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模模鼻子,大手上全是血迹,顿时暴跳如雷,跳起来想抓住陈博的头发,结果头发没抓到,把陈博的帽子给扯了下去,陈博趁机又是一拳。
新兵向后仰倒,脑袋磕在窗户上,“咣”地一声。陈博冲过去想压住他,他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陈博的心窝,陈博猛地摔到旁边的座位上。
怒火瞬间点燃,陈博抓起桌子上放杂物的小铁碗正待砸了过去。
“住手!”一声断喝传来,陈博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那里。“谁让你们打架的,啊?”
陈博推开中校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拍帽子上的灰尘坐到椅子上道:“你问他,没事找事,这个小屁孩子就是欠揍。”
中校瞪大眼睛喝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新兵用破布纸塞出流血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他把口袋放我背包上了——”
“放你背包怎么了,能压坏啊。”
“不能放,就是不能放。”
陈博站起来指着他骂道:“看你个熊样,你说你是不是欠揍吧!”
中校冲着陈博喝道:“你小子给我闭嘴!消停点,坐那里别动!”,又转身对新兵道,“这也能打架,啊?多大个事啊!”
新兵脖子一梗,倔强地道:“就是不能放!”
“唉,我说你这个小兄弟真有意思。他放一放怎么了?”
“就是不行!谁也不行!”新兵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把陈博的背包摔在地上。
“你这个死孩子,看我今天怎么废了你。”陈博刚想向前冲,中校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去,面色上写满了疑问,口气也变得舒缓一些,“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这是哪出戏啊?好几百人你们能坐一节车皮去不就是缘分吗?有什么好打的。年纪轻轻的,脾气怎么这么暴。”
“谁他妈跟他有缘分!”陈博在中校身后骂了一句,中校回头骂道:“我看你这个小子的确是挺扎手的,行,用不了一个月你就不这么显摆!”
新兵吭吭哧哧突然哭了起来,口中叫道:“这兵我不当了,我回家,我要回家!”
陈博哈哈大笑起来,挺高的大傻小子居然这样窝囊。
中校翻个白眼,宽慰道:“别哭别哭,这包我们不放了还不行吗?”
“妈!啊——”新兵蓦地提高嗓门,大声哭起来。中校和陈博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中校坐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小老弟,别哭,你告诉我你包里放的是什么?”
新兵抽泣着一阵低声说:“俺娘!”
“你娘?”
“是俺娘的骨灰,我怕她想我,就带上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骨灰?”中校的神情停顿了许久,“好,我们不放,我们不放。”
陈博被分到别的座位上,新兵鼻子上塞着两块中校拿来的棉花团,如同王八瞪绿豆那样瞄着陈博,陈博不耐烦地叫道:“你他娘的别给我玩干瞪眼,直接说清楚不就完了!”新兵愤恨地瞪视一眼没有说话,偏过头将眼神窗外。
火车夹杂着千篇一律的声音向前奔行。陈博有点发困,想来是烟瘾又犯了,看看周围没人,正准备掏出烟。
“这儿不让抽。”身旁的新兵抵了下陈博的胳膊。
“那去哪里抽?”
“厕所!”
“哦!给!”陈博递给他一支香烟,他警觉地立起小脑袋看看那位打盹的小军官。“走!”两人悄悄地钻进厕所。厕所的空间狭小,两人几乎面对面,就这样神吹鬼侃起来。
新兵问道:“兄弟哪的?”
“石康镇的。”
“哎呀,我杨梅寨的,离你们那里不远!”新兵激动地差点要上前抱起陈博,陈博急忙将头偏到一边,新兵又道,“我叫卢野,你呢,叫什么?”
“陈博。”陈博看向窗外不断飞逝而过的风景,恨不能早日抵达琼州,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
卢野瞪大眼睛仔细认了认,“你是廉州第三中学的?你哥是陈岳?”
“你怎么知道?”
“我是二中的野驴!哈哈哈哈,想不到吧——”
“野驴?”陈博狐疑地打量数眼,“啊,我想起来了,你爸是警察局的,对不!?”
“是啊!哈哈,”卢野大笑道,“想起来了吧,真是巧啊!”
“是巧,咱们以前还打过群架,你记得吗?”
卢野嘿嘿笑道:“当然记得,是为了女中的魏晓梅。”
二人放声大笑,没想到昔日的对手今天成了战友,接连抽了三根烟,忽然厕所门被砰砰敲响。陈博随手打开,小军官正虎目圆睁地站在那里,“你们俩都被屎给憋得啊!”只见厕所内烟雾缭绕,陈卢二人如同腾云驾雾的神仙一般,“跑里边抽烟!?啊!”
