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女婿黄四毛被拖拉机轧死后,李长久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不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一天变得沉默寡言了。他一个人拖了斧子去把那根坏事的大漆树砍了,恨恨的,也不管树的主人的态度,所幸人家觉得他是在怀念他的女婿呢,就没有与他计较,也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这一次的打击远远胜过上次抓住媳妇儿陈传贵偷人那一次。他一蹶不振了,精神头彻底垮下来了。本来他与老婆陈氏就在一边儿过,与两个儿子平时不怎么往来,现在就显得更加孤独了,像孤老。
以前,他还做得动,还能在赵宗彪厂子里挣一点油盐钱,或外出给别人吹吹唢呐,挣一些红包利市什么的。现在只能窝在家里头等死了。
他在家里蜗居了一个冬天以后,一交春,就又出来四处走动走动。他最喜欢的还是到赵宗彪的厂子里来,闻一闻久违了的麴香味儿,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哦。
来的都是客,赵宗彪对他也还好,有烟抽烟,有茶喝茶,有饭吃饭。但他不抽烟、不喝茶、不吃饭,只喝酒(陈氏说那是灌的马尿,喝酒的状态是黄牯扳倒尿桶)。
赵宗彪哪天有了兴趣,或见他帮着做小事累了,也与他对饮几杯。可他年纪大了,气力不够,常常醉,或说是一沾酒就醉。哪怕醉,可他还是要喝,恶习难改,还自圆自话“喝酒就是图一个醉”。
喝醉以后,歪歪斜斜走八字步,还老是往后退,都说酒醉老儿偏上坡,他却一直是往后退。呵呵,拢了屋,又是哭,又是骂,让陈氏不得安生,苦不堪言,连杀他的心都有。
有几次,他酒后摔倒在一个荆棘刺棚里或石头缝里,脸上,身上,伤痕累累,几天不能下地。李得成就气愤的对陈氏说,人都摔成这样了,你们当找劝他酒的赵宗彪算账,让他也出一回汤药钱,他整别人也是这样整的。他劝我们幺叔的酒,明摆着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传到赵宗彪耳朵里了,他请人给陈氏带信,说你若是来要汤药钱,先叫李得成狗日的给我把酒钱补上了再说。
李长久还常常往他那两个哥哥的坟头跑,嘴里喋喋不休,哭哭啼啼,也不知说些什么,挺神秘的说。整个人就显得怪怪的。有相识的,让他来一段荤的,他摆摆手,狼奔豕突,连忙走开。
他没有钱卖酒喝,就把家里的苞谷背了在厂里换。因为他们两个老人没有种烤烟,粮食吃不完,也没有喂个什么牲口。
那是春末夏初的一天,因为陈氏晚饭做迟了,而陈氏说家里没有柴生火做饭了。一言不合,李长久与陈氏吵了起来。李长久说,这么些年来,都是你自己弄柴,现在脾气见长了啊?
