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第七十七章当一回老师试试
社教运动复查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赵宗彪就回生产队搞夏季半年预算。在搞预算的时候,他略施小计,巧立名目,将社教运动中受了牵累的他们老赵家的工分又加了回来,好几户人家还加得比原来多出了不少,另外给李得俊、李解放也加了工分,算是奖赏他们的忠心耿耿吧。
李得俊和赵维都有些担心,说是不是等运动结束了再操作,你这不是顶风而上啊?赵宗彪说,不怕,大不了又减回去!你们没听说过越是危险的时候越安全的道理吗?算他又走一回破脑壳运,似乎也没出个什么问题。
账算结束了,赵宗彪又东扯葫芦西扯叶瞎混了一段时间,还抽空用集体的钱和李得俊一起又做了几笔小生意,赚了不少。
不久,学校就通知他秋季学期依然去代课。这学期,陈老师也主动要求从公社初中调到红旗大队小学来了,说隔家近些呢。
这是秋季学期的某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昏暗闷热。
“赵老师,下节课按课表是小学一、二年级复式班的体育课,还是要上呢,德、智、体、美、劳要全面发展才行呢。不过,你要注意一下纪律,他们没怎么上过体育课哟。”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高校长不厌其烦的吩咐。
赵宗彪有些郁闷,这些天貌似大家也没怎么按课表上课呀。既然校长吩咐了,上就上吧!
铃声响了。六十来个学生摆了大半个操场,嚷嚷个不停。
“瞿瞿瞿瞿!站队!按高矮次序站好……”赵宗彪使劲儿吹了一阵哨子,声嘶力竭的吼。
像一窝小猪崽一样挤来挤去,眼前出现了一个逶迤拉杂的一字长蛇阵,但还有一半人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此阵。
“还没有站好的,从这边来,另起一排。”赵宗彪忙乱的以目示意,以手示意,脸上大汗淋漓。
一阵风掠过操场,带起落叶和沙尘,赵宗彪揉了揉眼睛。小家伙们又是叫,又是跳的,显得开心得不得了。
大一点的懂事点的都在前排站定了,后面的谁也不愿起头儿,嘁嘁喳喳,一片混乱。还有的小家伙穿梭着用小拳头从背后偷袭人……折腾了半天,第二支队伍、第三支队伍跟前排的中间对齐后,又往后延去。
“立正!”赵宗彪大声发出第一道口令。
小家伙们觉得新鲜,鼓棱棱看着老师,有的跟着小声喊“一定”,留过级的干脆喊起“向右看齐”来。
“喂!同学们,这是上体育课,不许讲话来着。”赵宗彪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喊。
“老——师,我要尿尿。”穿着花上衣、的约模五岁左右的男孩儿抱住了赵宗彪的腿。
“去、去!”赵宗彪没好气的一挥手。这一声“去”,起码有上十个学生出了列,可能他们早已憋不住了。有两个小家伙干脆在操场边撒起尿来,学生们一时大哗:
“嗨呀呀,他们不上厕所!”
“我回去对妈妈说,不讲卫生,丑死了。”
有几个再也没有回来。
下课铃响了,队形还没有站好,更没喊成“向前看”。
赵宗彪了无情趣的向学校右边的一个小小草坪走去。那是一个乱葬岗子。哪怕进入秋天了,那里却还有几片绿色。那稀疏的杉树、枞树,青色的枝条在金风中摇曳。
远处,清江对岸的冈峦上,有几处像碉堡样的建筑,模糊中只见些断壁残垣。那里过去曾是战场,地方势力跟土匪、跟官军、甚至跟**领导的军队都在那里交过火。因为这地方坞堡很多,人们就叫开了坞堡寨这名字。那是另外一个区属所在。
再瞩目远眺,冈峦之后,是光秃秃的绝壁,只在峰巅有几棵树,秋天一过,那里就是一抹雪线,几个月也不消融。回过头来,学校水田后面有几墱寡瘠的梯田,这是第二生产队自己组织修的,秋收已过,这田里只余下一片孤寂,水瘦山寒。
这四五亩大的荒冢连带小学校的校园,也不知什么原因,比周围的水田要高出一些,可能是埋坟的时候把水田里的土挖过来了的缘故吧,现在荒芜了,有茅草丈许。这地方,一座坟堆连着一座坟堆,像这种阴风惨惨,草莽连天的地方,更少人迹。
偶尔有野兔和狐狸鬼头鬼脑在草丛中出没,倒给这荒野的所在增加了几分活气。
赵宗彪长长吐一口气,找一丛莽深处躺下。他不明白,自己这书教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对付不来一群小孩子。
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不敢回想小学一、二年级复式班体育课的那一幕。
他仰面朝天躺着,还望得见学校背后水田坎上的梯田和田里高大的漆树。苞谷收了,只有野草。苞谷梗子割了,一层一层绕树垛着,像一座小丘,点缀着这空旷、凄凉的山地。天、树、田抹上了一层淡黛,虽显得纯净,而山瘦、水冷、草枯又增添了几分萧瑟和悲凉。
一队队乌鸦哀鸣着掠过草坪上空,它们就要失去它们必须的东西,它们在为严冬而哀鸣。有一只干脆栖息在赵宗彪身旁的一棵枞树上,望着他,如临大敌样“呱啦”、“呱啦”的叫。
赵宗彪陡的站起来,恨声骂道:“妈勒个逼的,叫你个毬呀叫!”顺手捡起一块不规则的石头狠狠向那不识趣的老鸹掷去。那无告的生灵“砉”一声逃走了,但还是不厌其烦“呱啦”、“呱啦”的叫。
自己为什么要为一节课的失败而耿耿于怀?为什么要与几个鼻涕女圭女圭怄气?对高校长不满吗?莫非是为李得成父子的处心积虑而焦虑?莫非是为孙家姐妹的离开而烦恼?莫非是为老赵家最近的际遇而忧心忡忡?
