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油菜花开
（三）
黄梨就这样做了大人，成了人家的老婆。
再说现在的乡下，也和以前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庭径。从农业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再到土地承包。人们对乡村的印象和记忆。不同的年龄就是一副不同的画卷。如诗一样的美，花一样的炫，也像是一坛埋在地窖里百年十载的陈年老酒，那么的香，那样的淳。
但总体的感觉，乡下，除了乡土气，除了有些贫穷落后，大致都还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和活力，这就是经过改革开放三十年后，人们更多的从电视和各种媒体上对乡村的一种全新认知。
而对于那些真正的乡下人，对于那些迄今为止仍然还真正安居在乡下的年轻人和年长者。他们对时下的乡村，也就一个字全概括：懒！尤其到了春天这个季节，整个乡村，乡村里的所有人们，甚至包括所有动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看上去，都是如此：懒洋洋的、懒融融的。这种懒的感觉，不是指懒惰，而是慵懒、懒散。这大概与现在党的农村政策好了，大多数人基本上能过上比较安定的日子，有一定关系。
黄梨有时候很喜欢这种懒，有时候又很讨厌这种懒。这都完全要看她的心情、看她的情绪。
如今这乡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了必要的一点家务和农活，没事那就打麻将。从白天到黑夜，从村头到村尾，那真是麻将声声，激战正酣。各家各户，无一例外。
可黄梨不知为何，天生就和这玩意相克，不仅自己不喜欢，不沾边；而且看都不爱看，看见就觉烦。
那这就问题大了，在这乡下，你要是讨厌打麻将，那可是和全塆子人都不入伍，都不和善。那谁还待见你？你个黄毛小丫头，又是个刚过门的外来户，你在这全塆子不就成了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没人搭理没人来哉。就连家里的公公婆婆，那也少了很多共同语言，少了很多交流关爱。
这样的日子，自然也成了一种漫长的寂寞，无边的难耐。
（四）
黄梨从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熟悉的塆子里嫁到了这个本来也差不多但却完全陌生的塆子里。自己熟悉和认识的人，原本就没有几个。刚过门那几天，新婚三天无大小，老公家里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再加上隔壁左右，打牌的帮忙的，那些天也还热闹过一阵子，黄梨也还隐隐约约记得几个人的样子。然而，随着年关一过，出去打工的，上学的，也有上班的，就都走了。这塆子里，就像老人们过去经常讲的旧社会里跑兵荒，一夜之间，就全跑光了，剩下的尽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黄梨不打麻将。不打麻将，就连串门的机会和理由你都没有，说个闲话的话题也找不出来。那你还找谁玩去，还跟谁能熟悉近乎？再说了，本来跑过兵荒之后，这满塆子里和她年龄相仿，还没嫁出去的或是刚嫁过来的，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几个来。黄梨这一下之间，就完完全全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地境地。想找个说话的人都实在是困难。
所以，黄梨每天的日子都觉得特别的漫长，无以寄托百无聊赖。
小孩上学了，大人开战了，黄梨和哪都不搭界，她只能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漫无边际地在这水乡平原到处晃荡。
（五）
寒飕飕的早春终于慢慢退去，暖融融的春天终于来了，黄灿灿的油菜花终于开了。黄梨也终于感到了一丝的亲近和惬意。每天，她一觉就可以睡到九十点钟，太阳早都升到了树梢上。黄梨这才慢慢悠悠起来，慢慢悠悠梳理洗漱，再慢慢悠悠吃过早午饭，随后，她便肆无忌惮地投身到这一望无际的黄色海洋里。
辽阔的水乡平原，如今虽然也是分田到户，其他季节都能分出不同的板块，可唯独这个季节，这满地的油菜花，一眼望去，就看不到一点缝隙，也望不到远处的边际。
黄梨个子就属于那种小巧玲珑的，走进这油菜花里，便完全被淹没了。油菜花的田垄间，只有走进去了，才能看到一条条的田埂，你只要沿着一条田埂往前走，你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
黄梨每天就是这样，毫无目的也毫无方向，只是随意找到一条田埂，就一直顺着往前走，走累了，就地在田埂上坐下，躺下，那都无所谓，都没任何关系，田埂上就只有青翠柔软的杂草，四周都是油菜花，躺在田埂上也就能看到零碎的天空，油菜花间，也只有殷勤的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这里，是一片纯粹的自由的天地。
（六）
黄梨只要走进这片油菜地里，就感觉自己彻底离开了人间，离开了尘世，来到了一个人间仙界，一个梦幻境地。
