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一边大口大口地吸气,努力保证大脑供氧,让自己也能冷静下来;一边搜索手机。
模遍了周身却也没能找见手机——兰溪这才想起来,都说手机辐射对孩子不好,于是兰溪出来散步的时候便也没有带手机。
兰溪有些紧张起来,努力告诉自己冷静,然后举目四望。
以此地的距离来衡量,想要再安全无恙走回住处去,已经是不可能。此时比较可行的办法是,找电话——如果能找到路人,或者路边的商铺,能借用电话的话,相信一切还都有希望。
兰溪站起身来,大口呼吸着,小心地大步迈向公路去。这片树林她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从前开车从公路经过的时候,记得不远处有几间小型超市和饭馆;再不济再往远一点还有一间加油站骘。
她只要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那里,找到人和电话,那她和宝宝就都安全了。
兰溪一边向前疾行,一边跟跟肚子里的宝宝保持通话,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平静地与孩子交谈,“孩子,现在全靠,你了。你是妈妈身边,唯一的人;你一定要,给妈妈勇气和力量,咱们,咱们一起,一定要安全地找到电话,一定要……”
兰溪越走越疲惫,汗水湿透了衣衫,视野里的天地都模糊起来,树影缭乱,一起在她眼前旋转起来昴。
她知道她快要力竭,腿之间也湿湿而下——她努力想象那只是汗水,绝不会是羊水破了,绝不会……
汗,从每一个汗孔淋漓而出,兰溪周身很快就像被暴雨淋湿成落汤鸡一般。双/腿/之间的水意不减反增,在阿尔卑斯山山脚清透的空气里隐隐闻得见淡淡的腥气——兰溪紧走几步,一把扣住路边的树干。
事已至此,兰溪不再怕了,她甚至仰起头看了看天空,笑着拍了拍肚子,“嘿,小家伙,看来咱们两个是来不及走到医院去了。也好,那就在这里见面吧——喂我告诉你哦,这可是便宜你了,你不知道医院的白色有多让人紧张,医院的味道有多不好闻……”
肚子规律地疼痛起来,兰溪知道怕是开始宫缩了,孩子已经开始了来到人间的最后一段紧张的旅程——其实这也要谢谢月慕白,是他在后期陪着她一起看《子宫日记》,一起将几乎整个孕晚期到分娩的所有知识都模索一遍。
月慕白说过,就算没有实战经验,至少在关键时刻还能纸上谈兵一下,不至于被突发情况吓得手足无措。
那一刻,兰溪在月慕白脸上看见更深的担忧——她明白,那是他在自责,因为他坐在轮椅上,双腿不良于行;他担心一旦她出现紧急情形,他怕自己没办法如健康时候一样,能轻松抱起她冲向医院……
兰溪大口大口地呼吸,心里轻轻地笑了。这下子月老师也不用担心了,就让所有的担心都由她自己一个人背负就好——原本,这场孕育与这个孩子,就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
就算没有那个提供精子的男人,就算没有一个婚姻和家庭,她也一样会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好好地让TA快乐地长大。
其实并非没有动过拿掉这孩子的念头,就在月慕白的医院里,夜色里她坐在病房里,想着与病房相隔不远的地方就是妇产科的诊室。只需要她走过去,只需要那么一个简单的小处理——那个时候孩子还只是一个细胞,处理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那么她就解月兑了。
不是她狠心不想要孩子,只是担心这孩子来得不合时宜。如果尹若真的是怀了月明楼的孩子,而月明楼又知道的话,那么她的孩子又算什么?
