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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恩一觉醒来,发现太阳已经下山了。卧室里的窗户被关上了,窗帘也放了下来,客房里的小壁炉生着火,地上、床铺上、沙发上都添上了毛毯,寒冷的冬夜再次降临。度恩找了一圈,二楼的主卧、客房里都不见雷漠的身影,于是,他穿上阿诺帮他准备好的羽绒衣和雪地靴,下楼去。
一楼客厅里的炉火比较旺,度恩闻到一股烤番薯的香味,他走到壁炉前面,拨开木炭,火堆里果然埋了不少用铝箔包裹好的小番薯。雷漠也不在客厅里,度恩不禁又担心起来,他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雷漠!雷漠!”
“别那么大声,好吵。”
雷漠从小隔间的门缝里走出来,他也换上了同样的羽绒服,脖子里还缠着一条围巾,显得有点笨重。
“拜托你,人在里面就招呼一声,我还以为”
度恩突然语断。
“你以为什么?”
“你知道的。”
“你想多了。”
雷漠自顾自转身。
“就是我以前想得太少,才会面对现在这种局面。”
“什么意思?”
雷漠觉得他话里有话。
度恩走到他跟前,咄咄逼人地直视他的眼睛,不容许他有半点挪移的机会。
“伽德勒的那句话把我敲醒了。”
“什么话?”
“他说,如果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想要死的信念远大于活着,神的力量就对他不起作用。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念头。”
“你当真就那么想死么?”
雷漠无言以对。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你不想谈,可以,那就先听我说。雷漠,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你知道我这个人很懒,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关于这件事,我不打算再和你纠缠不清,要每天跟在你后头看着你,这种朋友不要也罢,所以,从今往后,你什么时候想死,找什么方式和地点去死,都与我无关。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你也不必跟我打招呼,我就只当没了你这个朋友,反正我早晚也是要死的,大不了阴曹地府做兄弟。”
“你说完了么?”
“完了。”
雷漠很想笑,但是,一时半会儿又笑不出来。
“说完了就跟我进去,我有新的发现。”
度恩立刻脚底抹油溜进雷图的书房里去了。
那个无比窄小的隔间里面,书籍堆积成山,乱七八糟的考古工具和物品扔得满地都是,顶天立地的大橱柜上数不清的抽屉半开着,抽屉上挂着不同的钥匙,室内很昏暗,只有书桌上那一盏灯亮着,桌上放着好几本翻开的旧书和厚厚的笔记本。
“哇,雷图的书房永远都这副德行啊。”
眼前的景象没有让度恩感觉有多意外,雷漠家的书房也是这个样子,只是空间比这里大而已。
“窝了一整个下午,有没有什么发现?”
“线索很乱,很难理出头绪。”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
度恩一坐在书桌前仅有的那块小地毯上,雷漠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把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全搬了下来。度恩随手翻看那几本书的封面,《古希腊神史》、《诸神的毁灭》、《北欧神话传说》、《塔罗图像金轮》、《古埃及的宝藏》、《塞尔特神话》度恩不明白这些书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联。
“先说说你的发现。”
“我在这本《古希腊神史》里查到一段有关人神边界的描述,我想,应该和这座没有地理位置的岛屿有关。”
“人神边界?”
“就是神界和人界的交界处,按照现在比较科学的说法,就是两个平行空间交接的地方,书上是这么写的,人神交界处,阴阳同气,四季分离,夜寒昼暖,日月交集。”
“四季分离,夜寒昼暖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岛屿上的气候会这么古怪,热带雨林和雪山同时存在日月交集太阳很辣却晒不黑,很可能是因为白天也有月亮,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
“你的说法和我父亲的分析不谋而合。”
雷漠打开父亲的一本笔记给度恩看,上面画着一张岛屿的平面草图,图的右侧画着太阳,左侧画着月亮,雪山在月亮那边,热带雨林在太阳那边。这幅平面图所展现的,和书中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关于人神边界的描述,不仅在这本书上有,在其余这些有关神话传说和历史的书里也不止一次提到过。如果索马岛就是人神边界的话,我们肉眼看到的只是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所展现的样子,另一个与之重叠的空间我们是看不到的。”
“两个空间重叠,必定会有一个虫洞。你是否怀疑,雷图一直驻留在索马岛上,就为了寻找神界的入口,而那个入口,很可能就在雪山的顶峰上?”
