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四个人。除了一旁做记录的小汪不时抬起眼皮来担心地望望另外的三个人,那边的三个人则都不做声,只沉默地用眼睛打量着彼此的神色。
另外三个人是月慕白、月明楼和杜兰溪。
这是一场只有他们三个人参加的会议,讨论的自然是月集团最为重要的事情。可是三个人这样僵持着,显然已是意见相左。
三个人这样都不做声,可是状态却又不同。只兰溪一个人紧张地握紧笔杆,不时左看看月明楼,右望望月慕白。在这一对叔侄中间,她很为难。
反观那叔侄两人,倒都是松弛平和。就像老谋深算的狼,只看准了自己想要的猎物,却并不急着出击,只等着看清楚猎物身上致命的弱点,然后再一扑上去,一口致命枧。
兰溪实在被两人的气场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清了清嗓子,用笔杆无意识敲着桌面试探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总裁的这个意见欠妥。”
月明楼不置可否地扬眉,没忽略掉月慕白听见兰溪说话刹那微微的开心。他也不说话,只是抬高了下颌瞄着兰溪。
兰溪心一顿,继续说下去,“总裁说要跟浦项实业合作,建设韩剧主题文化公园项目……想法是不错,将韩剧的经典场景搬过来成为旅游名目,公园内建设酒店项目——只是,我想提醒总裁,国际上类似主题文化公园项目的经营现状并不妙。蔺”
兰溪知道自己在月明楼眼前说什么商业案例,很是有些班门弄斧的味道,可是她顾不得了。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叔侄俩像两头公狼,非要在狼群里拼个你死我活来确立自己的权威。如果真是那样,她自己的罪孽感便更重。
月慕白自从车祸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接表露过对月明楼的敌意。可是自从她那晚提过了离婚,月慕白便自此强硬起来,在公司里与月明楼的对峙越发清晰起来。
兰溪没办法不引咎。
兰溪只能小心地说服月明楼,“远的不说,就说迪斯尼乐园。他们曾经在全球范围内创造了那样的业绩神话,仿佛一直都在全球扩张——可是近年来从落户上海,甚至是沈阳的消息传出来后,相关的项目却一直都呈搁浅的状态。由此可见,这样的经营模式已经遭遇到了瓶颈。”
“总裁不妨查阅一下香港迪斯尼乐园近年来连续几次的涨价记录——现今的票价已经让普通的家庭望而却步,难道他们不明白这样做是会吓跑客人的么?可是他们还在坚持涨价,就足以看出经营这样的项目,在表面的繁华之下,实则内里要投入多么巨大;而且一旦在经营的过程当中发生问题,船大便难掉头。”
月明楼的眼睛越来越黑,兰溪紧张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给出结论,“……所以,我也同意月总的意见,觉得总裁这个计划应该缓行。”
月明楼耸肩,“就这个理由?假设跟推理的成分更多一点,不足以说服我。”
他的样子又是倨傲的,有些居高临下。兰溪的自尊很有点受伤,忍不住咬了咬牙,“好,那我再跟总裁更多的理由。”
“迪斯尼乐园所推行的迪斯尼文化,是全球小朋友家庭都早已接受了几十年的。他们创造了那么多经典的卡通人物形象,每一个都会吸引客人的到来。而总裁所看好的韩剧文化呢?它绝没有成为全球都认同的文化现象,顾客也只会局限在东亚这一部分。敢问总裁,如果砸下一笔堪与迪斯尼乐园媲美的大银子去,目标顾客群却只是人家的几分之一,总裁将如何确保这个项目的投资收益?”
“还有,合作伙伴的诚信问题。总裁能够宽容大度地与浦项实业合作,可是敢问股东和投资商们,谁敢对这个刚刚跟庞氏合资建立了‘正阳’的合作方给予足够的信任?得不到股东的信任,那么公司即便是与浦项实业合作了,那么未来任何计划的推进都将遭到股东们的质疑,执行起来将是困难重重——总裁这岂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做?”
