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16
是宣泄也是释放,在心中压抑了数年之久的仇恨与苦楚尽付畅笑间,瞎子虽然看不见路、却走得十分自然,他觉得此刻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的年少。似乎连披在肩上的蓑衣也轻了不少,瞎子在黑暗的世界里仿佛看见了一缕阳光。
一缕微弱却绝对耀目的光芒!
瞎子痴痴的伸出了手,想要将它握在掌心,忽听得“扑啦啦”的一连串声响,有什么东西跑得远了。
瞎子霍然转身:“是谁?”
林间草木轻摇,却是一只被笑声惊醒的灰兔从树洞中跑了出来,转眼便失了踪影。
风千重并没有趁着这个难得的疏忽下手,而是极轻极缓的向着身后树林退去。
那里,便是他来时的路。或许自己宁愿面对无数机甲的追杀,也不愿意遇上这个瞎了眼的疯子。人要是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总之,风千重很艰难也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开始害怕了。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而是选择了后退。
“呵,你闻闻,恐惧死亡的味道是多么美妙可口。”瞎子深吸了口气,又往前走去:“你脚下泥土的吱吱响声告诉我你在后退,你不会想要逃跑吧?风华楼的主人也会逃跑?”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冷冷夜风穿过树林的哗哗声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也是模糊不清。没有人回应瞎子的问题,瞎子也不在乎,他只是在自言自语中不快不慢的走着,手中是时刻也离不开的细竹竿。
此间的树林有些诡异,一个后撤,一个跟进;一个默然无言,一个喋喋不休;一个凝神戒备,一个闲庭信步。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老了,而且老的有些厉害。
“方才你试图用鱼腥草的腥臭味来掩盖你身上的伤痕,差点连我也骗过去了。我真该庆幸自己在这里撞上了你,若是在朔风之下,少不得要费上一番功夫,这种味道真的很好认啊!”瞎子自得的缕了缕下巴上的短须:“试图用味道来蒙蔽一个瞎子的方向感,我该说你蠢么?”
风千重面无表情的把最外围的这件袍子月兑下,然后抓起一把苔藓碾出汁来涂抹在身上各个部位,脚下动作却丝毫没有落下,甚至连每一步的间距都那样精确如斯。
“还有,你知道你最大的败笔在何处嘛?”瞎子似乎越说越起劲,嘴角处的胡子都挨了不少唾沫星子:“你不该说我老的,即便我已经很老了。像你我这种层次的人,又怎么会用这样蹩脚的话题来作攻心之策?这句话,还是你跟我说过的,所以你明知类似这样的话语根本起不到任何预想中的效果,可你还是说了。”
“所以”瞎子笑得有些诡异,或者说笑得有些渗人,他伸出瘦长干瘪的指头向风千重点去:“不是我老了,而是你已经老了。你的心老了!”
一个‘老’字,似厉雷初现,从瞎子有些干枯到有些凸起的口齿间炸开,恍然间似乎连周遭的树木都矮了下去,却是瞎子微弓的身形越发高大起来。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风千重终于有了一点色彩,血肉尚且圆润的皮面下好似一条条的蚯蚓在蠕动,不少细长肉块在拱起的同时开始颤动着,他的牙齿紧密的咬合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摩擦声,仿佛千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对,我性子急躁、遇事冲动,但你就凭这些来否定我的领导能力?你不让我试试怎么会知道我不行?这难道不是你的武断和莽撞嘛?或许你自己明白,却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瞎子说道此处却是罕见的沉默半晌,然后他抬起了头:“现在才发现,以前我一直活在你的否定与认可之间,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而今抛下楼主位置的包袱,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而你呢,一直被你瞧不上或者说是刻意否定的我,又是什么时候让你感到可怕的?”
风千重依旧不语,可他异彩连连的眼神显示着他并没有表面上的平静与镇定,他只是一步步的向后退着,如果身后这片树林没有尽头,或许他就会这样一直退下去,直到天际的尽头,也可能是他生命的尽头。
“你说我不能像你一样虚伪,而这个世界像你这样的人又太多,连带着这个本该光明的世界也变得黑暗起来,伪善的表皮把这个世界打造成满是棱角的钢铁死物,所以象我这种只会横冲直撞的人活得最是艰苦困难,最是不堪!”瞎子再一次激动起来,握着斑竹的手皮上有青筋浮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成了你们这种没皮没脸的玩意儿,那所谓道义、所谓律法、所谓人情等等一些东西又该何去何从?”
