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小哲这般的追问,丁雨颤抖如山风中的松枝,她挣扎去看章荆南的墓碑。那长发大眼的女子,宁静地在照片中微笑。
这张照片丁雨知道,是她们刚入大学的时候拍的。
那时候学校总是要为了各种表格,今天收一回1寸照,明天又要收一回2寸照的,她交出去的都是初中时候拍的,反复用底片冲洗出来就行,要比重新拍摄更省钱些。荆南看见了,就冲她笑,说那时候的她跟现在差了太多,系办老师都以为是另外一个人呢。
她窘迫,手指抠着表格说不出话来。荆南看出来她难过了,便拉着她一起去了照相馆。荆南原本说是她自己要拍,结果等摄影师摆好了灯光和机位,荆南却将她按在凳子上。闪光灯耀眼闪过,她泪盈于睫。
她照完之后,荆南自己也拍了一张。那天的荆南白衣黑发、眼瞳明亮,照出来的照片清丽得惊人。荆南非常喜欢这张照片,整个大学时代的所有表格上用的都是这张照片枳。
后来进月集团,也要填表格贴照片,荆南还是红着脸颊贴了这张照片。虽然那时候的荆南已经是硕士毕业,照片上的她有些太学生气了,可是荆南还是这样决定了。荆南那时说,这表格是要直接递到月慕白那边去的,她是想让月慕白看见最年轻最纯美时候的她。
……所以,后来就连拣选墓碑上的遗照的时候,荆南的家人和朋友们还是都一同选定了这张照片。
那一年的荆南如她自己所说,是最年轻最纯美的荆南。那时候她还没有介入月潮生月慕白兄弟之间的恩怨里去,更没有生下小哲……那一年的她,美丽得就像阳光下的清泉,澈可见底汤。
只是红尘扰攘,终究磨灭了荆南眼中的清澈。生命最后的那两年,荆南眼中的沧桑和怨毒,时常让丁雨触目惊心。
此时再看见墓碑上,荆南那仿佛穿越时光的清澈与美丽,丁雨走过去,拥住墓碑,颤颤轻泣,“荆南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小哲?荆南你帮帮我。”
小哲是聪明又敏/感的孩子,他缀着丁雨走到章荆南的墓碑前,凝着那张陌生的照片,忽然怔住。少年立在山风里,仿佛被梦魇住,他喃喃地说,“我见过她,见过这双眼睛……”
兰溪和丁雨闻言都是一怔,惊愕地望向小哲。
只有小花儿还跟着插科打诨,模着自己的眼睛努力在小哲怀里往小哲视野里闯,“……看花儿,看花儿!”
小哲的忧伤活活被小花儿给掐断,他冲小花儿呲了呲牙,却也借此从梦魇中醒过来。他垂首,避过丁雨和兰溪的视线,淡淡地说,“我是真的记得,我见过这个人,见过这双眼睛。只是,我记得的这双眼睛没有照片里看着那么清澈平静。”
小哲仿佛想寻找安慰一般,抱紧了怀里的小花儿,“……我觉得,她那个时候好像是,恨我。”
“小哲……”丁雨已经颤抖到不能自已。
是她低估了小孩子的记忆力,她没想到两三岁的小孩子就已经会对母亲留有印象,而且这么多年未曾忘记。
小哲叹了口气,扶住丁雨摇摇欲坠的身子,“妈妈,我想,也许她就是生了我的那个人吧?”
小哲冷静地望着那墓碑上镌刻的生卒日期,努力地扯了扯嘴角,“而妈妈您成为了我妈妈的原因,是因为她早早地便去世了,所以您猜代替她成为了我的妈妈,对么?”
小哲这样的懂事,甚至这样超乎年龄地冷静,让丁雨心痛更甚。
小哲再转头去看月潮生的墓碑——石头无言,死去的人也不会再跳出来说话,可是那镌刻在墓碑上的字迹,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会说话的。
小哲深深吸了口气,“看两边墓碑上的生卒日期,竟然是一样的。而两张照片上,我都能找见自己的影子……”
少年再装作坚强,再想用清冷的眼神来挡住眼中的泪,这一刻却也都再藏不住。泪珠子豆大地沿着少年清瘦的面颊流淌下来,“所以让我自己来猜猜,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父母吧?”
“而这并列的两座墓里,却睡着三个人,那我就知道了我从来不知我爸爸是谁的原因——是因为我妈其实是‘小三儿’,是吧?”