陈博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态挤了出去,和卢野回到座位上。
“小军官,还挺能显摆的。”陈博在卢野耳边嘀咕。
卢野看了一眼回到座位上的小军官,低声问道:“他多大官啊?”
“肯定小,你没看他肩膀有几道杠几颗星啊?”
“多大算大啊?”
“不知道,反正我哥两道杠三颗星!”
“你哥?哎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还是你厉害啊!”
“一般一般!哈哈。”
“那我跟你混了,在二中我老大,现在你最牛!”
陈博得瑟地道:“那好吧,收下你这个小弟,叫老大!”
“拉倒吧!还大哥呢,你有我大吗?”
“谁行跟谁混,这个跟多大有屁关系。”
“我七零年的,你呢?”卢野突然小声说,“实际上我是七二年的,你也是改了年龄?”
陈博点点头,“我也是七二年的。”
“啥也不说了,咱兄弟真是要有缘了!”
“那叫老大吧!”
“都是兄弟,别整那一套,大帅不是在报纸上常说反对拉帮结派嘛!”
大帅?刘摩?这对陈博来说是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大人物,前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大帅与洋人签订什么合作协议,大帅为什么和这些狗屁洋人签协议呢?学校的老师不是常说将来的中国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即便陈博这个十六岁的小青皮都看得出来,自强军的目的是干什么的。没看到老师说到大帅时,那双眼睛里充满的激情和狂热,真是难为了这个从南洋来的五尺多高汉子把大帅捧得那么高,大帅曾经拿过美利坚辩论赛的冠军,是年纪最轻的美国大学生,在美国点石成金,把一块普通的青砖卖到三万多美元,相当于两万多两白银……
火车呼啸着穿过原野,一路直达海安港,新兵们从那里登船前往琼州。陈博这才发现来自各地的新兵竟有三四千人,满满当当坐在两百多条大小舟船上。
过了琼州海峡,新兵们再次登上火车,一路向南。陈博和六百余名新兵被分配到一个名叫南闾的训练基地。
新兵被编成一个教导团,所有的班长以上军官都由老兵担任,团长简单地说了些欢迎的开场白,便宣布士兵解散,新兵被各连军官分别带走。
陈博和卢野被分到新兵三连,刚进宿舍时,陈博看到已经有一些别的地方的新兵先到了。一个戴着军衔的士兵,走过来指指陈博道:“你!住我上铺。”接着看看卢野,“你,住那!”他又指了指大铺。
大铺上八个人,卢野被夹在当中,屋子里只有两张上下铺。陈博爬上床打开背包,用余光扫视着周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光头,穿着军装却没有军衔。那个带着军衔的士兵应该是班长,只有他悠闲地拿着一根皮带看着众人。
班长看到陈博正慢吞吞地打开背包拾取里面的物品,“你小子动作利索点!”他挥舞着手中的武装带冲陈博喊道。
陈博刚想说什么,而卢野此时正瞪着驴眼看着这个班长。陈博看了一眼卢野,也跟着站在地上。
“你俩叫什么名字?”此时班长靠在床头上用皮带指着二人问话。
“我叫陈博,他叫卢野。”
“他自己不会说啊,用你小子介绍。”他坐直了身体骂道,“你小子他娘的叫什么?”他指着卢野。
卢野慢慢地抬起头,眼神直盯着班长,一字一顿地道:“卢——野!”那班长嘀咕了一句:“新兵蛋子给老子横什么横!”大声叫道,“王大牛!”“到!”“把岗单改一下,今天晚上他们俩第一班岗!”“是!”
很快,疲倦的新兵们平生第一次听到了熄灯号。王大牛拿着一张纸把陈卢二人叫到一边,“这个是岗单,你们俩从八点到九点的,提前一刻钟叫下一班岗,就是他们俩。”他指了一下正在月兑衣服的俩个人。他小声说,“记住口令是:白狼!”
“口令?”
“是的!有人出现的时候,一定要先问口令,对方回答不对的话,就是敌人。”
陈博顿时紧张起来,“这里还有敌人?”话还没说完,班长躺在那里嚷嚷道:“说完了没有,真他娘的笨,啰啰嗦嗦一大通烦不烦,赶紧滚出去站岗去!”
入夜的营区很安静,偶尔有几束营盘的探照灯光线闪过。
陈博与卢野站在外面,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递给卢野。
“他娘的,这就是军队吗?怎么跟监狱一样。”卢野接过烟,狠吸一口道,“老子后悔了,刚来就被人骂,我刚才真想揍他个王八蛋。”
“揍什么揍,没看出来人家比咱们牛啊!我哥是陈岳,我都没敢说什么。”
“娘卖皮!逼急了我就治他。”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几束手电光聚在他们脸上,一人喝道:“站岗的!?”
