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囚 6.第四十八章 囹圄知音(下)

作者 : 叶云龙

第6节第四十八章囹圄知音(下)

牟成海原是睦湖市越水县麻车镇副镇长,是一个土地拍卖的“窝”案牵出来的。有道是“拔了萝卜带出泥”,此案一共抓了十多个人,他是其中的一个级别最小的官员。他的行政能力很强,不仅政绩突出,而且与上级的关系也很融洽。可与镇长的关系却很紧张,镇长不仅嫉妒他的工作能力,还怕他与上面的关系,到时候把自己“顶”掉了。所以,俗话说,“功盖下者不赏”,并不是不想赏,实在是无物可赏,只能赐死。威震其主者身危,正职弱而副职强,就难得相容了。权过造化者不祥——是遭了造化的忌,权柄越过了顶头上司,上司便要除掉你。可上司还没有动手,没想到牟成海自己出事了,他的上司不由暗暗高兴。

牟成海当了十多年的副职了,正职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先后来了四任正职。他始终是一个副职,虽然后来他享受了正科级待遇,但开会时他仍坐在副职的位子上。最让他看不惯的是前任镇长,说他傲慢无知狗屁不通。有一次,前任镇长传达县里抗击台风紧急会议精神,居然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他在会上说,“……本次台风虽然还在日本的东京,但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引得大家哑然失笑,堂堂一个镇长居然把“东经”说成了“东京”,这岂不是笑掉大牙么?一般说来,正职滔滔不绝地讲,副职在台上陪坐。正职常常海阔空地“侃大山”讲过了头,台下的人都坐不住了。正职似乎还要讲,还要补充。往往是正职说散会,他也就跟着散会。如果正职讲完话离下班或吃饭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交给了牟成海,问他有什么要讲的。牟成海往往会用5分钟的时间先把正职的讲话重要性再强调一下,然后再用5分钟强调一下土地管理和办事作风,因为这也是他分管的主要工作。他听正职的话听得最仔细,理解得最深。他很担心台下的村干部没有听懂某些关键内容,他都要作出阐释,常常旁征博引激动地比方演绎。然后布置村干部学习讨论,检查落实措施。那年春节正好正职调走了,他想,这下该轮到自己扶正了吧?于是,他心血来潮,叫人在设在镇政府内的法庭大门上贴出一副春联:上联是:“爱民如子”,下联是“执法如山”。可是没过二,这副对联的下边却长出一块小纸片,只见上联变为“爱民如子,金子银子皆是子”,下联变成“执法如山,钱山靠山岂非山?”牟成海看到后大怒,上前一把就把对联撕了。心里却说,“这个年头,做官谁不捞谁不拿?不捞不拿是傻瓜。”

正是树大招风风损树,人为名高名丧身。牟成海一直雄心勃勃,想官升一级,把自己扶正。不仅自己在活动,而且托人跑官,10多万化掉了,还是没有一点眉目。他自认为跑官花钱是“政治投资”,只要能达到目的,在所不惜。如今乡镇干部到党委是跑官跑位子,到政府是跑款跑票子。尤其是每当县里有什么检查组下来调研、巡视、座谈等,牟成海都要抓住机遇煞费苦心地搞招待,趁机笼络上级、拉关系、拍马屁。

古代州县不胜忧苦的是钦差大臣的侍待,一应迎送、公宴、器用、力夫,无不出于州县,州县必取之于民。如今的县政府和乡镇政府财政困难的居多,用于送往迎来、招待宴请、礼品土产的开支尤甚。因此,许多主管官员都是打土地的注意,靠拍卖土地来维持财政开支。所以违规审批土地,土地抛荒,农民失业,屡见不鲜。国家的土地管理虽然已依法执行,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滥占乱用之风仍很普遍,耕地每年仍以数百万亩的速度递减。50年后,睦湖市越水县麻车镇的人均耕地面积将仅剩0?5亩。耕地减少,人口仍在增加,民以食为,国以土为本,有土斯有粮。这一点,牟成海心里最清楚,其实许多乡镇都在这么干。牟成海平时的敦实憨厚已经被脑满肠肥替代,憨厚中揉进了世故圆滑,他挺着将军肚,穿着金利来,坐着桑塔纳,常常官腔打着,香烟抽着,一副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样子。他深知基层的为官之道:办事得烧香,说话看场合,报喜不报忧,数字出政绩,个人风头惹麻烦,前任的事别管,少说话多请示,棘手的事能拖则拖能推就推,拿不准的事就集体拍板,吃喝不犯法等等,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土地征用里翻了船。

