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一片没有生色的白。白的墙壁、白的灯光、白的医护人员身上的大褂与口罩,同样白的还有医生们眼睛中的神色。
兰溪知道这是他们的专业要求,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病人和家属,他们自己都要首先保持冷静,不能因为你的哀求而投入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可是他们出于职业的冷静,却让兰溪心中希望的火苗被硬生生地压灭。
蜘蛛急着给月家打电话,兰溪则一屈膝跪倒在医生面前,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只哀哀地求着,“医生求求您,一定要救月老师,一定要啊……”
当那辆失控的车子朝着兰溪高速冲撞过来的时候,是月慕白冲了过来,将她推开,而他自己则被碾压进了车底!
“请你先起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医生劝说着兰溪骓。
兰溪却摇头,“我就等在这里,除非知道月老师没事了,否则我就不起来!”
护士急匆匆走过来,“病人的家属在么?需要病人家属签字!”
蜘蛛还在打电话,这样事发突然,月家人还没办法赶过来。兰溪便举手,“护士,我来签字吧。狳”
护士有些犹豫,“是重要的手术,我们需要直系亲属的签字。你是病人的直系家属么?”
兰溪手一颤。这个时候却也已经容不得她犹豫,她用力点头,“我,我是他未婚妻!”
护士这才长出口气,“那好,你快点签字吧!”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大门关严。兰溪跌坐在地上,用力地望着那扇大门,希望自己的念力能给门内的月老师加油。
老天啊,拜托千万不要让他出事,千万不要……
虽然因为他们叔侄之争,她早已选择站在月明楼一边,而与月老师割断了所有的牵绊。可是却不等于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更何况他是为了救她!
在这个绝望的夜晚,被月明楼伤心了的她,却被月慕白舍命相救……她不想要这样的命运,不想要啊!
“小五?小五你在哪里?”
郑明娥从大门外冲进来,四处张望着寻找。月家的司机和家庭医生等人也尾随着一同奔进来,却都跑不过那位老人家。
兰溪转头含泪望着郑明娥。她这么多次见郑明娥,老太太从来都是衣饰周正,从来连一根发丝都不肯乱的,可是这一刻的老太太彻底乱了手脚,甚至脚上还穿着拖鞋。
兰溪流泪起身扶住郑明娥,“老夫人,月老师他在手术室里。”
郑明娥盯着兰溪,眼中是比刀锋还冷的光芒,这样望着,都让兰溪冷到骨头里。
“小五他情形怎么样?”
兰溪含泪摇头,“我也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拜求了医生,一定要救月老师。”
郑明娥缓了口气,“我再问你,小五他是因何受伤?他向来不是鲁莽的人,他怎么会被车子撞到!”
兰溪愧疚地垂下头去,双臂坚持扶着郑明娥,却已经深深鞠躬下去,“老夫人对不起。是我,都是我……月老师他是为了救我。”
“此时躺在手术室里的人应当是我,不该是月老师。月老夫人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啪!——”兰溪的话音未落,郑明娥咬紧牙关,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耳光重重打在兰溪面颊上,通红的一个手掌印。
郑明娥睚眦俱裂,“J人!果然是你,果然又是你!”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把小五连累到什么地步,你说!你究竟还想害我们月家到什么样,难道非要我们家破人亡,你们父女才肯甘心吗?!”
又是一场车祸,又是一场车祸!
上一次车祸的余悸未消,郑明娥已经在那场车祸里失去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哪里想到如今就连幼子也同样地遭受了车祸!
难道车祸又要夺走她仅剩的这个儿子了吗?
郑明娥又惊又痛,恨不能现时就生吞活剥了眼前的杜兰溪!
郑明娥的巴掌如疾风骤雨似的接连扇了下来,“我们月家到底有哪里对不起过你们父女,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害我们,怎么能一而再地这样狠毒!今儿我老婆子索性也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你有能耐就跟我这个老婆子来,你放过我的儿孙们吧,我绝不容你们再伤害他们!”
郑明娥的惊痛,兰溪都懂。这一刻她自己都已痛不欲生,又何况身为母亲的郑明娥老太太……
所以纵然她也委屈,可是她这一刻半点都不闪躲,只小心环抱住自己的腰,听凭郑明娥这样兜头盖脸地打。
脸上不知被扇了多少下,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疼,可是她毫无怨言。
如果换了是她自己,如果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躺在手术室里,那她也一样会发疯了吧?所以她现在不怪郑明娥,如果能用自己的疼来减轻老太太心上的悲痛,那她也值得了。
蜘蛛打完电话冲回来,一把挡住郑明娥,“你干什么啊!老夫人我知道你恨兰溪,可是请你也好好想想,杜兰溪也是你儿子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护着的人啊!”