雷图用红笔在索马岛草图的雪山顶端位置上画了个圈,还写上了准确的经纬度,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但是,雷漠却意外地对度恩摇了摇头。
“刚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在奇莲读神秘史学课的时候,爱修觉把希腊神话的历史分为旧神祗族谱和新神祗族谱两个部分来讲解,根据新神祗族谱的描述,以宙斯为首的十二主神都居住在神界的奥林匹斯山上,所以,我自然会联想到索马岛的雪山很可能就是人间的奥林匹斯山,神可以自由往返人神两界,甚至隐居在这里,就像伽德勒那样,但是我们却无法进入神界,除非能够找到肉眼看不见的那个入口。”
“合情合理的分析,我觉得没有问题啊。”
“问题是,那座雪山不是人间的奥林匹斯山。”
“你怎么知道。”
雷漠拿来《诸神的毁灭》一书,翻开那一页给度恩看:
“这幅画,名叫‘普罗米修斯的劫难’。普罗米修斯是爱泼特斯的儿子,传说中最有智慧的神之一,被称为先知者。在古希腊神话中,他才是人类最初的创造者和保护者,因为不小心触怒了新神祗族的领袖宙斯而被封锁在高加索山上,遭受秃鹰啄食的惩罚。你看这幅画,普罗米修斯被恶魔的锁链捆绑在山顶上,你不觉得这座山顶很眼熟么?”
度恩仔细查看,发现这张几乎就快要被翻烂的书页上面,有明显的用透明纸和铅笔拓印过的痕迹,而且,只有图片山峰的轮廓上才有,人物、老鹰等其他图案上都找不到。
“好像有人反复拓印过这幅画的山峰轮廓。”
“就是这些痕迹提醒了我,于是,我重新翻看了雷图所有的探险笔记,显然,他用了各种方法来比对索马岛的雪山和这座山峰轮廓的形状,结果发现”
雷漠从父亲的一本笔记里抽出一张画着雪山轮廓图的透明纸,放在旧书页上,线条立刻就重叠在一起了。
“所以,那座雪山是高加索山而不是奥林匹斯山。”
雷漠终于点了头。
“难怪这岛名叫索马岛,而不是奥马岛。”
雷漠皱皱眉,觉得他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如果你父亲不是为了寻找通往神界的虫洞,那么,他到底在雪山上找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许我可以回答你们。”
雷漠和度恩立刻循声望去,只见,端着托盘的阿诺正站在书房的门口,显然,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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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热的驱驱寒,晚上会睡得更好些。”
三个人围坐在壁炉前,阿诺沏了一壶龙井,把烤好的番薯切开,放在盘子里。
“我想,雷先生特地嘱咐我要一定要把书房的钥匙亲手交给你,大约已经猜到你会从他的笔记本里找到他来这里探险的原因。”
“你是他的助手,你应该最清楚,我父亲周游世界,表面上是探险考古,其实,一直都在寻找人神边界的虫洞,是么?”
阿诺点点头。
“那地球上,到底有多少个人神边界?”
度恩忍不住问道。
“很多,光你父亲找到的就多达二十五处,索马岛是东南亚距离你们最近的一处。人神边界,是神界和人界的出入口,一般都会有一个驻守神常年隐居在那里,确保神界和人界互不干扰的平衡,你们已经见过伽德勒了,他就是索马岛入口的驻守神。”
“既然如此,偷袭肖俊母亲和雷漠的神,又是怎么闯入人界的呢?”
“坦白说,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据你父亲这些年在世界各地调查的数据显示,的确有几个虫洞被打开了,这也是你父亲决定要把你带回索马岛的主要原因,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安危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偷闯人界禁地的神,会威胁到我的性命?”
“是的,他执意要登峰,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
雷漠的心不由自主地下沉。
“雷漠,你父亲常年在外居无定所,并不只为寻找人神边界,那些虫洞对他而言有着更特殊的意义。他一直在寻找普罗米修斯当年遗留在人间的一件宝藏,他坚信,只有找到普罗米修斯的宝藏,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真正确保你的安全。所以他才要上雪山,他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想登上山顶,找到那件神的礼物,在你生日那天,亲手交给你。”
父亲惬意的微笑再次浮现在雷漠的眼前:“我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十八岁,我一定会回来。”
雷漠难以自禁地站起身,走到一边,背对着壁炉的角落里,一股熔岩般滚烫的暖流顷刻间在他体内奔腾了起来。
“高加索山,普罗米修斯的宝藏原来,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为了找到雷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阿诺走到雷漠身后,抬起手来,轻轻地放在他的脊梁上。
从背后传递而来的胸闷和窒息,沉重地敲打着雷漠的心,他忍不住闭上双眼,时光倒流,酒吧门前的车祸、肖俊之死、遭遇景寒、追查真相过去几天发生过的一切,都停留在了父亲死亡的那一刻。他一直以为他并不爱他,甚至,从未真正在乎过他,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包括父亲的死,皆因他而起,而他,却选择死亡来逃避必须为此所付出的代价。
度恩骂得一点都不错,寻死,是最愚蠢的懦夫才会做的事,因为死亡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能不能帮我拜托奥格,我想再见一见伽德勒。”
雷漠迅速转过身来对阿诺说。
“明天一早,我就开车带你们去基尔加城,伽德勒会在城里的一家塔罗占卜咖啡馆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