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较量 第二百零七章 闹夜

作者 : 静毅

赵宗彪把拖拉机开得飞快。下车以后,他安排大家眷去打扫卫生,准备吃的喝的,差什么的先在赵星家里拿,不够的,我们大家凑。他自己又回转去接抬尸体的人,没忘了从家里提一壶苞谷酒。

走近李德俊的老屋,让人陡生三分寒意,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老鼠成群结队,不怕人。李德俊老婆和女儿一进家门,睹物思人,禁不住悲从中来,往地下一趴,拍腿大恸,哭声震天,催人泪下。

谭妙芸指挥大家把卫生打扫了,见这两个女人还在无比伤心的起劲儿哭号,忍不住说:“人死如灯灭,一阵风的事,你们就不要哭了吧。我们现在考虑是把人怎么送上山,那些帮忙抬人的人还饿着肚皮呢,赶快做饭吧。”

两个女人才不哭了,赶紧儿找米、找肉、找器皿。赵星的母亲陈氏这时候也当起了半个主人,从自己家里往这边跑了一趟又一趟。大家砍柴、挑水,淘米、洗菜,一个个忙得飞飞。

赵宗彪和一班男人“吭哧”“吭哧”把尸体抬拢,穿衣、入材(赵宗彪早把棺材买好了),又是一阵哭,又是烧纸。谭妙芸对赵宗彪说:“他爹,饭好了,就是简单了点,先解决一下了再说吧。”

赵宗彪点点头,通知大家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赵宗彪有些激动的说:“感谢大家伙儿帮忙,日后赵星给大家为情。人死众家丧,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吃饭以后,还要劳烦大家嗷,帮忙帮到底。”

李长久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小老虎兄弟,你只管吩咐,我们大家认你。”

赵宗彪说他李德俊虽说死得不光彩,但他有后人,我们要像死了老人一样安排,今天晚上闹夜,明天早上出柩。接着安排把信的,借丧鼓的,赶场的,做画圈的,做灵屋的,绑炸药包的以及烧水、泡茶、装烟、炒菜、添饭的,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因为这人死得不值,死得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在赵宗彪的授意下,信把得广,到了晚上,来的吊客还是不多。让赵宗彪充分领略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管他人多人少,他仍然像在李得豹家里一样,亲自组织会跳不会跳的人,隔一段时间又去喊一会儿,跳一会儿。李长久的唢呐也就应景似的,又吹一会儿。

再说当了乡长的赵维,被他的小老虎幺幺在人多马众面前埋汰了一顿,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今非昔比,儿大还不由爷呢!何况自己早不是小孩儿了哦……

他回去气呼呼的对龙书记说:“哎,看样子,我这个小老虎幺幺,一定要为杀人犯李德俊大办丧事了呢。龙书记,你说,这不大合适吧?他好像硬是要跟我们现在的形势唱反调啊。”

张云天慢腾腾的说:“你不要把你的小老虎幺幺说得这么坏吧……照我说,人都死了,就让他们闹去吧,反正也只闹得成这一次了……”

叶某人是个急性子,赶紧表态:“这摆明了是跟我们政府对着干嘛。我们这边枪毙人,他那边闹夜,开什么玩笑,还成一个什么体统?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龙书记像猫戏老鼠似的笑着对叶某人说:“那我们就派你去制止他,你看怎么样?”

叶某人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呵呵,你们还有谁不知道啊,他赵宗彪哪里会把我叶某人放在眼睛角角里哟,看你们主要领导上阵怎么样……”

赵维连连摇头:“我也不起作用,他们刚才在刑场上烧纸,我去制止,他险些搧我的耳光呢。我看只有我们龙书记御驾亲征,才倒得下他老人家的威来。呵呵。”

张天云幽幽的说:“也难怪你说你的小老虎幺幺的坏话的……龙书记去,是吗?那可就是一场龙争虎斗啊。”他对赵维对赵宗彪的酸溜溜的态度,有几分不满,还有三分幸灾乐祸的成分。

龙书记把头发用手指梳了梳,头一摆:“好,我就去看看。光龙争虎斗不行哦,我还得带着哼哈二将。言归正传,叶主任、张部长作陪。我真还不信他赵宗彪马王爷三只眼儿!”