郑明娥被蜘蛛喝得一愣,呆呆停住手,只盯着蜘蛛看,仿佛有些回不过神来。
蜘蛛也难过得落泪,“月老师是何等聪明睿智的人?如果他真的恨兰溪,他又岂会傻到用自己的性命去护着兰溪!——月老师用性命护下来的兰溪,如果再被老太太你给打坏了,那月老师醒来看见的话,岂不又是第二重的伤害!”
月家的司机和家庭医生等人也冲上来,拦住郑明娥,低声劝慰。
家庭医生安抚郑明娥,“老夫人我现在就去看医院方面的诊疗方案。凡事有我,您放心。”
郑明娥这才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老泪纵横。
月家的司机看了一眼兰溪,走过来轻声解释,“接到电话,老夫人没敢告诉老爷子,怕老爷子旧疾发作;老夫人是独自承受下这份疼痛的,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也请你们二位多多体谅。”
兰溪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下来,用力用力地点头,“我没事的,您放心吧。就是几个耳光嘛,我抗打着呢!如果能让老太太心里好受些,我就是再当一个小时人体沙包也没关系。”蜘蛛听着就只能陪着垂泪。看那司机走回郑明娥身边去,这才哽咽着解释,“月明楼的电话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我已经打电话给容盛了,让容盛去找他去。就算上天入地,也让容盛必须把他给我挖出来。”
蜘蛛说着,也急得干搓手,“今晚上,他跑到哪儿去了啊!今晚上他要是不出现的话,我都想找把刀捅死他!”
兰溪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来;现在重要的是,月老师一定要没事……”.
等待是最痛苦的事,因为时间会故意跟等待时的急迫心情作对,你越是心急如焚,时间它越是过得点滴辗转,仿佛恨不能就这么硬生生赖在这个时空里再不离开一样。
手术终于完成,医生将所有的情形都告知了月家带来的家庭医生,家庭医生向郑明娥汇报的时候,兰溪用力伸直了耳朵,只恍惚听见什么“坐骨神经”,什么“颅内血块”,其余的便都听不真切了。
想要凑近些,郑明娥却愤怒地将她推开,因为一向保养得宜而并不显老的老太太,这一刻显得老态龙钟。
兰溪含泪请求,“老夫人,我只是想知道月老师他怎么样了?他究竟好不好……老夫人您就让我知道吧,行吗?”
郑明娥再度推开兰溪,指着兰溪的鼻子,“你最好去有什么佛便拜什么佛,有什么神就拜什么神,你去好好祈祷小五一切顺利;否则,我郑明娥发誓,我一定会用尽我所有的能力,毁了你们父女,让你们给我小五陪葬!”
兰溪垂泪,定定望郑明娥,“好!既然老夫人希望如此,那我杜兰溪也就在这里向老夫人你承诺:如果月老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既然是月老师用生命换下来的,那我也绝不会自己苟活……我会,还了他这条命去。”
蜘蛛从门口跑归来,扶住兰溪摇摇欲坠的身子,激动地低喊,“月明楼他终于来了!”
兰溪转眸,含着眼泪望向门口。夜色幽蓝幽蓝,他身子颀长的轮廓出现在门口,身周轮廓被月色镶上一道银边儿,让他显得英武宛如天人下界。
兰溪终于一口气喘过来,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去,一直压抑着不敢放声大哭,这一刻终于能恣意地哭出声来。
月明楼走过来,接住兰溪的手,面色微沉,“……我今晚拍青花和月新专辑的封套。他们要求高,要的也急,所以我在棚里就关了电话;不单是我,整个团队的电话都被我下令给关了——我来晚了。”
月明楼说完转眸望了一眼家庭医生,“五叔那边情况怎么样?”
“手术已经完成,过程顺利。现在月总正在等待麻药苏醒。”家庭医生说着看了看腕表,“术后三个小时即可苏醒,时间差不多了。”
月明楼点头,这才转眸来望郑明娥,“祖母大人也听见了张医生的话,五叔手术过程一切顺利,现在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祖母大人怎么还能一口一个‘陪葬’地说?这多有损口德,又怎么给五叔积福?”