牟成海对唐有神说:“以前我还是想不开,总想升官发财。现在想想,官位和**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做人有时要悠着点儿:广厦千间,眠不过七尺,山珍海味,食不过一碗,一个人就这几十年的日子,一辈子吃多少,老爷都早给你安排好了。”

唐有神说:“是啊,现在的男人想增大生殖器,就像女人想减肥。有的人坐了牢也福气蛮好,吃得好睡得香,还满腔热情地给人推荐左三十六,右三十六的揉肚减肥法,因为坐牢照样能点菜,外面还有通过关系送进来的营养品,再加上整不运动,所以小肚子依然肥硕,小腿肚子像大白萝卜似的开始往外突发。”

牟成海说:“这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官囚是丧魂落魄的,也有的人总是拿那句‘没有坐过牢的男人不算男人’的话来麻醉自己。”

“这只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唐有神说:“据说你们那个镇比较穷,已经财政赤字和负债500多万了?”

“咳,别提了。现在,每个乡镇都负债累累,有的欠债将近上千万。其实,这样的乡镇早就破产了。一个政府没有钱,能办成什么事?能履行什么职能?现在的农民见了乡镇干部,就像见了仇人一样。如今贫困地区的村子里,那些村长支书,一个月也就六七百块钱的工资。几乎所有的村子,已没有集体经济,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免不了坐吃山空。而市场经济,干什么都得沾一个钱字,凡事都得用钱说话。没钱什么也管不了,什么人也不听你的。”

“没错,现在喊减轻农民负担,实际上呢,现在的农村是八个大檐帽管一个破草帽。那么,你是怎样筹钱搞招待的呢?”

“我为了招待上级官员,变着法子搞钱,最后落得个受贿的罪名,实在不上算!我们镇政府所欠的巨款,几百年难还清。平时镇政府院里,难得见一个人影。但办公楼楼梯口有一块黑板报,报头是彩字写着‘领导同志工作去向’,左侧是领导同志的姓名,姓名右側是空格,纷笔填写谁谁的‘去向’。已经填写的粉笔字,常常被人擦了一把,变成灰乎乎一片。这灰乎乎的一片上,常常是有人用手指歪歪扭扭写的3个字:‘躲债去’。连镇党委书记也是一个要躲债的主儿,他在春节干脆关机。像这样的村镇两级欠下巨额债务的,可说比比皆是。镇政府10年前拖欠一家建筑公司近360万元的工程款,虽然被睦湖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偿付,但镇政府以没有偿还能力为由,每年只给付1.5万元。这家建筑公司负责人曾给我感叹道:‘照此下去,还清我的全部工程款需要200多年啊?’”

“怎么欠这么多钱呢?”

“几年前,镇政府设立了省道郊线拓宽改建工程和筹建皮革市场,投入了巨资,但没有经济效益。每当年关迫近建筑公司来讨债,镇政府就‘象征性’地还上1.5万元。镇上拖欠的工程款总共有450多万元,涉及80多个债权人。每到年未他们就来镇里要债,镇政府每年都筹集20多万元分发给他们,有的给几千、有的给一万多点。我们知道,政府拖欠工程款问题在各地很普遍,其他乡镇也存在,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基层的困惑’。镇长和我对人说得最多的是‘没有办法’,这些工程款要还到什么时候?愁死人了!以前我都脸红,但没有办法,坐牢后才彻底解月兑了。”

“国家对完成清理拖欠工程款和农民工工资工作都有目标,麻车镇归还工程款却还遥遥无期,政府的文件白纸黑字作出了明确规定,为什么就不能落实呢?你招待上级不是很有钱吗?”

“咳!一个镇长有钱又没钱,这要看是谁花钱。扶贫救灾没有钱,公款吃喝就有钱;兴办教育没有钱,接待‘考察’就有钱;偿还债务没有钱,向上送礼就有钱。不是有副对联写得好:‘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人民银行,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有借不还,横批是:多多贷款。”

“难怪银行的坏账死账这么多,最后还不是国家买单么?而国家的钱,不就是纳税人的钱吗?”

“你算说对了,我们这个国家什么都是人民的,我们常常喊的口号是‘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什么人民政府,人民法院,人民银行,我们镇政府也是人民的。我老是想,为什么只有监狱不可以挂上人民两个字呢?”

“咳,监狱不是有人民警察嘛!你别乱扯,当心隔墙有耳。”

“怕啥?反正现在很多地方是靠土地拍卖过日子,地方财政很困难。”

“是的。目前许多县级财政已经破产,乡级财政更是捉襟见肘,度日艰难。原因是官位过多造成机构臃肿,加上官本位观念、有官万事足的导向给全社会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跑官、买官、卖官现象泛滥,滋生**。”

“据我看来,政府负债形成的原因很复杂,但大多与不切实际的政绩指标有直接关系,经济债从根子上看大多还是政绩债。”

“哦,有哪些政绩债呢?”

