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第八十三章忙里偷闲
经历了这一次变故,赵发通明显衰老了。这是一次摧枯拉朽、洗心革面、荡涤千百年的传统和信仰的大革命。每个人都要在运动中受到洗礼,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无论你是性格外向也好,内向也好;无论你是聪明人也好,还是愚蠢人也好。饶是赵发通读了一饱肚子的诗书,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也翻找不出这样过往的例子,也应付的力不从心。
他只知道每当改朝换代时,因为新主子登基,总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变动,除了遍赏群臣,大赦天下以外,如土地制度啊,私有财产啊,也许会来一个重新分配,但多半朝代还是换汤不换药,尤其是价值观念,不会做根本性的改变。这回倒好,是要从意识形态上,从根本上来一次彻底的改变,洗心革面啊。
芸芸众生,或敢怒而不敢言,或不敢怒亦不敢言。即或是中国封建**时代最黑暗如明朝的东厂、西厂、锦衣卫啥的,还有清朝的文字狱,也无出其右者,也无过其斯极!哪赶得上如蚂蚁一般的、铺天盖地、无法无天的红卫兵和吼天吼地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啊!还有貌似强大的国家机器,还有在御用文人把控下的媒体力量。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道理都在领导手里,那是横说直说都在理呀。
千百年的道德体系,千百年的价值观念,一夜崩溃。乾坤倒转,阴阳错位,天地翻覆,星月无光,牝鸡司晨,母鸡打水(**),公鸡下蛋……
这是一个人妖颠倒,是非混淆,指鹿为马的年代!这是一个令古人、外国人、未来人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混乱时代哟!
赵发通一千个没有想到(所有的人也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了,不还可以像在解放初那样,顺应历史潮流,有所动作,巧与应付,至少也不要被历史潮流所吞噬吧。
赵发通私下认为,这个时候很多非人性的做法,严重践踏了生命的尊严,导致人们心灵的扭曲。这场亘古未有的大革命,对文化也并没有提升其品质,反倒出现了严重的倒退,使文化变得庸俗不堪,彻底沦落为政治的工具。后来被定性为浩劫。
搞不懂,真的是搞不懂,跟不上日新月异、一日千里发展变化着的形势,那就不去管他了!自己也越过花甲之年了,隔耳顺之年为期不远矣!安心养老吧,打发余年吧。赵发通自我安慰。可是他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依然很关心,不时嘱咐儿子赵宗彪几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认清形势,蓄势待发,一定不能胡搞的乱搞。
他已经不看病了,他自认为对赵家庄的人有好无歹,一颗心搬出来晒得太阳,一直信奉与人为善的人生哲学,救伤病,做好事,修桥补路,积善成德……
可在那次批斗会上,好些人打他的偷拳,而大妹夫李长年那一拳打得最重,把他的心彻底打进了冰窟窿,至今还冷飕飕的。是不是自己的那一套知人论事之术不灵了呢?这样的革命,这样的乡党,让他实属有些寒心。
小药房的物品全部交给了大儿子赵宗仝,即使大儿子问他药方的事,他也爱理不理。也不看书了,日下好像在宣传线装本的大部头书都是大毒草的话,再说自己眼睛也有些不济了。主要工作是一天含饴弄孙,带小孙子赵亮。老小儿,越老越小。
亮亮这个小家伙调皮得很,貌似比他的老子小老虎小时候还难得对付,每天爷孙俩做游戏、上山溜达、与玩具斗争,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倒也其乐无穷。好在老伴儿田里的事也有些做不动了,不出坡了就来逗孙子玩儿,晚上自然是由儿子、媳妇儿自己带着。
那次的批斗会后,让高校长对赵宗彪有些刮目相看,认为他这个人有独胆,仗义,不记私仇,不像李得成,运动一来,六亲不认。他这时候似乎认为李得成与赵宗彪的那些恩恩怨怨都是李得成的不是了。
认识一变,行为跟着也就变了。他用一种仰视的眼光来看赵宗彪,什么事都要礼贤下士问问他。对于学校的工作,赵宗彪认为,区里的那个文教干事说得好,最好无所作为,你就跟上形势了;跳得太高,反而怕挑错了方向,不好收场啊。
做什么呢,每天的例行功课是非做不可的。老师进了教室喊“上课”,班长拿出红闪闪的语录本本,右手高举过顶:“敬祝**万寿无疆!”老师、学生同样拿出红闪闪的语录本本,右手高举过额前倾:“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语录本往前连送三次。班长又喊:“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老师、学生齐呼:“永远健康!永远健康!”语录本往前递两次。像和尚做法事一样虔诚。
上面要求每家每户也这样做,但一般的家庭,事情一忙,往往就忘了这堂神圣的功课,只在家里来人了,公家集会时做一下,称为“早请示,晚汇报”是也。看多了宫廷威仪古装片的人,对这一套大概不会陌生吧!
除了每天学习半天语录外,小学校的老师们,偶尔也讲一讲刘胡兰、焦裕禄、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欧阳海的故事。学生在操场上尽情玩耍,真正意义上的素质教育;老师除了读读报纸外,不是打扑克就是下象棋。
玩扑克的人多,除了赶场的群众,还有干部,下棋的人相对少一些。下棋要智力,费脑子,再说,赵宗彪那个棋,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是当头炮,士角炮,双车抢士,双龙抱柱。或者利用车、马、炮同桥,拼命去抢别人的子吃,招式猛烈,没有几个人招架得住,大家就没有什么兴趣跟他下了。有时大队来了客人,要是高手,赵宗彪才能过一回瘾。
高校长只好按照文教干事的提议去开荒。开荒的地点,只能是校园周围的那片乱葬岗子。赵宗彪让李小花守学生,自己和高年级的老师学生一起天一锄、地一锄,懒洋洋的挖。大家围绕坟茔,东边挖一个湿印子,西边刨一块疤,硬是像给人剃了一个癞痢头。
赵宗彪一天在学校休息好了,一放学,他的劲头就上来了,不是在江岸上去弄一回柴,就是砍一个羊草或是割一捆牛草,说不定就扛一截木料回了家。反正每天回家没有一次打过空手,不论天晴下雨。他哪怕没在生产队劳动,他的肥料工分在第一生产队是最多的,他的羊吃着女敕草,长得油光水滑的,那牛也养得膘肥肉壮,见了他就直摆尾巴。(耕牛是集体的,喂牛加工分还产了牛粪,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赵宗彪除了不做饭以外,家务事任什么都做,还是那种丢了扫帚使扬叉的人。真是不像一家不落一家,谭妙芸哪怕在娘家的时候,不怎么爱动手,饭都要母亲递到手里吃的,自从嫁到了赵家庄,见赵宗彪和婆婆都勤扒苦做,自己一个家庭主妇哪能闲着?
就连读小学六年级的小菲菲一放学,就帮妈妈、女乃女乃打猪草、洗碗啥的,那时候放学了也没个家庭作业什么的。
这个家庭表面一看,和睦、融洽、快乐,但过细观察,这段时间,赵宗彪和谭妙芸脸上都是阴天到多云的样子。话说赵宗彪除了上心做家务以外,力气没地方发泄,只好晚上找谭妙芸的麻烦,也不是说谭妙芸不爱那一口口儿,她累呀,她烦呀,更年期倒还差一截截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