陈氏说我给你当牛做马够了,不做了。还骂李长久枉来人世走一遭,一辈子没有做成一件大事儿,一天只晓得吃呀喝呀,把老娘那是害苦了啊。
李长久却沾沾自喜的说:“赵宗彪小老虎说,男人不会喝酒,就像女人不会生小孩一样,不醉不是男人……”
陈氏回敬道:“那赵宗彪还说,长醉不是男人呢。你……”
李长久没好气,反唇相讥:“你还嫌我是个酒鬼,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长的像个丑八怪,不是老子要你,只怕现在还是个老姑娘,还在单打鼓,独划船呢。”
陈氏被呛得哭了:“你不动我的胡子我就不抓你的须,你这样埋汰我,那我就告诉你个大麻子,你当初只差把老娘的尿也喝了,像八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似的,人都被你快日翻过来了,现在我老了,人老珠黄,你不待见老娘了,是吧?告诉你,年轻的时候,连孙飞虎都与我搞过呢,还不止搞一回,我们就是在生产队养猪场的时候搞的,没有床,站着就做了。他那时还说,我们两个是“家业”随身带,腰里别一把短挖锄,水来便开沟……
嗨,人家那是多么雄伟体面的人啊,那可比你强了不知千百倍啊。就是做那事儿,也比你厉害多了,让老娘感觉没有白来世上走这一遭……哪像你整个一个打不死烧不燃,像嚼蜡,像个死蛇。告诉你我至今还怀念孙飞虎呢……”
这陈氏急于报复,口不择言,一篇一篇的,哪怕前后矛盾但还是把李长久给逼急了,也气哼哼的告诉老婆:“我跟你在一起,不能雄起,那是嫌弃你,没有感觉,可我跟别的女人就有感觉呢,雄得很呢……莫讲那些大嫂,老子连黄花闺女也干过不在少数呢,连……”
吵得很厉害,吵的不可开交,还单捡要命的说,陈氏气不过,最后打了李长久两耳光。儿子们来了,他们儿子永远是向着母亲的哦。一齐给母亲说好话,埋怨父亲一天只吃不做,是个坐牢猪。双方就只差动手了……
晚上,李长久把门拴死,思来想去,就是想不通,一个人差不多喝了一斤多烧酒,反正两斤没有喝完,还剩得有一点点儿。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有起来。陈氏喊不开门,急了,叫来儿子。两个儿子破门而入,就见满屋一片狼藉,酒气冲天,吐了一地。他们可怜的父亲已断气多时。
没有扯皮,没有埋怨,没有悲伤,只是两个儿子家里都不宽裕,老的粮食倒是有,问题是光有粮食把亡者也送不上山啊。没有办法,两兄弟相约来找赵宗彪。赵宗彪倒是爽快,有求必应,全力支持,让这兄弟俩好不感动。
很有意思的是,这次的丧事,没有让李得成当知客先生,而是请的赵宗彪。从此以后,赵家庄方圆百里的红白两喜,知客先生都由赵宗彪担任了。以往的知客先生大部分是村书记李得成,现在的他只能在旁边叫几声空心阵,打几个淡哈哈,喝瓢把凉水的份儿了。情势所及,也是理所当然。呵呵。
胡丽琼还在和陈传贵怄气,忙也没有来帮。倒是谭妙芸披星戴月,进进出出,像自己家里的事一样,帮了妹妹的大忙,与陈传贵也转口讲话了。
张家寨的李小英、李姓姊妹,依然是一起来看信的。人人马马,鞭炮火药,也还热闹。
李姓磕头、烧纸过后,还把她幺叔脸上的烧纸揭了,不无凄苦的看了看面相。见那人脸上乌紫,嘴角有血迹。她私下与人谈论,说我们的那个幺叔只怕不是正常死亡呢。
那人说,酒里面兑了老鼠药,隔很远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儿,哪里会是正常死亡?听了这话,她流泪了,那是无声的泪,那是感情复杂的泪哟……
哪怕席面子不大好,烟也便宜,但他们老李家人缘就是好,来的吊客也多,尤其是帮忙的齐整。投桃报李吧,他们两弟兄给别人家帮忙也是一把好手。
总之,忙忙碌碌,东凑西凑,还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把亡者送上了山,一应程序一样也没落下。
小小的赵家庄,跌遭变故,让赵宗彪想了许多。既想到了老人,也想到了儿女,还想到了自己和老婆谭妙芸以及他生活中所经历的那些女人们。
那些比自己父亲年纪大的如李长锁,死了;那些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如李长年、关同志,死了,骨头只怕都打得鼓了;那些比父亲年纪小的如李长久、李得龙、李德俊、黄四毛也死了,而李长久、李得龙、黄四毛那还是猝死,说死就死了……
他告诉谭妙芸尤其要对两个老人好,人老心多,人都是要老的,重话都不能说一个,有脾气冲我赵宗彪发就是,千万千万不能开罪老人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我的父母那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算得上是劳苦功高啊。
谭妙芸笑道:“我还敢对我的老公发脾气呀?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为了老人,你可以的。此一时彼一时嘛。”赵宗彪老腔老板的说。
他有些失悔对赵维的粗暴态度,人家错不然是一个乡干部,是张家寨乡的父母官。干部嘛,最重要的那不就是玩一玩面子吗?显示一下虚荣心吗?
