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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忽明忽暗地在狭隘的视野间闪烁。
昏沉沉的头疼,渐隐遁失在太阳穴深处。
不想醒。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雷漠闭上眼,狭隘的视野再次闭合成一片黑暗。
葬礼,这是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停在那里,停在父亲的灵魂还尚未消失之前,他可以亲手抚模他冰冷脸庞告诉他“我来了”的那一刻。
事实上,他失去了那一刻。
抑或,从未有过。
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就连灵魂也完成了净化和超度,去了他该去的地方。那里是怎样的光景?他还会不会记得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还是,他已经如愿以偿地和母亲厮守在一起,就此不再有任何牵挂?
温暖,带着一丝阴寒的温暖。
雷漠在寒气中微微颤栗,篝火的热度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在他体内水乳交融地结合,一种从未有过的极放松的舒适感,像输入静脉的药液,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不得不醒来,因为,他想知道,那是否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躺在帐篷的睡袋里,上面还盖着一条野外御寒的毛毯,帐篷上倒映着外面的篝火,以及围坐在篝火旁的那两个人。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出这片林子?”
“明天,明天一大早就有人从城里开吉普车来接我们。”
他听见李度恩和蒙河低声地说着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问那些人了么?”
片刻的沉默。
“雪崩来得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这座雪山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么巨大的雪崩了,雷图的父亲正在登峰,差一点就到山顶了。巡逻队在山上搜寻了很久才在半山腰的一个洞穴的雪堆里找到他的尸体,他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他苏醒过来。”
“冒险家雷图长眠在神秘岛屿的雪窟中,环球地理杂志的标语应该会这么写。”
“我想,他并不在乎他们会写些什么,而且,你也不该在这时候说这个,雷漠听见了会更加难过。”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面对这样的结果,我难免对雷图会有这样的恨意。”
“他不该抛下雷漠一个人到这里来,来干什么呢?就为了那些日耳曼人的头骨?他不该随便编个岛屿的名字来骗雷漠,更不该答应他一定会回来陪他过生日,你看看这个地方,明明是热带雨林气候,为什么还会有一座冰雪覆盖常年不化的雪山?这个地方,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他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考虑雷漠的感受,根本就不知道每次他撒手离家,雷漠有多么担心,每天晚上都失眠,生怕他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知道。”
蒙河打断了度恩的话,似乎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那些为雷图举行葬礼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难道不该等雷漠来了再给他父亲下葬么?他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他们都是雷图的挚友,好像是雷图登峰前交代过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希望他们最好先料理完他的后事再通知雷漠,他似乎不想让雷漠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到底有没有把雷漠当自己的儿子啊!”
身后的帐篷,发出一丝细微的声响。
度恩回头一看,发现帐篷的拉链敞开着。
“糟了,雷漠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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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没有一丝白天的余温,悬崖边上,寒风凌厉。
雷漠站在岩石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迎着风,慢慢地张开双臂。那种感觉很熟悉,几天前,站在明致中学顶楼的那个男孩,也这么做过,抱着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他从不害怕死亡,母亲离开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告诉他,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而不是最终的结束,当时,他并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他只知道,那个每天教他洗牌模牌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父亲的话却让他对死亡不再感到害怕,并从心底里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那是另一段奇妙的旅程。
夜空中,他看见父亲,笑着对他说,于是,他不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恋,唯一的遗憾是他无法知道父亲葬身此处的真正原因,但是,这个答案也许就在通向死亡的那条路上。
他闭上双眼,踮起了脚尖。
“雷漠——!不要!”
李度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他不得不停下来,那是他的兄弟,一个没脑子的永远都那么感情用事的傻瓜,如果他决意要这么做,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哪怕收回的只是他的孤魂。
“不要救我,也不要说服我。”
雷漠转过身去对他说。
度恩的双眸在黑夜里散发出惊恐的光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没有用,我是个萨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雷漠从纸牌中抽出一张宝剑十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十根风怒穿心箭加一个夺魂咒语,你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度恩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知道你很伤心,很绝望”
“度恩,你不会明白。”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你给我一个理由!”
泪水开始在李度恩的眼眶里打转,雷漠不想面对这个,这只会让他在死亡面前更加无地自容。
“我本来就是个不祥的人,母亲因为我而死,从那以后,雷图每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会超过三个月,我不觉得他有多爱我,我反而觉得他恨我,也许,在他心里,我才是那个杀死母亲的人。”
“那只是一张纸牌,一场意外。”
“现在,他也走了,我不想再每天帮人家算牌,面对各种噩运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天天看着别人死,然后岌岌可危地防范着随时可能降临到我头上的杀机我很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想这么活,可是,我没的选,因为我还要等,等雷图回家,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是,他总会回来,那是我愿意选择这种生活唯一的动力,但是现在,他已经再也不会回家了,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样活下去”
度恩无言以对,那一刻,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雷漠看见泪水从度恩的眼角流淌下来,他的内心正交织着各种强烈的情绪,它们彼此冲撞、融合然后归于平静,雷漠永远都无法了解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巫师能够抗拒死亡的诱惑,因为,那是他们与生俱来都渴望摆月兑的宿命。
“你觉得,我就愿意这么活着么?”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怒吼。
“正因为我每天面对那些牛鬼蛇神,所以,哪怕再绝望,我都不会去寻死!寻死,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因为死亡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雷漠怔怔地看着度恩的脸,他希望他的话能打动自己,哪怕一点点,然而,此时此刻,他感觉整个人已经被抽空了,既也给不了,也收不回。
“度恩,对不起”
绝望的极致,便是心死,雷漠不想再回头。
就在他决心倒下的那一瞬间,一张纸牌从雷漠的胸口弹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高挑的黑影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雷漠被倒吊在悬崖边上,黑衣人的手指划过他脸颊的那一瞬,弹在半空的纸牌迸发出一道夺目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