叶某人自言自语:“呵呵,我们去,只能算龙书记你手下的虾兵蟹将哦。”

赵维月兑了干系,有些轻松,当即表示:“我这就去联系一下供销社的卡车。”

钱四海听了赵维的话,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乡政府的干部未必也去看信啊?那真是太难得了哟!”

赵维实话实说:“不是看信,我们是要去制止这个恶作剧。”

“是恶作剧吗?你们叔侄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分歧呀?”这下,钱四海脑壳摆得下水来了,“即然这样,那就不行了。我还想组织几个人去看信呢,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政府的人请自便,请自便。”

赵维回来一讲,龙书记嘴都气歪了,在心里把钱四海又骂了一百遍,但有什么办法?车是人家单位的。

龙书记亲自出面,找了一辆拖拉机,一行人向赵家庄进发。在半路上,他们乘坐的拖拉机还是被钱四海的东风卡车追上了。钱四海猛踩油门,一路鸣着喇叭超了过去,拖拉机上的人喝了一饱肚子的灰尘。龙书记气得只差跳脚骂娘了。

下了拖拉机,龙书记一行人站在李德俊家的大门外,听到灵堂里很热闹,便让人喊谭妙芸出来说话。赵宗彪正在跳丧鼓,顺口答道:“谭妙芸在厨房里帮忙,不得闲。你们是来看信的吧,那就进来喊两声或者跳两转?不会也不要紧,我包教包会。呵呵。”

“哎,你赵宗彪未必还想我们这些国家干部给一个杀人犯磕头礼拜呀?真是!”叶某人知道赵宗彪不好对付,但既然来了,总要冲锋陷阵一把吧,不是怎么对得起龙书记的知遇之恩?故抢先发难。

赵宗彪一边跳着撒尔嗬,一边插科打诨:“照老规矩,看信就应该有鞭炮呀、花圈呀,要烧纸、要磕头呀……呵呵,不过对你姓叶的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因为你敢给你父亲喊叶老三,还有什么规矩礼行难得住你的啊!”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你、你赵宗彪简直太猖狂,我……”一时之间,我们的叶某人被羞辱得只差钻地缝了。

见叶某人碰了个钉子,张云天走入灵堂对赵宗彪小声说:“他幺舅舅,你就不要闹了吧,这样影响多不好……”

赵宗彪并不买二姐夫的账:“死了人,闹夜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亡者为大,有什么不好!你们是看信的,就进来坐,不是看信的,早点滚蛋,我们眼不见心不烦!”

张云天就非常尴尬的站在灵堂里,进退维谷。

这个时候,钱四海恶作剧般的拿出一挂鞭炮来放,并大声说:“像我这样,才有个看信的样子!”

赵宗仝因为这班人是和儿子在一起工作的,就出来给他们一一找烟,倒水,请他们在灵堂里坐了。

“大家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吧。”赵宗仝近乎乞求,既是向对龙书记一行,又像是对自家兄弟。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谭妙芸从厨房里出来,很礼貌的跟来的乡干部打招呼:“龙书记,您也来了,辛苦了,辛苦了。”

此时的龙书记正在气头上,见自己的属下真的也掺和进来了,不无讽刺的说:“你一个村书记,还真能关心群众啊……”

谭妙芸大大方方的笑着说:“嗨,不是说人死众家丧吗?乡里乡亲的,哪有不来帮忙的道理。”

龙书记意识到这个谭妙芸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缺乏理解力,把话给听反了,气上加气:“我说谭妙芸啊,你还当真了哇。作为一个村支书,你不伸张正义,跟着那些家伙瞎起什么哄?你难道不知道李德俊是个杀人犯啊,是被人民政府刚刚处决的啊,让你们把尸体拉回来就算不错了,算讲了革命的人道主义呢,还闹个什么夜!他死得光彩吗?哼哼,哼哼!”

