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一场暴雨给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降了温。早上虽然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只是毛毛细雨,行人不用打伞,那凉丝丝地润在脸上,正好可以感受一下入秋的味道。地上有了两片落叶,秋的凉爽已经在向人们招手。
“我又不是去打架,就不用带那么多人了,主要有文件就行了,再有朱志明和老唐跟着。”老时说。
“好吧!你可一定要按住性子,好好做工作。把文件读给他们听,给他们时间。当然这一次只是试探性的,也不一定要有什么效果。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孙队长拍着老时的肩膀,焦虑全部写在脸上,仿佛时伟明不是去拆邮亭而是去舍身炸碉堡。
“小朱,老唐,你们两个眼睛睁得大一点,脑子活一点,耳朵尖一点,步子快一点。特别是老唐,你是有经验的老同志,要发挥平时那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一看势下不好,赶紧护着时队长撤退,千万不可盲目恋战。老唐,我可是把时队长交给你了,如果掉了一根毫毛,我可饶不了你!”
“孙队长你放心,我就是豁出命来也会保证我们时队的安全。”老唐发着誓。
老时笑了,道:“哎呀,队长,让你这么一说,我得打电话给家里先把棺材买好了,备用。”
“呸!呸!呸!一早清就乌鸦嘴,你小子看我不撕了你这张破嘴!”孙队长扬起大手。
“好,走吧!”。他们三人向北门闸口出发。
目送着他们三人走出大门,孙队长耳畔突然想响了龚玥唱的那首《十送红军》: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
树树(里格)梧桐,叶落尽,
愁绪(里格)万千,压在心间,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看着飘着的毛毛细雨,此时,当兵出身的孙队长心头似乎真的有一种悲壮的情愫在涌动,他远望着时伟明那并不十分宽壮的双肩,仿佛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重压袭向了这个年轻人袭来……他一甩头,对着家里边余下的全体人员喊到:
“同志们,集合!下面我来点一下名。
董朝阳!”
“到!”
“小杨!”
“到!”
“陈娇娇!”
“到!”
“蔡明艳”
“到!”……
“大家都我听好了,今天我们大队将去执行一个特别的任务。目标就是西城闸口的那两个邮亭子。大家都给我精神点……”孙队长发狠。
“啊,不会吧!那,那不是马小鬼还有那个……”蔡明艳一伸舌头说。
“董队,你可不能去,这可不是一般的马蜂窝啊,那不比碉堡差多少啊!哎,那个,那个时队长呢?今天没来?他到会挑日子,关键时候玩失踪啊……”小杨说。
“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董朝阳白了他一眼。
“大家的钢盔都带来了吧?先准备一下,二十分钟后出发。今天我带队。”孙队长说。
“啊,不会吧,孙队长亲自带队啊。他不是有老寒腿的呢?他都几年没上阵了,今天这是怎么啦?那2012年12月21日不还没到了吗?”多嘴的蔡明艳忍不住咕噜一声。
“现在是什么季节啊,是发老寒腿的时候吗?”
“真到世界末日,谁还心情去拆邮亭啊,真是的,尽说外行话!真那样,那两家子做鬼都不会放过咱们的。”……
大家窃窃私语。
林怀县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县城,虽是地处平原,却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役还真的发生过不少。这是个有着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城区常住人口达二十多人,这个县城区位于该县的最东端。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使得西城大闸口成为了该城区的主要门户。
主城区面积大约三十平方公理,它的主要布局是一条主街道——西明路贯穿东西,三条东西街道把县城装点成一个明明白白的“丰”字型。最西边的一条叫丰文路,与西明路交汇的就是西城大闸。
中间的一条叫达文路,最东端的是月城路。沿丰文路东侧的是一条贯穿南北的护城河,久远时候的战争年代发挥过重要作用。
据说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保卫城池,解放军的两艇机枪就架在这个大闸口,一百多人硬是顽强地抵抗了三天三夜,尽管城池最终失守,但敌人也会出了惨重的代价,横户遍野,日本人的血居然染红了这条护城河。
传说中东洋小日本的血是黑色的,甚至有的老人说他们没有血,但是那条河当年确实是染红了的,而且那河里的鱼类都长得比小猪还要大。打那之后,这条护城河也叫红河。
解放后,这红河经过无数次拓宽、挖深,已经变成了这个县的重要排水河兼农业灌溉河,前几年县里又下大力气花大价钱,把这个河的两岸河堤统统用石头和水泥砂浆给镶起来了,河岸上种植了许多高低不等错落有致颜色各异形式不同的花草,现在看上去既美观又耐用。
因为河面宽阔,流水舒缓,还有两家在此河面上办起了水中游乐项目。冬季一过,这水面上便热闹起来,大船小艇的,五颜六色,彩旗飘扬,场面很是热腾壮观。
当然同时改造的还有这个大闸,现在无论是它的高度还是宽度都是以前所不能比拟的,可以说是气势恢宏,扬眉吐气。这里白天人流如织,推涌不动。
卖花生的老女乃女乃会提着篮子躲过城管的眼睛混在人群中叫卖;“给点钱吧!给点钱点!”浑身脏兮兮的半人高的小男孩在人群里乱专,伸出那黑乎乎的小手,站在你面前。不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这不,睹车!等红灯呢!
