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当日庭上没有月家本家人。舒殢殩獍二老年纪大,月慕白又不方便,其他月家人则没想到对陈志才的庭审中会忽然出现月家的这件事情……不过经过媒体事后的大肆渲染,月家人还是知道了。
月中天当场一言不发,独自走进书房去,反锁了房门,良久无声。
郑明娥恨得当场踹翻了茶几,桌面上的精美瓷器尖利的碎裂声涌满了房间。她起身便奔向楼上,冲进月明楼从前的房间里去,拖出月明楼小时候的小衣裳小鞋子来,发疯一般地都堆到后庭院里去,大哭着将打火机投入那一堆东西里去。
倾天的火苗倏地腾起来,兰溪惊得抱紧了小花儿,想要冲上去,却不能不止步……
月慕白也惊愕地坐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缡。
只有小花儿不知愁苦,看见火了竟然拍着巴掌大笑,咿咿呀呀说着,“火,火,呼,呼!”
兰溪忍着难过,将孩子交给席勒太太,转身对月慕白说,“别让老夫人太激动。她老人家只听你的,你去陪陪她。”
月慕白拍了拍兰溪的手。兰溪这才走到后庭院去,亲自扯了郑明娥回来。月慕白亲自陪着母亲回了房间,偌大的大厅只空荡荡地剩下了兰溪一个人钔。
而月家的佣人们早已噤若寒蝉,躲得远远的,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地的狼藉。
兰溪叹了口气,抬头面对一众佣人,“麻烦大家各司其职,大厅请收拾归位。茶几坏了,再订一张来。”
兰溪自知在月家的地位,所以素日极少主动吩咐佣人做事,但凡她自己力所能及的都自己来做。今儿算是正式分派人手的头一回。
这要换在往日,也许老佣人会未必听话,可是今天事出突然,而且郑明娥自己都乱了分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地狼藉不管。这时候兰溪能挺身而出,反倒让他们暗自舒了口气。于是便各自都忙碌起来。
兰溪挣扎了下,还是转头去望后庭。透过窗户看得见,方才燃烧着的旧东西被佣人泼灭了,过了火的东西焦黑一团,还散发着袅袅的淡烟。
“杜小姐,这些过了火的东西,你看……?”佣人为难地来问。
过了火的东西都已经是灰烬了,收回来了也不能再用,照理是应该清理掉的;可是这些东西毕竟都是月明楼小时候的东西,即便已经烧毁了,佣人们却也不敢擅动。
“交给我吧。你们忙你们的。”
兰溪走到后庭院去,望着那一堆浮上都成黑炭的东西。深吸了口气,还是伸手去将那堆东西都翻开。
浮上的黑烬里温度还高,亲手去整理有些烫手。佣人看见了忙奔过来递上一根棍子来,“杜小姐别动手啊,仔细烫了手!”
兰溪笑,接过棍子来却还是搁在了一边,继续用手去扒开那堆东西。
幸好那堆东西因佣人扑灭及时而没有尽毁,只是浮上的一层被烧了,扒开那一层,下头隔着几件铁皮的玩具,最下头的一些小衣服小鞋袜竟然还幸运地完好。
兰溪控制住心头轰然的潮涌,手指攥紧那些小衣服,不让自己笑出声儿来,更不让惊喜的眼泪落下来。
兰溪亲自将那堆东西都用清水漂洗了收拾回去,就连过了火的部分仅余下的碎片都没有放弃。
小衣裳干得快,兰溪将那些东西送回月明楼的房间去,一件一件折好了搁回衣柜去,手指从每一件的纤维上摩挲而过,再度愣怔在自己的直觉里。
那些小衣裳都是旧物,经过几番洗涤,所以触手上去都是极为柔软的;偏其中混着几件,触手挺括,竟然像是全新的。更让兰溪不能不起疑心的是——那几件小衣裳的款式分明是现今流行的模样,怎么可能是月明楼小时候的旧物?
除非,是月明楼穿越了。
兰溪将那几件触手簇新的小衣裳都给抽出来,一件一件仔细地看。这几件衣裳因为选料都是自然的棉麻质地,几乎不用染色,而保持着最天然纯正的颜色,所以看上去是不很鲜亮,甚至有点老旧的感觉——可是却是簇新无疑。
兰溪翻看小衣裳的标签,那些商标和洗标、尺码标的样式就更是印证了兰溪的直觉——是新的,根本不是过去那个年代的形制!