陈博急忙答应一声:“到!”
数人走到跟前,一名军官,旁边还有四个士兵,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这是查哨的。军官看着二人问道:“为什么不问口令?”
陈博理直气壮地道:“没看见你们。”
“没看见,你们是怎么站岗的?如果敌人来了,你们没看见,这一个连的人还不都报销了?”当他看到二人手中的香烟时,蓦地提高了声音,“站岗还抽烟,啊?把你们班长叫来。”
还没等二人去叫,班长已经披着衣服一路飞奔过来。
军官怒道:“瞧瞧你小子的兵,啊?站岗溜号,还抽烟,你们是怎么带兵的。”
班长站在边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眼几乎要能喷出火来。
“记上,全连扣三分!”军官说完便走。
班长的鼻子都气歪了,怒骂道:“你们两个怂包真是少教养啊,谁他娘地教你站岗的时候抽烟了,啊?”说着解下皮带猛抽过来,陈博连忙躲开。“敢躲!站好。”班长再次挥起皮带打过来,腰带还没打到陈博的身上,突然向边上一栽。
陈博目瞪口呆地看道卢野冲上前去,抬腿便是一脚,正踢在那个班长的脸上。陈博急忙上前拉住,卢野却跟疯了一样嘴里骂着:“干你老母的,老子在家都没让谁这样骂过,你他娘地敢骂我!看老子治不死你个王八蛋!”
班长哀嚎一声,急忙起身便跑。
卢野还想追过去,被陈博急忙拉住,“歇了吧你小子,把他揍了,他肯定回去拿枪了!”
卢野喘着粗气道:“拿枪?我没看见屋子里有枪啊。”
“怎么没有,部队能没有枪吗,没看到屋子墙上有个柜子啊?”
“那怎么办啊?你哥不是陈岳吗?”
得了,这时候想到把陈岳搬出来做盾牌了。陈博苦笑一声:“我上哪找他去啊?”
“那怎么办,咱俩跑吧?”陈博犹豫了一下,估计回去也没好果子吃,“那好吧——”
两个小青皮撒腿便向营区外面跑去,安静的营盘中,水泥路面上回荡着“啪、啪”的脚步声。二人还没跑到大门口,数人迎面围过来,大声喝道,“口令?”
陈博急忙回答:“白狼!”
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叫道:“大半夜的瞎跑什么?”众人嘀咕了几句,转身走了。
看来是虚惊一场,二人顺着马路向另一端急步走去。远远地看到营门的时候,陈博觉得还是不妥当。“卢野,我看咱俩还是翻墙吧?”
“翻墙?大哥,你看看这些岗哨,翻墙会被枪毙的!”
陈博皱眉道:“咱俩肯定出不去营门的。”
卢野脑袋一横道:“试试,实在不行就硬闯。”
“他们开枪呢?”
“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开枪就能打到我们啊!”
陈博的眉头依旧紧锁,心底开始有些发凉,低声急问道:“万一打着了呢?”
“这个?”
二人边说边顺着马路向营门的岗哨靠过去,路灯下隐约看见荷枪实弹的哨兵。陈博对身后的卢野说:“怎么样?有枪吧!咱们俩愣冲过去,肯定会被打死了。”
卢野一不做二不休地道:“打死也得冲过去,我把混蛋班长给打了,回去不也得枪毙啊!冲吧!”
“都他娘是你惹的,你手怎么这么欠,你打他干什么?这下好,逃亡了,唉,要是我哥知道,指不定月兑多少层皮!”
“嘿小子,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够义气啊?他打你,我看不过去才揍他的。本来还想跟你拜把子呢,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陈博摇摇头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跟你一块跑出来了吗?还不够意思吗?要不这样,你躲起来,我过去跟他们说,我哥是陈岳,他们敢不给面子?”
卢野瞪着小眼睛道:“他们会信吗?”
“凭什么不信,陈岳的确就是我大哥啊!”
“那好吧,你小子就去试试,可千万说两个人,你说我也是你哥哥的弟弟,就是表弟啊!”“知道了!”卢野说完躲进边上的一颗灌木之后,忽地“哎呦”一声,想来是被灌木的刺给扎了。陈博摇摇头,壮壮胆子,向哨兵走过去。
哨兵很快发现了陈博,喝道:“站住,口令?”说着“哗啦”一声拉动枪拴。
陈博的小心肝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别开枪,我是我大哥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