善男信女们会因着地上的那一块“欲知今生来世,问我赤脚大仙”的白布红字,悄声来到一个眼上罩着五公分厚的玻璃镜,头发稀少,面色黄黑,长相奇丑,衣破衫褛的老者面前,听他煞有介事地掐指点头胡诌一通。年轻男女相互对视一笑,满意地丢下两小钱,挽手离去。其实大多数心里都知道那个老头是混饭吃的,他们也就是图个心安吧。
闸口东西各有两个身材高大身穿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交警,在人如潮涌中不断变换着身体的姿势,做操似的伸屈着上肢。涌动的人流车流从宽敞的闸北面一股脑地向城里涌来,东边的交警除了和西边的那两同事做着同样的动作外,手里还多了一个小喇叭,“喂!三轮车,三轮车靠边,靠边!”
“骑自行车的,注意你车后边的小孩,注意孩子的手不能乱伸!”
“那边那车子快快,这里不能减速,不能调头,不能停车!”
与交警相呼应的是行人那不断的叫骂声:“你他ma的眼睛瞎了啊,大白天眼睁睁地往人身上撞啊!”
“你眼才瞎了呢!看见车来了,就不能让一下啊,大白天害相思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呢!”
“这路就这么宽,你让我飞起来啊!有本事买架飞机开去!”……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在这里下车调头的哈!”
“我要到超市买东西的,难不成还要跟着你去逛城景啊!真是的!”。
大闸东首西明路左边,座落着全县最大的一家超市,里面衣食住行,一应俱全,是居民休闲、购物的首选。对于超市来说,这个地方,人如潮水,又是进户门,这也是他们发财进宝的首选。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到在这里下车调头的哈!”
“我要去银行去取钱,不在这停在哪停啊?”
大闸东首西明路右边,是一家银行,为便于居民存蓄储蓄,银行选择这个地方,也是上上策——交通便利。
西城闸,西城闸,其实根本没有闸,只是一大座桥而已。只是因为汤汤的流水从上游高兴而来,突然到这个地方有了管制,过了这个地方,又会乘兴而去,像征性地是一个闸。
如果你站在旁边的高楼上府瞰这个地方,对人流而言,它倒更像一个闸口,苏苏散散、浩浩荡荡地从西而来,到此突然便压缩成人堆。过了那个瓶颈之后,又迅速地疏散开去。
这时你会发现,那两个邮亭就像人海中的两块巨石,接受着人流的冲击,同时又阻制着人流,让你的心跟着受梗。
“来份报纸!”
“来瓶矿泉水!”
“来包香烟!”
“打个长途!”……
邮亭的生意十分的繁忙,一如它的位置一样。
“时队长,你说这还是以前的文件,现在能管用吗?”朱志明一脸焦虑地说。
“这有什么不管用的,文件的规矩是前文服从后文,只要这文件未作时效规定,又没有新文件颁布下来,就应该以以前的文件为准。”时队长说。
“时队长,我们注意点,只要看情况不对,我一使眼色,我们赶紧就跑,不要和他们纠缠,真的出什么事,我可承担不起啊。这两家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一家是官,另一家是匪。”老唐悄声说道。
“我们以理服人,应该不会有事的。”时伟明安慰他。
他们从超市门前挤到右边的那个邮亭旁,老唐早早地就住了脚,并示意朱志明,让时队长上前。
趁着生意空隙,店主正在整理摆乱了的报纸杂志。
“请问,您是这儿的店主吧?”时伟明探进头去问。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店主没有停活,在这里经常有找不着地的人向他问道。
“我是县城管大队的。”时伟明说着便递上自己的工作证和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按照文件规定,你这个邮亭早就应该拆迁了,在这实在是影响交通。看,这是上面的文件。”
店主瞟了他的工作证一眼,“哦?你是县拆迁办的?”说着又探出头来看了看,“你是队长啊?”