连珠炮似的,谭妙芸无言可对,自言自语:“即或是只狗,那他也是我们赵家庄的狗呢……”

“你放屁!你要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负责。我现在责令你写出深刻的检查!”一个属下还敢顶嘴,龙书记咆哮起来。

谭妙芸一时大囧,羞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不知道这个有些儒雅的龙书记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再说赵宗彪见老大已把那帮人安顿了,自己也跳累了,喊累了,还真不想和地方的父母官把关心闹僵,以为他们就是来说说,没人理会,就会走的。所以他见那帮人进来了,他就到偏厦灰粪屋里烧洋芋吃去了。

这里隔堂屋比较远,他只知道老婆谭妙芸已经出面,自己这个女人绵里藏针,温柔贤惠,柔能克刚,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了吧。他刚刚吃了两个夹生半熟的洋芋,就听见了龙书记的吼声,他心里一个激灵:你姓龙的,欺负我女人啊!办不到!

“哎,哎,怎么回事,吵什么吵?”赵宗彪嘴里边咬洋芋边喊,向老婆身边跑过来。

谭妙芸脸上写满了羞怒、委屈和无奈。

不凑巧,李得成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大声叫道:“我说,今天乡里的一把手来处理事情,我看哪个长红毛的敢搞干扰。呵呵。我说你们这些姓李的,你们就不晓得李德俊是我们的杀父仇人啊?还跟着瞎起哄,还有点起码的阶级感情没有?”

赵宗彪见着李得成就冒火,何况这个家伙看来来者不善:“李得成,既然李德俊是你们的杀父仇人,你来凑什么热闹?我们送亡者一程,要他姓龙的来处理什么事情,你说?”

“什么亡者,分明就是个杀人犯!他被枪毙,那是罪有应得,你难道还想为他鸣冤叫屈呀?”有李得成参战,龙书记气更壮,手指着赵宗彪吼道。

赵宗彪平静的说:“我不管他是什么犯,我只知道他现在躺在棺材里,我们就把他当老父老母乘鹤西去一样对待。”

“你这分明是与我们政府对抗,反其道而行之。”叶某人帮腔。

“你们说对抗就对抗了!”赵宗彪气鼓鼓的回应。

龙书记继续指着赵宗彪发号施令:“现在我以乡党委书记的名义命令你们,马上停止闹夜,将人抬出去埋了算了,不是……”

“你一个大书记管天管地,管拉屎管放屁,还管我们打撒尔嗬呀,真是管的宽!我一个平头百姓,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赵宗彪开始戏弄书记大人。

知道赵宗彪不会听,龙书记又对谭妙芸吼:“谭妙芸,你是村书记,你的丈夫带头对抗政府,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再警告你一遍:你管不管?”

“我一是管不听;再说,我为什么要管,我丈夫又没有做犯法的事。”因为龙书记说话不中听,哪个人没有一个性子,谭妙芸也恼了。

龙书记声嘶力竭的吼道:“那你的村书记我看是当到头了。”

“哎呦呦,随你的便!”赶狗逼角落,谭妙芸只能这样回答了。

赵宗彪为了声援老婆,喝了一口酒,抽上一支烟,带着几个人又唱又跳,还蛮起劲的那种,看也不看龙书记一眼。

“赵宗彪,你们这是在为杀人犯招魂啊,我现在命令你立即停下来!”龙书记嗓子都喊哑了。

“停下来,停下来!”李得成和叶某人跟着吼。

这个时候的李得成听了龙书记的口气,谭妙芸的村书记只怕是干不成了,自己更要好好表现一番。他紧跟着龙书记,保护着龙书记,怕赵宗彪贸然出手。赵宗彪理也不理,冲场外招招手,原先两个人跳的这时候就变成了四个人跳了,还跳起了著名的“老虎下山”。这个舞步,刚猛威武,虎虎生风。旁边有人鼓掌叫好,呐喊助威,场子里就更加热闹了。

龙书记恼羞成怒,捶胸顿足:“赵宗彪,李德俊又不是你老子,你就这么卖力气呀……”

“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打在龙书记油光水滑的脸上:“你狗日的敢骂老子啊,怕我打流你的稀屎!”