兰溪仔细去看商标,想从品牌上找到具体的线索——先前几番看那英文字母组合的商标,兰溪都没太留意,这一刻忽然,那一串平面的花体字母开始在她眼前浮凸起来,仿佛聚合成为一朵幼女敕辗转的花儿!
而那一串字母的字面则是:one-year。
兰溪捧着这几件小衣裳,心忽然跳的狂烈。她但愿是她想错了,但愿是这世上有太多的巧合,但愿是自己一厢情愿……
不知怎地就是一个劲儿想起当初在欧洲的时候,听蜘蛛在电话里给她抱怨过的那些,说尹若挺着大肚子去给小孩子挑选小衣裳,每一次月明楼都是陪在身边的。而且他不仅仅是作陪,甚至他自己也亲手挑选,目光那叫一个深情,态度那叫一个认真——就连偷偷跟在后头看的蜘蛛都受不了了。
兰溪将那几件小衣裳抱进坏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用力地哭出来。却不让自己出声,只保持着放声大哭的姿势——如果不哭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会被胀裂了!
“兰溪?”
房门轻轻一响,月慕白推着轮椅走进来,看见兰溪的模样,心急地问。
兰溪急忙敛住难过,努力平静下来方转身面对月慕白,“收拾这些还没被烧坏的旧物,有些可惜。”
兰溪咬了咬唇,试探着问,“我看这一堆小衣裳里还有几件是完好的,这样丢着太可惜了,不如拿出来给小花儿穿吧,你看可以么?”
月慕白沉吟了一下,“母亲刚刚发火,大家都以为是她老人家恨小楼是杀死大哥大嫂的凶手——可是母亲的性子却是瞒不过我的。大哥大嫂已经过身这么多年,她老人家要流的泪,当年就已经流尽了;而且当年整个命案看起来,罪责就已经都在小楼身上,母亲她恨小楼的话,今日也已经不必再这样急痛攻心。”
月慕白抬头静静望兰溪,“……母亲实则是在心疼小楼。只是这么多年她与小楼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于是她不能表现出来让人知道。”
月慕白指着兰溪手里的小衣裳,“兰溪你知道小楼这些旧物,是谁仔细地留存下来的么?”
兰溪一怔,“难道不是总裁的母亲么?”
这样一件一件小心仔细地将月明楼小时候的东西都留存下来,而且看得出保管的仔细,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只是温玉颜这样性子的人方能做得出来的么?
月慕白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就算当年大嫂在世的时候,这些东西是大嫂留存的话;可是大嫂已经过世这么多年,那么又是谁在精心照顾着这些东西?”
兰溪心里一跳——即便是温玉颜自己的遗物,老太太都因为怨恨而声称将那些东西毁了扔了,那么她怎么还会单独留着温玉颜的这些留存?
“难道,难道是老夫人?”兰溪捧着小衣裳的手指都颤抖起来。
“是。”
月慕白点头,“所以乍听小楼认罪,母亲她才会急痛攻心之下,将这些东西都扔到后院去烧。母亲性如烈火,她这是怒其不争。”
月慕白叹息着垂下眼帘,“这些年母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连我父亲都是瞒着的,独独不背着我。这些年里我许多次看见,母亲坐在夕阳窗下,一件一件收拾这些旧物,满眼满面的温柔。”
“兰溪你知道么,母亲其实一直想对小楼那孩子好,只是那孩子永远不肯给机会,更永远不领情。母亲便也只能习惯了面上的冷硬,而把对那孩子的柔情都只寄托在这些旧物承载着的回忆上……”
月慕白垂眸望自己的手指,约略沉吟,“我想,如果能让小花儿穿着小楼的旧衣的话,说不定母亲也会开心些吧。”
“兰溪,便这样做吧。”
兰溪下了夜校的课,没有直接回月家去,而是找到了阿光。
阿光开着一间酒吧,生日不错,瞧见兰溪进门来,面上的笑就有些尴尬。
兰溪哂然一笑,翘脚坐上吧台椅,挑着眼梢瞄着阿光,“光哥,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爸当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阿光脸色登时白了,“小师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溪笑,眸光慵懒,“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我爹也一定很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呢——光哥,这事儿只有我爹和你两个人知道吧。既然不是我爹自己告诉我的,你说我爹会以为是谁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