“哦,他是我们时副大队长,刚上任的。”朱志明赶紧过来说。
“哦,新来的。你是说现在让我把这邮亭给拆了?”店主仍是一脸的狐疑。
“是啊,看这有文件。”时伟明又晃了晃手里的文件。
店主没有说话,转身拨起了电话。
“哦。好吧,那我们下午就拆。”店主放下电话,答应得很是爽快。
“好。谢谢您的理解和配合。”时伟明他们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惊喜,他连忙主动伸出双手和店主握着,以示感谢。
一旁的朱志明似乎也难以相信会这么顺利,他又悄削小声地问:“队长,是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好了,好了。走吧!”
“走,走,走!”朱志明向老唐示意。
“这是真的?”老唐呆了。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老唐的手机想了,“喂,孙队。还好,还好,没有,没有。我们又到了左边这家了。好,好。”
“时队长:孙队长问我们这边的情况,说他们大部队已经出发了,就在南边的那个小广场上等我们的消息,一有情况,马上过来。”老唐汇报着。
趟过人流车股,他们三人又来到了左边的邮亭。
“你们两人就站在旁边的银行门口等我,这种事情,人多了,反而不好。”时伟明说。
“时队长,一有问题你马上就出来啊,实在不方便,就打电话,我们俩随时待命。”老唐不放心地叮嘱着。
店主马小鬼正在做生意。
“生意不错嘛。”老时没话找话。
听到有人说话,马小鬼一抬头,刚要开口,见是个穿制服的,便立即换了副冷脸,随即低了眉眼,没有吱声。
“我是县城管大队的。”时伟明说着便递上自己的工作证。
忙完一笔生意,马小鬼拿过工作证,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情形仿佛是战争时间,地下党人过关哨一样,要验明正身。
“有什么事吗?我这一不偷二不抢的,再说就是偷了抢了也是派出所的事啊?”马小鬼阴阳怪气,不紧不慢地说,并随手把工作证往窗口的台面上一丢,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时伟明收起了工作证。
“来瓶饮料!”又来了一位顾客。
老时向旁边让了让。等交易完了,他又拿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过去,说“按照文件规定,你这个邮亭早就应该拆迁了,在这实在是影响交通。看,这是上面的文件。”
“文件!哼哼!”马小鬼望都不望,依然低着头做他的事情,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嘲弄,道:“你不要拿鸡毛当令箭,告诉你,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这红头文件。”
“来一份今天的快报!”
马小鬼又做了一笔生意。
见眼前的这位城管还在笑呵呵地等着他往下说,马小鬼便来了精神,也提高了嗓门,他接过顾客的钱,一边给人家找零,一边说:
“我总结了,什么事情只要做不好,不好做,做不成,那最后就变成了文件。因为干部就在想反正是发了文件了,就算上面来检查,也总算是有个交待了。比如说:计划生育罚款这件事,那个‘七不准’,就是不准上门牵猪赶牛;不准据树扒粮,不准……就是因为那帮人平时就是这么干的,而上面又是屡禁不止,所以才发了这么个文件。文是发了,下面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样真的出了事,领导是没有责任的:有文件为证啊!”
马小鬼边说着边看着时伟明。
“你这话说得不假,这下面就是乱来。特别是有的村组干部,就是土皇帝!”时伟明说。
“哎——,对了,你这话我爱听。”马小鬼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知音,那个呼应声拖得足足有二里路长,眼睛也发了光,人似乎一下子鲜活起来了,连忙招呼老时:“来,来,来,快,里面来坐!外面人多车多,拥挤,站哪都嫌碍事,既不安全灰尘又大。”
他开了后边的只能容下一个人侧身进出的小门,从货物下边找出一个小凳子,用嘴吹了吹,又伸出手抹了,推了推脸上那厚厚的镜片,确认干净后,递给了时伟明,说:“哎呀!这地方太小了,就这么将就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