“或许这些我最看重的东西对于你们这号人来说可有可无,但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血性、没有实话、没有真诚的冰冷世界中人们将如何存活下去,就凭那些谎言、算计和斗争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问你一句——这些年,你活得开心嘛?”瞎子突然间觉得面上有水滴滑落,他伸出舌头舌忝了舌忝,咸咸的,那是自己的眼泪。
“正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平、有太多的黑暗、有太多的腐朽,那么你就不能否定我们这一类人的直言不讳,虚伪并不能制止这些肮脏的东西,只会令情况更一步的恶化、加剧。所以我们就要靠手中的拳头来说话,因为你说的那一套、根本就行不通!”瞎子猛然抽出竹竿,狠狠敲在了面前的泥地里,发出‘啪’的一声,露出一道细细的深沟。
“我的眼睛瞎了,可我的心里还有光明;你们的眼睛完好无损,却早已经瞎掉了,因为你们心中只剩下阴谋与黑暗。”激情高昂的言语让瞎子再一次觉得有些热,于是他又去解开那条围巾:“没有黑暗的世界,只有肮脏的内心!”
“咚”的一声闷响,就像是一记闷雷,风千重后退的步子停了下来,却是撞上了一颗拦路的大树,似乎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搅了自己的一场好梦而不满,不知年岁的大树抗议的扔下几片叶子后又沉沉睡去,不再管身下这两个老人了。
风前冲没有再退,因为瞎子已经到了跟前,自己能做的只有死死的盯着瞎子的一举一动:“你说你心若光明,那你又何必与严飞来算计我,这也称得上光明么?”
这是风千重第一次开口说话,只是嗓子有些哑,呼吸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暂时的黑暗,是为了更远大的光明!”瞎子似乎已经知晓风千重停了下来,所以他没有再进逼,而是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那根细长的竹竿就搁在他的腿上。
风千重不能接受的摇头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光明,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披上光明外衣的做作而已,本质上还是虚伪。而这种虚伪,比我提出的虚伪还要虚伪!”
一连好几个虚伪,虽然有些拗口可瞎子却听得十分认真,然后他开口说道:“我并不需要你认同我所提出的观念,我只是向你陈述我之所想所思;至于什么是虚伪,什么又是坦诚,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对于一个快要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
然后瞎子怕了拍裤脚上的泥屑,用竹竿撑直了身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你准备好死了么?表弟。”
“你这幅自以为是的模样让我感到恶心!”风千重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没想到瞎子修养出奇的好,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越来越欣赏你这种耿直的作风了,只是你这张臭嘴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我也很讨厌麻烦,但我很乐意成为让你头疼的麻烦!”风千重慢慢的踮起脚尖,背部的肌肉开始似有若无磨蹭着身后的树干。
瞎子模了模鼻子,大声笑道:“原来撕下这张面具之后,你是这样的无趣和直接!”
说罢,瞎子握竹前刺,并不快、甚至是缓慢的推进,可给风千重的感受就彷如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不仅闷得难受,连身体也难以动弹。风千重猛的叫出声来,淡且散的紫气瞬息而现、在风千重的手中亮了起来,然后他整个身子都变得轻柔起来,脚下蹬蹬几步,飞速的爬上了大树。
“嗤”的一声,竹竿的尖头在微微亮起一团白光,然后很干脆的捅在了树干上,一团青烟从捅出的黑洞中冒了出来。
几乎是一息不到的时间里,风千重又重重的跳到了瞎子上空,身体都缩成小小的一团,屈膝往下撞去。大树哗哗的摇曳声响并没有干扰到瞎子的听觉,他只是微微侧开一步,然后把手中的竹竿迅速掰弯,直到风千重快要靠近之际再狠狠的抽打出去,同样只是一根普通到平常的竹子,却在与风千重碰撞之际又是一道细若游丝的白光一闪而逝,然后风千重径直朝上飞去,落在了大树横逸而出的枝干上。
风千重方一落地,却是一声闷哼,差点一个摇晃从树上摔下去,低头看去却是自己的膝盖肿得老高,有乌黑的血点染红了裤管。
“这是什么术法?”
瞎子默然不语,指了指君山岛的方向,然后再指了指手中的竹子。
“阴沉竹,你竟然敢盗取二妃墓的陪葬之物,你不怕遭天谴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模糊而遥远的朔风,还在呼呼的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