兰溪又是紧张,又是心急,又是倔强,于是急吼吼地叭叭叭将这一连串的理由都说出来。说完了,已是脸颊泛红,鼻尖儿上都沁了细密的汗珠儿。
她这样紧张,这样急着将事情摆平,倒让月慕白和月明楼两人都无声地笑了。
叔侄两人如出一辙的黑亮眼珠子,绕过兰溪的脸,隔着会议桌凌空一撞。月明楼尖利地挑了眉,月慕白则微微蹙眉。
兰溪瞧见了,紧张得将笔杆都握出汗来,讷讷清了清嗓子,“……我说完了。”
月明楼这才不慌不忙转过目光来瞧着她,“说最终的结论。”
“什么最终的结论?”兰溪有些转不过来,“我已经说了结论了:我也不赞同总裁的这个提议。”
月明楼便笑了,薄唇有些尖刻地挑起来,“那就是说,你最终的结论便是——你是跟我五叔站在一边的。你们两个一同来反对我,2比1,你想帮他将我给打败。”
兰溪心下漏跳了一拍。她本意不是这样的,她只想着别让他们叔侄俩真的争斗起来——可是却又泄气地明白,无论她怎么否认,客观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兰溪午饭跟蜘蛛一起吃,将事情讲给蜘蛛听,蜘蛛毫不客气地将月明楼从头骂到脚,兰溪这才觉着舒服些了。原本被窝囊气给胀得鼓鼓的胃口也开了,中午吃了不少。
蜘蛛看她高兴,就更是变本加厉,就差没问候月明楼的八辈儿祖宗了。可是听到后来,兰溪却也笑不出来了——总归还是私心,听蜘蛛这么骂他,仿佛他一无是处的,她听着心里还是不好受了。
蜘蛛就发现苗头了,咬着筷子瞅着兰溪乐,“干嘛呀,心疼了?”
兰溪白了她一眼,“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不然我叫容三来买单怎么样?“
蜘蛛这才瞪着眼睛停了嘴。两人各怀心月复事,默默地相对吃完了碗里的饭,蜘蛛这才幽幽地乐了,“诶,还记得你在欧洲,大年三十晚上给我打电话不?”
“嗯。怎么了?”
兰溪怎么会不记得呢?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晚上月明楼就在她身边呢,穿了戏服勾了脸,站在台上当做依依呀呀的角儿们的活背景。那个晚上她打电话给蜘蛛,是问一句戏词,然后决定了小花儿的名字。
蜘蛛抿嘴一笑,“好吧,之前骂了月明楼这么多,我也攒点口德,最后说他一句好话吧。”
兰溪也说不清怎地,心下忽地惊惊一跳,“你要说什么?”
“内名字,不是我帮你取的。”
蜘蛛眨眼,窗外的阳光在她眼底闪烁出星芒一点。
“过小年的时候,月明楼来找过我,莫名其妙地跟我聊戏词。他左一口我是编辑大人,右一口说我是文艺女青年,说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聊昆曲,聊《牡丹亭》。”
蜘蛛瞟了兰溪一眼,“你别怪我没告诉你,我是没敢。那时候你正恨他呢,我要是跟你说了我跟他聊了一个下午,你非得跟我绝交——反正我当时也不知道他干嘛跟我说这些。”
“聊着聊着就聊到你后来问我的那两句戏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说良辰美景最好的诠释就是‘月夕花朝’。这个词不多见,我便记下了。”
“后来鬼使神差的,你竟然就也问到这句话,说到良辰美景的意境——我就顺嘴将月夕花朝告诉你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你那晚上不是开玩笑的,你是真的给小花儿取了那个名字。”
“我后来越寻思越不对劲儿,月明楼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之前干了那件事——到现在我想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了:这怕又是他故意安排好的。他知道一旦遇见文字的事儿,你第一时间会找我,也只能找我,于是借了我的口,说了月夕花朝的意思,然后让你给孩子当了名字。”
蜘蛛咬着吸管吃吃地乐,“我烦他竟然敢挖坑让我跳;不过转念一想,这挖这个坑想要捕获的又不是我。他想活埋的,是你呢。杜兰溪,我总觉着,这辈子,你好像没什么机会从他手里逃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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