赵宗彪就这样躺着幽幽的想,为人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否则,你将会日不安夜不眠;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否则,如果不能如人意,只会加深其痛苦,有时甚至是无法忍受的。
回转来又想教书,想代课。教书匠,没有一点意思!如果一辈子和粉笔灰打交道的话,和小屁孩打交道的话,那,还不如学个木匠、石匠!还不如做点小生意,还不如挖药材卖!只要勤快,大山上有挖不完的药材,有挣不完的钱。更何况还是一个狗屁不如的代课老师!还是一所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学!
不教书了,即或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兿五谷,垦新荒,躬耕自食也可以。看春华秋实而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之功,看人海茫茫,熙熙攘攘,争权夺利,感叹人生万象,也不是有几分情趣吗?此刻的赵宗彪,似乎对谭妙芸当初不愿意教书有了一丝理解。
“赵老师,高校长叫你回去吃饭。”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找了半天才找到他。
“哦……你说我不要。”
“高校长叫你晚自习时在办公室开会呢。”学生继续他的通知。
“哦……”
学生轻快的走了。那咚咚的脚步声像叮咚山泉那样美妙动听,又像是一剂催化剂让赵宗彪精神为之一振。
赵宗彪从草窠里一骨碌站起来,那压趴下的草茎又“呼啦”一声全抻起来了。野草倒是极富生命力的哟,他想。
操场上,高年级班的学生在赛球,一高一矮两个学生正在拼命争夺,双方队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立即,双方又有几个队员扑进去,加入战团。一个矮胖子挤不进去,眨巴了一下眼睛,冷笑一声,从空挡一拳击去,篮球“嗵”一声飞了,在另一个地方,一群人又抢得飞起来。
打乒乓球的是两个小个子。木制球台建在篮球场外。没有球网,中间隔一块木板,两边用小石块固定。这两个学生都想一板把对方拍死,有时球来高了,便跳起来,咬了牙用力往下咂,球在对方界内弹起来老高,砸球的一方就哈哈大笑,高兴得不得了。
赵宗彪也笑了。要是自己还年轻十岁该多好啊!想到目前的运动,想到一脸阴鸷的李家父子,想到有些莫测的高校长,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他漫无目的在校园周围转悠着。
这里原来办过共大。共大者,**劳动大学之谓也。大学,叫起来新鲜吧。啧啧!其实只是应急修起来的黄不拉基、灰不溜秋的几间茅草房,放放锄头、撮箕、钢钎、大锤之类,睡睡觉而已。
这些“大学生”们支了年把农,拍拍,说说感谢贫下中农培养教育,今后一定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话,也就“毕业”了。
这里的格局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将低矮的木架子换成了土墙,将茅草换成了瓦,添了几套桌凳,基本满足了高年级学生。低年级学生们都是自力更生,带什么坐什么。清一色土墙,每间在向阳的一面挖两个洞,通阳光、空气。说是一间土牢,也不过分。
教师的宿舍在教室楼上,只是用几块木板从一间大房中间隔开,还是两个人一间,因为有几间还没有面楼板。没有天花板,抬头可见瓦棂缝,一遇大雨,就有雨水滴向下榻之处,必须迅速防备。天气晴朗,斑驳的阳光映在床单上,床单上便开出一朵朵暗褐色的小花。赵宗彪和陈老师共一间,只开了个铺,都没怎么在那里睡。
学生、教师共一个厨房。学生在学校蒸一顿中饭。厨房里又乱又脏,水缸边,简直像个小粪池,老师不时断盐。吃的是大锅饭。说不定哪天炊事员忙不过来,老师就得喝一顿粥糊糊。那东西也可以,容易下喉,又助消化,就是经不住饿。高校长如是说。
厕所是老师、学生自己动手挖的一个坑(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坑面覆了几根树条子,中间用枝枝叶叶隔开,以示男女之别,但茂叶很快被两边学生扯尽揩儿了。那时候纸张有限,也情有可原。后来,女生解溲时,便要派出若干人员轮换站岗,阻止异性入来,或组织人墙挡住男生的视线。这其中,还闹出了几个笑话。
屋檐下,有一排用木板做的斗大的黄漆字:“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经风雨剥蚀,字迹有些暗淡、模糊。新刷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等流行标语。
教室、厨房、厕所四周有一片片褐色青苔,踏上去滑腻腻的。每次经过,赵宗彪总是战战兢兢。
所谓办公室,即是校长套间前面的一间。一张课桌,下面垫三块瓦片子,上面放一个热水瓶,一个杯子。杯子呈深黄色,沾了一层似油非油的东西。与会者自带坐椅,洗耳恭听。
“开会了,开会了啊!”高校长扯开嗓门在叫。要开会了呢,赵宗彪赶紧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