在小哲这样的冷静和早熟之下,一切的遮掩和推搪都将是对这孩子的不尊重和伤害……丁雨咬了牙,“小哲,妈妈告诉你。”.
故事所有的画面都要向前推去,回到月潮生主宰月集团的年代。那时候的月潮生在商界里名望如日中天,被认定是那个时代当仁不让的商界领袖。那时候的月集团在月潮生的带领下,兵强马壮,锐意进取。神马庞氏之流,都只能被挤压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那时候也是这个国家经济腾飞的时代,月集团借着政/策的东风,健康而茁壮地发展着,生意开始突破国内市场,向大亚洲区发展。香港、台湾、韩国、日本都开设了分支机构,被国际著名的商界杂志热烈地追访着。
可是就像月亮远看皎洁,可是近距离看却有黑色斑点一样,月家内部的矛盾也一点一点浮生。
月慕白十八岁生日宴,月潮生大手笔买下月亮湾赠送给幼弟,终于将这一切推向无法挽回的方向。
同时,外部的竞争带来的矛盾也开始显现:国内的商界对手开始视月潮生为狼。从前关于月家来源于月氏的传说便更为甚嚣尘上,说那草原民族是崇拜狼的民族,他们的血液里也流淌着狼的因子,所以他们做事才会这样敏捷而狠辣。后来就连亚洲其他的地区,也都暗暗流传着一股“狼来了”的担忧。
对这样的猜疑,月潮生却只是淡淡一笑,对记者说,月家倒是古来都流传着一挂狼牙项链的。他说狼牙是狼牙,只是这狼牙不是为了进攻,而只是装饰罢了。
其实这些对于当年刚入职月集团不久,还身为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助理的丁雨来说,都仿佛是天边的雷声罢了,丝毫对她个人生活没有影响。直到后来有一天,章荆南找到她,对她说,她要帮月慕白打败他那强大的大哥,得到月集团……丁雨也有自己的固执和信仰,她的信仰是月慕白,她的固执则是只要是荆南希望的事她就都会无条件地去做。她跟荆南开始联手去寻找月潮生的软肋。月潮生实在是太强大,仿佛练就了金刚铁布衫一样,他唯一的一处软肋就是他的婚姻。
因为温玉颜不被月老太太接受,于是他们的婚姻便是有机可乘。最初丁雨看得出荆南有意想让她来做那根钉子——可是怎奈当年的丁雨实在是手段不够,无法胜任这个任务。
丁雨记得荆南那年失望的眼神,她坐在她眼前抽了好久的烟,然后起身说,“丁雨没事的,我再想办法吧。”
丁雨以为荆南会再去找别人,她没想到荆南原来是搭上了她自己。
后来就是荆南跟月潮生之间的绯闻在总裁办开始传,后来隐约传到整个公司,再到后来仿佛整个商圈就都朦朦胧胧地传开了。
荆南怀孕的消息,是第一时间告诉给丁雨的。丁雨听见了担心地叫,“荆南你疯了?你怀了总裁的孩子的话,那你跟慕白就再无可能了!”
荆南那一刻对着她落泪,却绝然地笑,“我当然知道。可是就算我不怀月潮生的孩子,慕白也已经不要我了——他喜欢上大学里的那个女生。那么丑、那么平凡的一个小女生,我真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因为她而不要我了?”
那年的荆南仿佛受伤的雌狮般低吼,“那我也要报复他!我怀上他哥的孩子,哈哈,他又恨又敬爱的大哥……”
可是不管外界怎么传荆南跟月潮生的绯闻,丁雨却始终没有轻信。因为作为月潮生的助理,她也是太了解月潮生的性子;她当初按照荆南的意思主动去接近月潮生,她亲眼看见月潮生对温玉颜的专情——更何况荆南是公开的月慕白的女友,月潮生怎么会糊涂到这么快让荆南有了孩子?
答案是后来荆南到私人医院去分娩的时候才浮出水面——原来当年温玉颜在月家闷闷不乐,月明楼又桀骜逃家,月潮生为了安慰温玉颜,曾经想再跟温玉颜生个孩子。怎奈两人年纪都不小了,温玉颜因为长期郁郁寡欢而不易受孕,于是月潮生曾经在那家私人医院冷冻过自己的精/子,以便将来再让温玉颜人工受孕。
荆南就是从这个渠道怀上的孩子!
她得知真相几乎疯了,扯着荆南喊,“荆南你好傻!总裁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认!”
荆南那时的眼睛再不见清澈,她冷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工受孕的孩子,DNA检测依旧是月潮生的亲生子,那就够了。就算他不认,别人相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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