“目前,地方政府所负债务形式多样,最主要的包括:由地方政府出面担保或提供变相担保,如以地方人大会议通过决议的形式,为企业向银行贷款融资提供方便,以及地方政府部门拖欠企业工程建设项目施工款等等。很多地方政府一提到发展经济,首先想到的是直接投资,是由政府官员决策和经营的,由于体制、机制、决策和经营才能等诸多方面的先不足,地方政府的逐利行为许多是以‘赔了夫人又折兵’收场。有的地方政府直接介入生产性、竞争性领域,投资失败承担了大量本应是市场承担的风险,结果负债累累。还有的地方政府为了完成招商引资目标,不惜以政府信誉作担保。市场风云变幻使一些地方政府不得不为自己的轻率承诺和担保而承担损失,但更多的是形象工程举债累累。近些年,有些地方政府出于短期行为,超越自己的经济实力,热衷于搞开发区、房地产、旅游区等‘形象工程’致使背上债务包袱。像我们越水县投资建起了被群众称为‘豪华羊宅’、‘豪华猪舍’的养羊养猪示范园区,冷时有暖气,热时有空调,有的猪羊还有福气享受淋浴。但平日里不养羊不养猪,只在上级领导来检查时,才花钱将村民们自家养的羊和猪租来‘赶场子’装门面。”

“这真是弄虚作假,政绩工程害死人。难怪政府负债累累,我看机构臃肿也是原因之一。”

“你说得对!目前一般市县常设机构近40个,还有不少非常设机构。乡镇5大班子俱有,‘七站八所’齐全,财政负担的人员从过去10人左右增加到目前的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村级党支部、村委会的人员,一般也在10人以上,可谓‘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每级政府光是‘人吃马喂’就把财政变成了‘吃饭财政’,甚至是‘讨饭财政’”。

“我看有很多债务政府还是积极图变的,比如建立城市开发公司,拍卖土地和搞房地产开发等等,设法在搞所谓的科学发展。”

“你说的对,目前许多地方纷纷成立城市建设开发公司,这些城市开发公司凭借手中掌握的土地资源,通过炒作的方式将土地价格抬高,然后将价格虚高的土地向银行进行抵押获得贷款,这实际上是利用政府信誉向银行进行借贷。在这一过程中地方政府往往向银行施压,要求银行予以贷款。这些动辄几亿、几千万元的贷款,一旦出现房地产泡沫,便形成大量银行不良贷款。虽然风险很大,但由于地方政府干预,银行不敢不贷,否则银行在当地便无法生存。”

“银行希望贷款给地方政府好的项目是必然的,即使还不上也是贷给政府的,银行的高层很难追究责任,但对银行来说,也非常清楚如果地方政府不还,他们也毫无办法。”

“我认为,这种隐性的地方债务风险向金融机构的转移,一旦日积月累到一定的程度,那么中国的金融风险迟早爆发,也将毁掉多年来国家花费巨额财力和精力进行银行改革的成果。如何控制地方债券向银行转移,成了金融系统改革能否成功的一个关键。”

“目前由于土地拍卖中的**案是不是也多了,也趋于集体化了?”

“没错。眼下出现了一个新的动向,就是**不再是独来独往,团伙违法乱纪的集体**现象正在悄然蔓延。像我的案子,往往挖出一个带出一窝,因为是‘集体研究’的,结果是‘集体坐牢’。比方说,集体截留,私设小金库。这种‘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集体**行为,往往打着为集体谋福利的旗号,截留上缴资金挪作他用,小金库的开销浪费可以说是无所不包。”

“有哪些手法呢?”

“一是集体造假,有福同享。为获取非法收入,小团体往往采取弄虚作假的手段,蒙骗上级。二是集体敲诈,坐地分赃。反正大家沆瀣一气,趁拆迁征地之机,以搞点‘辛苦费’、‘吃烟钱’为由,大肆勒索工程款和侵吞拆迁费,巧立名目进了个人腰包。三是集体走私,互相勾结。你知道吗?在一些大的走私案中,往往是海关与党、政、军、警、金融界的数百名官员落水,难道不令人触目惊心?四是集体作假,虚报瞒报。所谓‘数字出官,官出数字。’‘上边要,下边报、准不准、知道’,‘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这些流传甚广的顺口溜,我想,你也该知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弄虚作假现象的泛滥程度。有些基层干部甚至提出:‘思想要解放,数字要跟上。’上面考核哪项指标哪项指标就虚假,上级难以查清。五是集体买官卖官,权力出租。‘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些流行官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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