这么多年了,跟李得成斗得死去活来,何苦来哉?这就有了罢战的心事。
他甚至进一步想,只要大丫头菲菲回来认一个错,或是给娘老子说那么一声,就让她跟李勇把婚结了算了,老是拖着也不是个事……
赵亮,参加了工作,让他抓紧找女朋友吧,年龄不饶人啊,老子想抱一抱孙儿呢……
还要给张照(赵)写一封信,催一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唉,也不知罗赵现在怎么样了,还是淘气吗?那可不好哦……
还有孙玉凤的那个妞儿,大学快要毕业了吧……
他还想到了李小英患软骨症的女孩儿……
他还想到,这人到世上走这么一遭,实属不易,要珍惜生命,珍惜生活,要提高生活的品味,否则就是暴殄天物,自个儿对不住自个儿了。
他一方面好好的安奉两位老人,让他们老有所养;一方面读一些杂书、闲书,只要能陶冶性情就好。就像时下有人喜欢看三级片一样,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心境就行,再不去像父亲那样啃那些大部头,既所谓的名著了,他觉得读那些书读得太痛苦了,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他再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大部分放手交给赵容、赵宓兄弟去做,他只把把关,发号施令,掌握大局,俨然也就像个老板的样子了。
哪怕床事不断,但他依然保持起早床的习惯。起床以后,一定要烧一火坑洋芋、红苕吃了,再咂二两衅以后,才动身。
人说早饭要吃得早,中饭要吃得饱,晚饭要吃得好。他觉得自己家就不用过早了,把早饭、中饭合为一顿吧。所以每天第一顿饭比别家开饭相对迟一些,也要等两个老人不是?就常常有人在他家蹭饭吃。
这第一顿饭要吃饱,要顺口,要油水足,要鸡鸭鱼肉,还要咸,要辣,反正要吃得流汗,吃得不能动弹,招待领导和客商的宴会也大都在上午;晚饭一般都在天黑以后,讲究吃好,菜要精致,并非要大鱼大肉,还要清淡一点。
贤惠如斯的老婆一一照办,家庭和谐美满,诸事顺遂,老少咸宜。
赵宗彪心境好,身体好,生活好,营养好,而老婆谭妙芸一直按要求一上床,就月兑得光光的,让他不得不心动。大部分时间,他是在树分枝的时候,晨光熹微,鸟雀闹枝头的时候,爬到老婆身上来。在没有爬上老婆的身体之前,老婆总是会和他四肢纠结在一起……
虽说他与老婆的床弟之事,紧锣密鼓,但他的身体却日渐发福,有了破肚,加之个子高,块头大,陌生人咋一看,还以为是省部一级的干部。
有赶场的女人找谭妙芸打趣儿:“哎哎,赵老板那么大一个块头,现在又发福了,你晚上受得住啊,不被压扁了啊?”
“你没听说过吗?会搞的四柱撑,不会搞的才合身困呢,你家男人晚上莫非是像柴筒子一样压在你身上搞的啊。嘻嘻,那可够你小娘们儿受的了。”谭妙芸高调回应。
有赶场的男人找谭妙芸打趣儿:“赵老板人发福了,下面那物件儿是不是也见风长啊?哈哈。”
“我看应该是吧。要不是,那不不成比例了啊。”谭妙芸笑着看一眼那男人,貌似很自豪的回答。
那人问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很是兴奋,便趁胜追击,用手比了比:“哈哈,那让我们想想,只怕有钵钵粗了吧……”
“是啊,是啊,好像比你的脑壳不得小些,哈哈!”
那个人不甘心失败,又问:“赵老板有了破肚,高高隆起一截,把小兄弟挡着了,你们晚上做那事儿,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了啊?”
“可把你操心了哦,我们还好啊。嘻嘻,我家里那位有的是技术,他有办法的。不信,把你老婆借给他试试?”
小店里一时充满欢声笑语,人们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荤腥,刚打了一顿牙祭,快活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