的情绪,这一刻终于得到纾解。
去陪陈璐拍照又怎么样?
亲自去陈璐的生日会,又怎么样?
陈表姐想让她尝尝幸福可望不可即的痛苦,那可真是要失算了——因为她早就尝过了。七年前,立在尹若身边,眼睁睁看着小天与尹若并肩而行,那种痛她早已有了丰富的经验。
更何况,还有手中的“疮疤女圭女圭”。每个人身上都是背着一条疮疤的啊,没有那疮疤的疼,哪里懂得珍惜拥有的幸福?
兰溪抱着泰迪狗走出房间去,将房间再锁上。却听见防盗门被打开,兰溪愕然看见她爹领着月慕白走进来。
“爹?”兰溪惊呼,“月总怎么也来了?”
杜钰洲也瞪着兰溪,“溪哥?你没说今天过来啊。”
兰溪就有点脸红,抱着女圭女圭望月慕白,“月总,难道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你还跟我爸经常来往?”
“当然!”杜钰洲瞪了女儿一眼,“我这个孤老头子,多亏慕白三不五时就来陪我喝喝酒、下下棋。”
月慕白也笑,“兰溪你别误会。杜叔除了是你的父亲,他也可以成为我的忘年交。我很喜欢跟杜叔说话,听他讲年轻时候的风云故事。”月慕白目光在兰溪怀里的女圭女圭上停了一下,“说到底,我自己也是个孤单的人。倒不是我陪杜叔,反倒是多亏有杜叔陪着我说话。”
“呃。”兰溪反倒再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点头,“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杜钰洲就叹了口气,扯住兰溪,“得了,既然都碰上了,就一起吃饭吧。今晚上慕白说亲自给我下厨,你运气好赶上了。”
月慕白笑着点头,趁杜钰洲上洗手间的工夫,压低了声音说,“正好缺个助手,还在犯愁杜叔粗手粗脚。正好兰溪你赶上了,江湖救急。”
兰溪只好叹了口气,放下泰迪狗,转身去洗了手,拿了围裙。
月慕白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料理台上的塑料袋里是青碧的蔬菜、拇指粗细的大虾,指甲盖大小的干贝。月慕白自在地亲手一个一个剥开虾壳,将虾仁头尾俱全地挤出来。
兰溪将围裙给月慕白递过去。月慕白摊开粘着虾的双手笑了下,“没事。”
兰溪不好意思看着,便将围裙帮月慕白戴上。手臂从他腰部兜转而过的瞬间,仿佛听见他幽幽的叹息。兰溪赶紧利落地在后头给打结,“月总,怎么想到要给我爹做饭?”
月慕白笑笑,“杜叔饮食不节,平常自己不开火,都是到馆子里吃。馆子里的东西看着好看,但都是重油重盐,食材又未必新鲜;他还喝酒。你看杜叔现在的脸色绛红,就是平日吃红肉太多,饮酒过量的表征。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上来给他做一顿海鲜捞饭,帮他平衡一下营养。”
听见月慕白这样说,兰溪心中越发惭愧。潜意识里还总当自己爹是年轻时候那个龙精虎猛的呢,却忘了他年岁大了,身边又没个人照应,她这个身为女儿的竟然粗心至此……兰溪吸了吸鼻子,“月总,劳您费心了。”
“应该的。”月慕白笑了笑,沉吟了下,说,“对你的心,你不肯收;便转而来孝敬孝敬杜叔,尽一份晚辈的心,能让老人家舒坦些,我自己也快乐。”
“那怎么好意思……”兰溪忍不住皱眉。
“没事,别放在心上。”月慕白淡淡地笑,“就算从小楼那边算,我这样做也是应当的。小楼的性子急,这些事他做不来,我这个当叔叔的就替他尽尽心。”
月慕白为人处事总是这样妥帖,为己为人都留下足够的转圜余地,倒叫兰溪一肚子的拒绝,一下子说不出来。兰溪只能郁郁地端了盆子去洗菜。幸好水声沙沙地冲着蔬菜,约略减少了些两人独处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