张云天立即护住龙书记,推开赵宗彪,厉声喊道:“赵宗彪,你敢打我们书记啊,太过分了吧。”

李得成攥紧拳头,冲上来:“赵宗彪,你个狗日的,老子今天要为龙书记报仇!”

可他被赵佳、赵卓还有李解放等生生架住了。拢不了赵宗彪的身,干瞪眼。

“哎呀呀,怪不得都是干部,蛇鼠一窝呀。呵呵。”赵宗彪敌视的瞪了张云天一眼,在人圈外冲李得成招招手:“李得成,老子日你妈,你只管放马过来,看我打不死你,一条癞皮狗!”

龙书记一手捂住脸部,一手指着某人:“赵宗彪,你殴打干部,跟我到乡里去说清楚,走。”

“你再骂我一句,我还要揍你。到乡里去,没有功夫,我还要闹夜呢。”怕出更大的乱子,张云天和叶某人把龙书记往门外推,李得成拉了李援朝(他的女人陈传贵根本就没有来)断后。

一直退到了阶沿坎下,龙书记模模发烫的半边脸颊,到底不服气,脚一跺,猛冲进灵堂,对惊异不定的谭妙芸吼道:“谭妙芸,我正式通知你,你不配做赵家庄的村书记,现在我宣布:赵家庄村的书记由李得成兼任。”

“姓龙的,我们早不想当这个什么书记了,耽误我们做生意,搞生产,你算做了一件好事,谢谢你,谢谢你哦!”赵宗彪进一步戏耍道。

龙书记气得没有办法,一把将李德俊的排位掷在地下,还踏上一只脚,又被旁边披麻戴孝的赵星搡了几搡,骂了一顿。

张云天、李得成几个人赶快来救驾,龙书记才勉强全身而退。口里兀自叫着:“赵宗彪,你们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屋里屋外又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

笑声一停,李得成大声喊道:“跟大家说一声,李德俊死了,赵家庄一组的组长由李援朝担任。”这就要行使职权了哟。

李德俊的老婆和女儿见李德俊的灵位被践踏,追出来,又是骂又是哭:“姓龙的你妈勒个逼的,好狠啊,硬是连死鬼子也不放过啊,他挖了你家的祖坟呀?他日了你家的女敕丫头呀?呜呜,呜呜……”

赵星的女人还捡起石头土块往龙书记他们撤退的方向一阵乱扨。

这样一闹,那丧鼓是再也打不下去了,也半夜过了,也人困马乏了。赵宗彪就给大家倒酒喝,赵宗义给大家筛茶。大家就这件事又议论了一番,齐声谴责乡里的干部,不讲人伦世故,连死人也不放过。说着说着,就打起了瞌睡。

见状,赵宗彪就吩咐,家里没有人的,抽一个回去看看。或回去拿一件衣服加上,后半夜有些凉意了。

东方大赤的时候,赵宗彪叫醒了因为酒精麻醉了正在酣睡的李长久,让他吹一曲“东方亮”,把大家吹醒,又让赵佳放了几个炸药包,把回家的人叫过来。然后安排给亡者敬饭、敬酒,孝子奠酒。等人到得差不多了就放了三声追魂炮,然后就出柩了。

此间老了人,一般是在头天晚上就把井(坟坑)打好,但这回有些特殊,人抬拢了,坟茔的具体位置还没有确定。赵宗彪在山边看了看,想了想,决定将李德俊的坟茔对着李长年的坟茔埋着,中间只有一人宽,刚好在山界的两边。

坟拢起以后,赵宗彪别出心裁,大书了一副挽联:“山石为岩古木枯,此木是柴山山出。”横额“何其乃尔”。

这年李长年的周年忌日,李得豹回来祭奠,看了挽联,摇摇头又点点头,神情怪怪的,但也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在李德俊的坟头也烧了一把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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