郑明娥自知失言,伸手掩了掩口,却只是冷冷地瞟了月明楼一眼,“你这哪里是给你五叔积福?你分明还是在护着她!”
月明楼还想说什么,却被兰溪伸手扯住。兰溪抬头向月明楼,轻轻摇头。
不是怕了老太太,而是明白一个母亲在这样时候的歇斯底里。这时候什么事情对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重要的只是对孩子的心疼……
“老夫人,楼少,月总他醒了!”家庭医生从里头走出来兴奋地通知。
郑明娥登时扔下了所有,只扑向病房大门去,“小五,我的小五啊,妈来了……”
兰溪和月明楼等人也都朝病房急急奔去,医生却伸手拦住了大家,“对不住各位,病人刚刚醒来,还不宜一次见这么多人,也不宜太过激动。老太太先进去吧,然后还可以再进去一位……其他人,请大家再等几日,等病人情形稳定些再来探望。”
医生为了让大家放心,还特地透露了一下病情,“……大家放心,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请大家回去静候。”
护士小姐从门内走出来,看了看众人,“哪位是病人的未婚妻?刚刚手术签字的那位?病人想要见你。”
“是我!”兰溪举手,从人群中挤出来。
感知到月明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转头想要解释。护士小姐却急着扯住她的手,“进去吧,病人一醒来就吵着要见你。他是一直在挂心你的安危,我们告诉他你没事,可是他还是不放心,非要亲眼看见你才行……”
兰溪眼眶一热,只来得及回头再看了一眼月明楼和蜘蛛,便被护士小姐推着疾步走进病房去。
病房的门自行关合,弹簧的作用下还轻轻地颤了两颤,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得见月明楼那焦急追来的目光.
终于走到月慕白的病床前,看见周身四处被白色绷带包裹着的月慕白,兰溪的眼泪一下子再涌了出来,她奔过来问,“月老师……你疼不疼?你感觉怎么样?”
月慕白一如从前,温煦地含笑望着她,“兰溪,你来了。我没事,你别哭。”
他的手腕上还吊着吊针,却坚持向兰溪抬起来。
郑明娥看得心痛,急急说,“小五你先好好休息。她没事的,不过是点皮外伤。”
月慕白却仿似没听见,坚持地一直将手举高到兰溪面颊的高度。兰溪赶紧弯腰,让月慕白能够到她。月慕白终于开心地笑出来,伸手帮兰溪将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开……
那缕头发是被兰溪的泪水粘在皮肤上的。兰溪完全顾不得了自己是否狼狈,等待的时间里一直在为月慕白担心。
护士小姐也被感动,走过来低低跟兰溪说,“正常麻药苏醒的时间得三到五个小时,可是这位病人却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是因为他心里一直不放心你——也许在他心上,你的安危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兰溪深深、深深地垂下头去,让眼泪都无声地融进衣服的纤维里面,不想在月老师面前哭出声儿来。
月慕白伸手轻轻去揉兰溪的发顶,宠溺地嘘,“傻丫头,别哭了。你再哭的话,我会心疼……”.
月慕白这完全真情流露的一句话,却将兰溪和郑明娥惊得同时瞪向他。
就算月慕白曾经喜欢兰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是自从月明楼宣布了跟兰溪交往之后,月慕白已经在人前人后规束了他自己的行为,再不说这样会引人误会的话……可是此时,还当着这么多医护人员呢,他怎么就这么唐突地说出来了?
郑明娥紧张地走过来,从兰溪面前扯走月慕白的那只手,尴尬地将话题向一旁引,“小五,你听妈说,你想吃点什么?妈这就让人回去准备去。你现在身子弱,需要好好补一补……”
月慕白却笑着摇头,抬眼只望着兰溪,“兰溪,原本是想找个正式的机会,带你到我家里去拜见我的父母。可是今天既然都撞见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兰溪,你来,这就是我的母亲。”
兰溪怔住,呆呆望月慕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也许是她多心了吧,她怎么听着月老师的语气,倒像是领着女朋友回家拜见父母时候的样子?
月老师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出了这样的纰漏?再说她跟郑明娥早就见过许多回了,又何必还要月老师这样的引见?
一定是她多心了,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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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四更,握拳,怀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