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老李现在已经彻底后悔跟这个时局长在一组工作了。凭老李多年的工作经验,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同事们之所以不敢跟这个时局长分在一组,是怕今天的测量评估结果与以前的肯定会存在着很大的人为误差,那样不仅他们个个的面子上感到尴尬,更主要是怕这个时局长追究他们的责任。而老李上次因为身体不好,没能参加测量工作,因此说,他应该是坦然的。
再说了,正常情况下,领导下来工作,那就像打仗时御驾亲征,绿化时挥锹扶树,也就是做做样子,点到为止,表示个意思。至多是把双手背到后面,再找几个地方上的跟班,像天子视察民情般地,到处走走看看,或表情严肃皱着眉头或慈眉善目饶有兴趣,有条件的还可以模模孩子的头握握老人的手看看房屋的裂缝瞅瞅锅里的剩饭……时间不长就会车冒烟,人面不知何处去,此地空留办事员,如是而已。
可这个时伟明恰恰不是这样,他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员一样,前前后后的跟他们在一起,测量计算读文件讲政策,脸上一直就是保持着那份的平淡,对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拆迁户都表现得耐心十足。他甚至中间连厕所都不去一趟,他就是去厕所了,又能怎样?这好好的数字难道就这么改了吗?
“好,那就这样,你们家里再合计合计。我们去下一家。”时局长说。
老张走在了最后,那女人抓住机会,立马上前捅了他一下,又准备去掏那衣服口袋。老张看了她一眼,又用手指指前面的时局长,对她狠狠地摇了摇头。
“快,请进请进!”
他们刚踏入第二家地界,就听到一对中年夫妻热情地从早就洞开的大门里迎了上来,分明是守株多时,待兔已久。男人伸出手来和到来的工作人员顺序地握着手,并敬烟,女人则忙着泡茶敬水。
进得大门,时伟明他们几个人傻眼了,这哪里还有什么院子,整个个的全是房子,平房加瓦房,大屋连小屋,高屋拖矮屋的,只留有一条不到一米宽的走道。那架势比地道站走势、故宫的结构还要复杂,大白天的屋里也要开着灯,不然根本就是伸手看不见五指,对面分不清男女。看那样子应该是刚建时间不长,估模着也就在一年半载的。看工作人员那种表情,主人也有些尴尬。你说这是正常人家建的房子吗?这是正常人住的地吗?时伟明他们在主人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狭窄的走道,绕过曲曲弯弯的回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正屋。
“都在啊?”时局长笑着说。
“可不?听说你们要来,我们早就恭候着了。”男人谦恭地说。
“他呀,这两天班都没去上,今天县里的大会也不去参加了,就等拆迁这件大事呢!”女人展现着花一样的笑容,语气里既有尊重他人的成份又有炫耀自己的味道。
“哎呀!很感谢你们的配合,我们的工作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禹明举家:主屋长八米,宽六点五米,高二点四米,平房砖混结构。屋内地板,精装。面西副屋长六米,宽五米,高二点三米,平房砖混结构,水泥墙面,普装。院内副屋:长三米,宽两米,高两点一米;又一副屋:长四点五米,宽四米,高两米;还有一副屋……”
翻开记录:
“禹明举家:主屋长十米,宽七点五米,高二点四米,平房砖混结构。屋内地板,精装。面西副屋长八米,宽五米,高二点三米,平房砖混结构,水泥墙面,精装。院内副屋:长四米,宽三米,高两点三米;又一副屋:长五点五米,宽四米,高两点三米;还有一副屋……”
工作人员在核对时,主人禹明举脸上始终陪着笑,并不停地用洁白的手娟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一会儿,小谢报出了拆迁结果:禹明举家拆得房屋一大套,补偿款二十三万元。
听到结果,两口子又傻了眼。
“哎,不对呀,我家那么一大摊子,怎么就拆得一套房子呢?……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啊?”女主人说,男人则低着头,沉呤不语。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秦三月夫妻俩,一直在旁边默默察看,仔细比较,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俩对望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显得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我计算的结果没有错的,不相信你们自己看……”小谢一脸认真地说。
女人刚想去接那记录薄,男人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显然他对这个结果早已是心中有数的,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对拆迁政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现在他们需要的不是弄清楚到底差在哪了,而是应该怎样去弥补这个副房高度要达到两米二的标准。
结果,他们同样要求考虑考虑再签字。
老李老张他们一路嘟嚷着,像这样的工作进度,不知道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这两佰多户人家的测算评估工作。
他们走进了第三家。一行几个人来到这家的院子里,发现里面静悄悄的,院子里倒是站了两个人,可是他们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傻傻地笑着,没有任何表示欢迎的举动和反应。
正在时伟明们他们感到疑惑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秦三月夫妻俩对该户情况作了介绍:这站在院子里的一男一女是夫妻俩,男的是聋子,女人是哑巴,屋里还躺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是脑中风后遗症半身不遂。
这户院子里倒是干净利索,采光充足,除了光光的正屋和面西的偏屋外,没人任何的附赘建筑,这倒是给他们的工作省了不少的麻烦。
马一中家:主屋长八米,宽六点五米,高二点四米,平房砖混结构。水泥地坪,普装。面西副屋长六米,宽五米,高二点三米,平房砖混结构,水泥墙面,普装。
时伟明翻出这一户以前的记录,仔细核对,让他惊喜的是居然一字不差,毫厘不爽。真叫人舒心!
