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20
这是一间老式的木制阁楼,地面不大,所以除了一张小床、一把藤椅、一方小桌、一个火炉,便没有其他的物什了。
地面是用普通的樟木铺就而成,没有刷漆却十分光滑,或许是踩得久了。露出的镶嵌面上多少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年轮树纹,散发着类似于一种陈腐发霉的樟脑气味,有些许辛辣感。
靠床头的大红灯架上并没有燃烛,只有一点昏黄灰暗的光芒幽幽传来,终究还是有些暗,于这不亮堂的光线下也只能瞧出几件主要的物事了。
发光的是一盏小小的油灯,或许用的是煤油吧,不时有黑丝般烟雾从焦枯的油捻子上冒出头来,轻巧的翻了个跟斗,旋即被漏进来的寒风吹得不知所踪。
小木窗是半开着的,而灯是靠窗的,也没有灯罩。窗外卷万窕寒风,所以除去木窗的晃荡细声外,还有不少的寒气从缝隙处渗了进来,迫得那两寸高的火苗呼呼弯下了腰,却每每于细腰将折之际又直起了身子,然后在不断壮大中迎接着下一阵冷风,这样的情景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所以这间阁楼中一切事物的光影线条棱角都处在明灭变幻当中,晃得人眼睛有些难受。
唯一不变的是灯花下的一小块黑暗,黑影中是黄铜的灯座,油腻腻污垢遍布其上,却并不显刺眼,反而有种温馨的错觉。底盘上铁片已经缺了一小块,有不少锈痕缠绕在一起,却依旧被此间主人留下而不曾扔掉。
再往下是那张原色的方桌了,似乎刚制成不久,仿佛还能从这些新鲜的颜色上闻到新木特有的芳香。
此时的方桌上除去那一豆灯花,还有一只海青色的大碗,有许多片已经撑开的茶叶悬浮在碗檐处打着转转,整副茶水近似于一种暗黄淡青的色调了,白濛濛的热气在空中冷凝成水珠,顺着粗砺的碗面流至地面,那里已经有不小的一滩了。
除了这一大碗浓茶,还有一碟豆腐干、一碟腌白菜、一碟花生米、一碟咸萝卜。当然,还少不了一副粘满盐粒和油水地竹木筷箸,有些随意的搁在桌子上。
有蒸腾的水汽冒了上来,桌子下面是一只红泥小火炉,上面煨着一个半新不旧的铁壶,炉中的火不大,是以壶嘴中就偶尔冒出几丝热气,攀着桌脚飘了上去,把竹制的筷箸上的盐粒融化了下半。
突然间,房间某个角落里突然转来一声叹息,然后整个画面都似乎有了生气,连景致也变得鲜活起来。
临窗的藤椅动了动,随即一只手伸了出来,端起桌上的茶碗送至嘴间轻轻把水面上飘浮的茶叶吹远,然后撮着嘴唇小小的抿上一口,再徐徐吐出一口惬意的白雾,椅中人慢慢的摇晃着身下的藤椅,满足的眯起了双眼,静静地看着窗户外呼啸的风雪。
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碗,只是安静地卧在藤椅上,安静地看着风雪,安静的听着雪花落地的声音。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安静,或许城里并不安宁,但至少他这里是安静的。
夜晚正在一瓣一瓣的开放,就像凋零在他手心的雪花。
他感受中着掌心中那一滩凉凉的雪水,再一次发出一声轻叹,却是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他可不是那些只懂悲春伤秋的酸穷书生。
他摆了摆手,想要将脑子里的燥意连同手中的水滴一起甩掉,却仍旧有些莫名的发起呆来。
“我这是怎么了?”他望着掌心中带残留着水珠的纹理:“大计将成,我该高兴才是的。”
“似风千重那等人物都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该自豪才是的。可为什么”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望着碗中墨褐色的茶水,似乎连整个面部都成了黯黯的一片:“为什么我还是这么不开心?”
他本是极爱浓茶的,所以他不讲究那些繁琐的沏茶程序和精致的沏茶手艺,他知道自己的耐心不怎么好,所以他喜欢喝泡第一道的的浓茶,他喜欢一次性放上很多茶叶,他喜欢那种苦涩到甘甜的香味,他喜欢那种茶水混合着热气一同冲击着自己喉咙的感觉对于茶,他有太多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喜欢每年夏天馋西瓜一样,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那是一种篆刻到骨子里的本能,是一种流淌在血液中的渴望与向往。
可是这一次,望着面前的茶水,他第一次觉得没了胃口,于是那送到嘴边的茶碗就被他放了回去。
“唉”这是他第三次叹气了,手中的茶碗也是重重一摆,顿时有不少汤水混着茶叶一同溅了出来,小方桌上**一片,连那豆灯花也差些浇灭,好在那火心晃了晃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到底有什么有,值得你如此待他?”突然间,藤椅上的人似乎暴戾起来:“我哪里比不上他?他周小瑜自顾不暇的丧门狗一条,便值得你如此护他爱他”
“哈哈哈,我做的这一切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最优秀的,我是最强的!”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盯着窗外的雪花,像是在肯定也像是在告诫:“我严飞是最强的!”