甚至还有将来——尹若这样的人,为了给她自己的孩子来争地位、争继承权等等,一定会对她杜兰溪的孩子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这是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既然TA不受欢迎,或者说得不到生身父亲全部的爱——那么她宁愿不让孩子来到人间,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也遭受到小哲那样的可怜。
有一次她甚至都走进妇产科诊室里去了……可是后来,还是放弃了走出来。隔壁诊室,不知道是哪位妈妈,一直在放《亲亲我的宝贝》;那歌声被mix不同的版本,除了周华健的原唱,还有网友的各种翻唱,最萌的是一个小宝贝儿的版本——那孩子好像话还没能说全,因此演唱的时候句子断句都是磕绊的,可是却唱得那么情真意切。
那歌声让兰溪湿了眼睛,不自禁地去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会这样唱歌儿了,那该是多可爱的样子。原本想要放弃的念头就并不坚定,这一刻在那歌声面前就更溃不成军。
就算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时宜,就算这孩子可能得不到父亲全部的宠爱,可是TA还有她这个母亲啊——她自己一个人一样会给孩子一份幸福的生活,她能做到。
后来又去看小哲,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孩子冷漠的面具之下其实藏着的那颗温热的心。兰溪便觉得,尽管小哲的处境让人生怜,但是这个世界真的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变得更美好了几分。
既然孩子来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不管TA来得是否正是时候,她也要将TA留下来。
兰溪咬着牙,找地上柔软的花絮和干草,聚集起来堆成柔软的床垫;然后将自己的衣裳月兑下来,准备待会儿包裹小孩子用……
她精疲力竭地坐下来,将身子尽量后仰放松,然后抬头看碧蓝天空,说,“你知道么,现在的天空好蓝啊,蓝得就像是蓝水晶;哦不,还要更深一点,就像蓝宝石吧;“
“还有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哇,真的好漂亮啊。小家伙等你长大了,我们母子档一起来登到山顶行不行?因为那山顶银闪银闪的,我一直觉得它上头不该只是白雪,而说不定有银子,或者白金,甚至是钻石呢!——只有爬上去才能探个明白,到时候咱们娘俩儿可发财喽。”
疼痛一阵紧似一阵,频度也越来越密集,兰溪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豁出老命似的疼……因为缺氧,以及超乎常人忍耐限度的疼痛,兰溪只觉眼前的视野模糊成了一片。就像哪个淘气的孩子画的画,不会画,便将所有的色彩都糊成一团……
不知怎地,这样一想便不由得想起了去年落下第一场雪时,莫名收到的那幅蜡笔画——开始觉得实在抽象看不懂,此时却忽地释然。或许那就是某个孩子,人生中第一次郑重其事画出来的画儿吧?也许那就是那个孩子眼中的世界,虽然轮廓还不清晰,他也还不懂每一件事都代表着什么。
但是他看见了色彩,看见了线条,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瑰丽和灵动。而他用他自己特有的语言,将他眼前的世界捕捉了下来。
就算外人看不懂,不过也没有关系,原本这个世界在每个人的眼中就是呈现出不同的面貌的——她收到的那幅画,就是那个作画者将他眼中的世界全都交给了她啊……
身子忽然剧烈地疼痛,就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将她像一条抹布似的左右拧转。兰溪死死咬住唇,拼尽全力呼吸,感受到下方伴随着螺旋的疼痛而有一道暖流滑下……
兰溪终于忍耐不住,疼得低低地喊出来。为了让身子能挺直用力,她将双手撑到背后去,上/身用力向后仰,帮助两腿用力——
加油,杜兰溪,你要加油!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越发模糊而旋转,就像坐上了高速旋转的母马,眼前的色彩瑰丽而飘忽——只有头顶那片澄澈的蓝天永恒不动。
忽然有风吹过,碧蓝的天幕中,飘过一片乳白的小小降落伞——每一颗都那么小,那么柔弱,可是每一颗却都坚韧地保持着降落伞的形状,顽强地风中撑起身子,只想飘游向更远的方向。
——是蒲公英,是蒲公英!
兰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向下用力——隐约听见“呱”的一声清啼,切开天地的混沌,与春光一同明媚了整个世界。
兰溪身子也软软倒地——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
就像天上飞过的蒲公英啊。曾经的她也有过这样的誓言:她一定要像蒲公英一样,随着清风,拼尽全力地飞翔。因为这一路的飞翔,也许是它们人生中最精彩的、也是仅有的一次精彩。
兰溪知道她做到了。
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在这异国他乡,独自一人带着她的孩子来到了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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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娩之前的散步,分娩之前苍蝇乱撞一样的寻找,让兰溪在分娩之前已经消耗掉了许多体力;她自己一个人,无人求助的情形,又让她心情紧张,从而又多消耗了一部分体力。
因此分娩完成后,兰溪整个累得瘫倒在了地上,只拼尽最后一缕力气,用她的衣裳包裹住了那团还血肉模糊、眉目不清的肉。
包好了孩子,她便累得瘫倒在地上。她原本想着稍微恢复一点体力,好让牙齿有力量咬断孩子的脐带;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低估了疲惫的力量,她身子倒在地上,便一下子沉入了昏睡中。
她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只觉原本沉重如铅坠的身子,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就像白云,飘荡在天际。
她在梦里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看漫天飞舞过的小小降落伞形状的蒲公英,然后心满意足地笑。
可是尽管早已精疲力竭,可是她还残存着一点理智——这理智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她知道她不能将孩子扔在那里太久,孩子的脐带如果长久不切断,对孩子来说也是危险,于是她用力挣扎,想要摆月兑疲惫的梦境的束缚,赶紧醒过来。
仿佛知道她的挣扎,梦里仿佛有一片轻云从碧空中坠落下来,轻轻覆住她的身子。那样轻暖,那般舒服,兰溪满意地叹了口气,真想就这样留在梦里——可是她还是挣扎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出现的情景却让兰溪惊得大叫——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眼前哪里还是之前的碧空轻云?眼前是一片金属的顶盖,满眼都是陌生的设备,以及金发碧瞳的陌生人!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她还在梦里?她挣扎着,竟然还没有醒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兰溪惊慌地大叫起来,用力挥舞自己的手臂——如果此时还是在梦中,这样剧烈的动作一定会帮她赶紧醒过来。
她要赶紧醒过来。再醒不过来的话,孩子就会有生命危险!