拆迁结果只能对屋里躺着的老人说了。应该说对于他们的到来,唯一能有表情有发言权和发言能力的老人是带着一脸的排斥冷眼相看的。
工作人员把拆迁结果报给老人听,连报三遍,他都以听不见为由而不停地摇头。一旁的秦三月老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因为她知道他的耳朵并不是那么的背。
她便没好气地大声重复着小谢的话说:“你家拆得一套大房,又补偿了……”她也是连着狂喊了三遍,老人还是摇头,最后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家的房子和旁边的禹明举家的是一样一样的,当时建时是两家一起合建的。原先的房主走了,禹明举是后买的这房子。我不能起身也不能走路,一家全是没用的人,但我就有一条原则,他禹明举拆多少房子我家就要多少房子,其余的废话免谈!”说过这话后,便侧过身去,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了……
上午,他们完成到十二家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各小组人员都纷纷收起卷尺,合上本子,散慢着步伐,带着笑脸,收工回家。时局长走在后面,他感到这个工作量还真不小,更多的是在思忖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知道到现在他这小组还一户没签字呢。低头慢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人跑动的声音,后边还有一个人在紧追不舍。时伟明感觉有点奇怪,再仔细一看,那前面拼命奔跑的人竟是朱志明……
等跑到大路上,正好和时伟明碰头,小朱回头看了看,后边的人已经停止了追赶,正站那发呆呢。
“你小子,跑什么,偷了人家东西啦?”时伟明笑着问他。
“没——,没什么。”小朱本来因跑动而泛红的脸更红了,还多了一份窘态。
“做什么啦?你像个能说谎的样子吗?”看来时局长不想放过他。
“那,那。唉!”朱志明头上的汗水已经滴了下来。看他这个样子,时伟明倒是停止了追问,说:“如果是个人**,不好说就别说了。”
“不是,局长。”小朱模了模头,四处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说:“上午我们去的几家子,都给了购物卡,最多的给了每个人三千元。我不要,但他们几个诅咒发誓地说拿了问题,谁说出去谁就是孬种……下班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好,就背着他们一户户地给退了。”朱志明低了头,停了一会儿,又说“局长你骂我吧!我,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婆又絮叨了村子里的事情。她说:“东庄的乔三今天早上和村会计大吵了一架,差点动起了手。”
“乔三?他的两条腿那年被小手扶拖拉机给碾断了,现在常年的坐轮椅,又不外出,怎么和会计发生了矛盾呢?”老时不经不慢地说,他95%的大脑还在想着拆迁的事情。
“还不是为低保的事情?乔三也不知道从哪听到的风,说是前庄的冯大龙家吃上了低保。你想啊,那冯大龙只有一条腿残疾,还在村口开了个小百货店呢,收入还是不错的,按说他家够不上吃低保条件的,不就是因为冯大龙的媳妇和会计有一腿吗?听说冯大龙家已经拿了大半年的低保费了。当然这事在村里没有公开。为这事乔三已经盯着会计吵了几天了,他还找到了支书,要求公布全村低保户名单。”老婆说,“支书也没有办法了,人家乔三的要求是合理的。乔三说只要公布了,他就是拿不到低保也就死心了,要公开公平公正,这叫什么什么透明,对就叫透明。嗨,你还别小看这个乔三,他虽然成天不出门,懂得的还真不少。”
“哦,对,对,对!公开公平公正,透明,这个说法好!那后来呢?显然老时对老婆的话才入耳。
“什么后来啊,你说这支书他能替谁说话呀?所以乔三才气得才差点和他们动起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