灯光猛然一颤,却是一缕阴风吹过,照出藏在阴影中的面孔,露出一双冒着火光的眸子,恰是严飞此人。
“我本以为你是飞羽阁派来的卧底,却不料竟是风千重手下的人可即便如此又何妨?人要是死了,任何秘密都只能藏在心底了就连风千重那老物也活不长了,这风华楼迟早是我手中之物。”严飞握紧手中的拳头,却又慢慢松了开来:“可你为何偏要与我作对,吕英!”
最后两个音节,几乎是咬着牙齿从缝隙里蹦将出来的,严飞的面部狠狠的抽搐起来,而后眼中的柔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厉与果决,他又端起了茶碗狠狠地灌了下去。
便在这个时候,房门外的木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有什么人正上来。
严飞暗暗皱眉,早已经吩咐下去切勿叨扰,能上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他很好的把面上的各种情绪收了回去,微微转身向着门口斜挑了过去,一个单薄的人影已然在望。
“你来啦!”严飞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来人将全身藏进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更加瞧不清模样。他并没有坐下,也没有揭下斗篷,只是微微翘起下巴,盯着藤椅上的风千重,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办得不怎么样!”
严飞闻言暗自皱眉,看着碗中四散漂浮的茶叶:“嗯跑了?”
“没跑?”
“那是死了?”严飞收起目光,抬眼看着身后站立的人。
“也没死。”
严飞一愣,不知所云的看着他:“那是什么回事?”
“被人救了。”
“谁?”严飞又马上问道:“周小瑜?”
“嗯,四周小瑜。”
严飞又抿上一小嘴,盯着桌上的灯光看了好半天才慢慢问道:“怎么会这么巧,光是云梦泽里的那些事就够他消受了,怎么如此碰巧的撞上了你?还是正要动手的你?”
黑袍人沉默片刻,然后问道:“怎么你在怀疑我?”
严飞望着身后的黑衣人轻声笑道:“有时候,怀疑就是直觉,而我向来相信我的直觉。”
“若是我这么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有时候,怀疑只是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严飞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要是有了证据,那便不是怀疑了。”
“这么说你不肯放人了?”黑袍人慢慢拉下头上的斗篷,怒意却直上心头。
严飞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怎么能这样说呢?最近这巴陵城不太平,我把弟妹接过来也是一番好意、是为了弟妹的安全着想。老五,你这么说让做哥哥的我寒心啊!”
顾逆章清秀的容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单弱的身体也因极度气愤而颤抖得更加明显:“即便是现在,我也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讲理的世界,我们必须生活在一个有秩序的大环境中,然后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顾逆章随手把披风扔在床上,然后在床头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伸手把那只大茶碗端了过来,也不顾及的喝起水来:“可今天你的面目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中还有太多不讲理的人,而不讲理的人一多,那些遵循秩序的人必然会受到损伤,这个你是知道的。”
严飞点了点头,眯着眼睛里光芒闪射:“知道!”
“所以,对于那些不讲理的人,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待,因为那样是行不通的。”顾逆章抹干下巴处的茶水,又夹着花生米来吃。
“明白!”严飞再次点头。
“既然行不通,自然是另寻他法。”
“什么法子?”严飞有些不以为然的问道。
“以暴制暴!”
“可你不要忘了,弟妹还在府上做客。”
顾逆章摇了摇头:“你一向自诩聪明,却终究看不透人性。此番我侥幸活着,便顺手带她回家;若是不幸身死,我想她也乐得做一对亡命鸳鸯。若是这样,那谁先赴死便不重要了。”
“你要寻死?”严飞挑了挑眉:“这可是严府!”
“你知道我明白此处是严府,所以你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而你却是个不肯多费口舌之人,所以我愈加确认那个消息了。”
“什么消息?”
“每临大事之际,你便会屏退左右,一人独处于此等待最后的消息。”顾逆章终于笑了起来:“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严飞的脸色越加难看,就像那只茶碗中的汤水一样。
严飞忍住不看了过去——一样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