“女士请你平静下来……”
一个人扑入视野来,轻柔却有效地压住她的手,用英语向她解说,“这里是救护车,我是随车的护士。你放心,你和孩子都已经安全地上了救护车,我们正在全速驶向医院的途中!”
“救护车?护士?”
兰溪喃喃复述这两个字眼,大口地喘着气,心情这才缓缓地平静下来。
“是有人帮我叫了救护车?”兰溪用还是有点笨拙的英语询问。
护士点头,“……%¥#b*&~”
“嗄?”兰溪彻底傻了。刚刚护士滴里嘟噜说了一大堆,她压根儿就没听明白。只能从护士的神色上猜测,可能护士在讲述是怎么有人在路边发现了刚刚分娩的她,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吧?
兰溪只问,“那,有没有留下那位恩人的姓名和电话?”
这不是她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她和孩子两条命的救命恩人,她一定要抱着孩子去磕个头。如果没有恩人,她和孩子说不定两条命都有危险。
“很遗憾,”护士摇了摇头,“当时你和新生儿的情况都很紧急,我们只忙着抬着你和新生儿上车,等转头再去问那位先生的联系方式,那位先生却已经离开了。”
“是这样啊,”兰溪有些失望,叹了口气,“不管怎样,都谢谢护士小姐你。”
兰溪转头望周遭,“护士小姐,我的孩子呢?孩子的脐带,我之前都没来得及咬断……”“你放心吧。”护士小姐指着设备上安放着的新生儿保温箱,“期待已经处理好了,小家伙也累得睡着了。还有你的一些产后处理,到医院就可以进行,请你放心,没有大碍。”
护士小姐看兰溪是个东方女子,也许专业经历让她明白东方人的喜好,于是她笑弯了一双碧眸对兰溪说,“是个男孩儿。很健康,很英俊。”
兰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又央着护士小姐帮忙打电话通知月慕白和席勒太太等人。
护士去打电话,兰溪疲惫得想要再合眼,却还是用力睁开眼睛。隔着车厢中的过道,兰溪凝眸去望那乖乖躺在保温箱里的小女圭女圭。
小家伙仰躺着,头歪向这边,已经睡熟。两只小手呈投降状搁在头两侧。即便睡着了,小嘴还在做着本/能的吮.吸动作。
看见小家伙小嘴唇那柔软的蠕动,兰溪只觉自己的心都融化成水,再也揪不成个儿。
小家伙的皮肤还是红红的,褶褶皱皱的,一双小眉头也仿佛深思熟虑似的皱着;闭着的眼皮还有些肿,浑然看不出长得像谁。
兰溪忍不住想起老妈看看电视剧的时候,一看见里头抱过来的新生儿是粉白团团的,或者里头的人物台词是“哎哟,看宝宝长得多像妈妈!”老妈就会忍不住吐糟,嚷嚷着说,“谁家新生儿就能这么粉白溜光的?还能看得出来长得像谁!哎哟,看那孩子怕不得是百天了的!”
兰溪此时想到老妈,只觉泪染睫毛。忽然很想这个时候就问问老妈,当年她刚刚生下来的时候,老妈是不是也觉得她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的老妈看着她,是不是也会如她此时一般的心软如水?
其实女儿长大了,跟妈之间总有些隔阂,或者吵嘴,或者不愿再敞开心灵——可是只要回想起,当年跟老妈还有过这样柔软相对的一刻,便觉得什么矛盾都烟消云散。
这也就是所谓的: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是不是?
此时唯一能看得出样子的是他的头发。浓密的胎发又黑又长,发尾覆盖着他的后颈,鬓角长长垂下,宛如天生刀裁——便从这样的头发都能看得出来,小家伙长大后,定然是个英俊的小帅哥。他是继承了月家男子的相貌遗传,一定会是个不输给小天的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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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某小人儿看完某苏写过的这段,目光深黑,“喂作者,你是故意拿我当儿童节彩蛋的啵?”,哈哈!~~~今天更新到这里,亲们节日快乐。当妈妈的姐妹,带着孩子玩儿别太累哟;还可以自由撒娇的小妹纸们,哼哼,少吃点好吃的,小心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