黄梨的思绪，随即开始随心漫游。同样是这样的融融春天，同样是这样黄灿灿的油菜地，她的纯洁的少女时代，也曾在这里有过最美好的时光，最美丽的幻想。
那是她刚上高中，刚进入一所离家很远的高中去住读之后。那所学校的四周，到了春天这个季节，那也同样都是一片黄灿灿的无边海洋。
十六岁的少女，整个生命，都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就在她还没完全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看到异性，就会脸红心跳的时候，班上一个英俊腼腆的小男生，就一下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走进了她的心里。随后，她的纯净的少女时代，便完全被他给充满了。白天上课，她看这黑板上盯着讲课的老师，老师的样子却变成了他的样子，晚上睡觉，闭上眼睛她便开始梦游，梦游的全景，也都是他的影子。
渐渐地，她完全无法控制，她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开始用眼神交流。通过一系列无声的对话，相互就打开了心灵的窗口，她的幸福已经难以抑制。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她和他趁着早习的同学都在聚精会神看书背书，她和他也都拿着书本，眼神却在不停地默默交流。她便一步一步朝着油菜花开的地方，朝着那片金色的海洋慢慢走去。
她刚走进那片金色的海洋，他也随后跟着闯了进来，她便兴奋急促地向着大海深处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她便累了，再也跑不动了。她便默默站住，悄悄闭上眼睛，急促地喘着粗气。
她感觉到他在走来，他在靠近，她已经清晰地问到了他的气息，也听到了他的喘息，她仍然不敢睁开眼睛。他便用他宽阔的臂膀，轻轻地包围了她，她感到全身一阵酥软，一阵颤栗。紧随其后，她突然又感到，自己柔润的嘴唇，也触到了相同的湿润。她的热切的期待，也迎来了热浪的翻滚。她随即开启了自己的热唇，他便把舌尖伸进了她的嘴里。伴随着彼此的一阵吸吮，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便全然是缺了知觉——
等到再次醒来，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躺在了他的怀里。他还在不断地吸吮，热吻，他的双手却早已伸进了她的胸前，也在轻轻地揉捏着她那对刚刚发育完整的肉团。她连忙慌乱地抓住了他的双手。轻轻地呢喃着：“告诉我，你爱我吗？”“是的！我爱你！”“你一定要爱我，一定要娶我，好吗？”“好！我爱你！我要娶你！”“我好开心！还幸福！这是我的初恋，我给你的是我全部的第一次。”“我也是，我爱你，这也是我生命的第一次。”“那我们现在都还小，我们就到这一步，好吗？”“好！我都听你的！你是我的天使，我的上帝。”黄梨主动亲了一口，随即站起身，张开臂膀，拥抱着一大片的油菜花，激动地跳跃着：“我好幸福！我恋爱了！美丽的油菜花，我爱你——”她又开始欢跳，奔跑，他便跟着她跳跃，奔跑——
从此后，这片美丽的油菜花，便成了他们约会的领地。他们在这里背靠背读书，胸贴胸起誓。他们相约，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大学，一直要爱到毕业工作，然后走进结婚的殿堂。
她的英语成绩比他好，她就给他补习英语；他的数学成绩比她强，他便给她补习数学。陶醉在热恋中的两个少年，感觉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那遍地的油菜花，更是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可惜，油菜花的季节太短，春天还未结束，油菜花便凋谢了。那片金色的海洋，随即就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泥土。他们的爱情，也随着这片金色海洋的消失，慢慢失去了美丽。等到再一次油菜花开的季节，他却是和另外的女孩来到了这片爱情的海洋里。
黄梨就这样告别了自己的初恋。她伤心，她哭泣，她把自己的青春和纯情一并埋进了这片金灿灿的油菜花里。
再后来，高中就毕业了，他考上了大学，去了一个遥远的大都市。她却名落孙山，重新回到了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小乡村。但乡下那片美丽的油菜花，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始终都像一个金色的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际，重现在她的梦里。油菜花给了她梦幻般的初恋，油菜花也带走了她少女的青涩和燥烦。她虽然痛过，却并不后悔，并不遗憾。那毕竟是她最浪漫的花季，最纯洁的情怀。那美丽的油菜花，黄灿灿的金海岸，也是她永远的怀念，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