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风流 24.第二十四章 走远的心

作者 : 含笑红尘

第24节第二十四章走远的心

结婚那,吴月梅的母亲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月梅,今是你大喜的日子,按说妈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但是,从今起,你就是大人了,所以有些话,当妈的必须得告诉你,得让你明白!现今呢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你这场婚姻,妈可是完完全全听了你的心愿,按着你的意思给你办了。从今起,你就要到人家,和人家一起过日子,到了人家家里,就不能再像在娘身边一样,自由自在,你得事事随着人家,每要晚睡早起,要手脚勤快,要管好婆家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要看你公婆的脸色行事,伺侯好老人家,要对丈夫要一心一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今起半点二心都不能有,不能对不起丈夫不能让人唾弃,吃穿走在他们后边,做活得做在他们前面,受再大的磨难委屈也不能忘了女人的本份!”

吴月梅满面绯红,羞涩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远房姑姑道:

“你放心吧,嫂子,月梅这性格会让他们全家人喜欢的,李家也不会给月梅气受的。他们真敢让梅儿受委屈,嫂子你放心,我这做姑姑的也不答应。”

忙乱间,迎亲的队伍就到了门前,吴月梅在远房姑姑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都笑嘻嘻地注视着她。这些乡亲们,他们不知道李振祥的家世,他们只知道吴月梅是嫁到城里去的女子,夫婿又是那般标致,她这一去,注定是要享福的呵,这真让人羡慕呢。

因为是新社会,早不兴坐花轿了,所以李振祥身跨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披红挂彩,打扮得喜气洋洋。而给吴月梅准备的,也同样是一匹披红挂绿的高头大马。

吴月梅在众人的搀扶下跨上了马,在唢呐声中,随着李振祥的身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养育她二十年的母亲,跟随李振祥去过那未知的生活。

人群簇拥中,李振祥的背影挺拨、清秀,望着李振祥的背影,她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憧憬,眼前这个自己执意要嫁的男子,其实,自己也就和他只见过几次面哦!他会对自己好一辈子?疼爱自己一辈子吗……

嫁入李家后,生活是清苦了点,但让吴月梅欣慰的是,夫妻感情还算和睦、亲蜜。

她感觉自己真没有看错人。

李振祥大她好几岁,对她向来是迁就顺让,几乎从没和她发过脾气,有时候她就是做错了事,他也从不指责她,只轻轻地说:“下次注意点呀。”

从她进门的那起,他和她说话,不是叫她的名字,他只叫她一个字:“梅”。

在乡间,她是没有听到过哪个老公这样叫老婆的,他们大多是叫“嗨”,或者“孩他娘”,李振祥这一声深情的“梅”,就让她格外受用,听得她又害羞又陶醉。

为了养家,振祥经常去外面做工,但不管他上哪里工作回来,都会捎带点好吃的带回来。东西是分成两份的,一份给了公婆,一份悄悄藏在衣衣兜里,回到房间的时候,掏出来塞在她手上。

有好多次,捧着这些东西,吴月梅眼里直发热。她其实知道,振祥在外面,也是吃不饱呀,这些东西他忍着馋劲,不舍得吃,全给了她和公婆,她是他的人,是他老婆,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他要有点什么好歹,她心里怎么能过得去?他忍饥挨饿,她怎么能好受?所以,这些东西,她怎舍得独自吃下去!于是,她便强迫似的,逼着、嗔怪着李振祥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些东西。

她深深爱着李振祥,把一颗心全用在了李振祥身上。那时,李振祥经常上河工,在他出门时,她都会为他准备好洁净的替换衣服,用自己的巧手为他纳几双绣着梅花的鞋垫,一遍又一遍地交待着他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莫与人争斗等等等等。

他回来时,不管她自己多累,也不管色有多晚,或者她已经睡在了床上,她都会赶快起身,给他打来一盆温热的水,轻柔地为他洗去满身的疲惫与风尘,让他徜徉在她的温柔里。

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极温馨,如果一辈子能这样,吴月梅也会感到生活是美好而快乐的。

但老有时就特别爱整治人,就这样清苦的甜蜜,吴月梅也不是每都能享受到的。因为李振祥是四类分子,所以每隔几,他就得去挨批斗,去被批斗,每每这时,吴月梅都感觉自己一下掉进了地狱里,浑身像被谁拿了刀子一刀一刀切割似的,疼得要晕死过去。

特意安排的,总让她在平静温馨中时时遭受着心惊胆颤的骚扰,那便是振祥和他父亲必须参加的几乎每都要开的批斗会。每每开完批斗会,振祥能浑身不带一点伤痕回到家,那简直是大的奇迹。每次开批斗会,她做为坏分子家属,她还必须得到场,去眼睁睁看着最亲爱的人受难。

这些时候,是吴月梅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候。

吴月梅的心是软的,她害怕听到那些口号声,也害怕看到李振祥被打的惨像,所以,每次开会,她总是低垂着头坐在最后边,浑身不停地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的李振祥,那份可怜相真的是还不如一条狗。狗在遭到攻击和殴打时会反扑或逃开,振祥却不能,他像个柔软的面团团,由着人们搡来搡去随意殴打辱骂,任意作贱。他们想踢他就踢他,想吐他就吐他,想骂他就骂他。吐他、骂他、踢他,这还算开恩的,因为这些凌辱,毕竟不能让他受太大的伤。最可怕的是武斗,他就像一只虎群里的羊,他们像抓小鸡一样,像扔皮球一样,把他掷来掷去……

这样的批斗会每开一次,月梅便像是到地狱里洗炼了一遍。每一次她都眼含着热泪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上苍:快结束快结束快点儿结束吧!!批斗会一结束她便赶紧扶着遍体鳞伤的丈夫逃也似的回到家中,噙着泪水为振祥清洗满身的血污泥迹。

看到她哭的模样,他会想法子逗她开心,给她讲个笑话或故事。要不就劝慰她,她的泪反而流得更快,她心中的疼其实要比他**上的疼大得多。

在这样的日子中,振祥的父母终于没能活多久,在她结婚没几年,就相继去世。

公婆死的第二年,文革结束。

文革结束后,振祥终于被摘掉了帽子。

那一,他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为月梅倒了一杯酒,望着她泪光涟涟地说:

“月梅,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从今咱们的日子好过啦,我一定记着你的情义,疼你爱你一辈子!”

振祥也正如他所言,对她月梅真是好得没法说,每回家他都抢着干她份内的活。有了好吃的总是留给她和思梅。

想着李振祥对自己的好,吴月梅打死都不会相信李振祥会对不起自己。

那晚上,他焦灼中熬了一晚上的吴月梅,终于等回了李振祥。看到丈夫回到家里,她激动的一下扑了上去,紧紧抱着李振祥道:

“你上哪儿去啦,让人操碎了心……”

李振祥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或一句贴心的话语。

他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疲惫中又充满惊喜,犹如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遗失了很久却又复得的那种惊喜。他似乎想要向她说什么却无法张口,看着月梅殷切信任的目光,他的脸上又爬满了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进了卧室睡去了。

一连几,李振祥的神情都是犹豫而忧郁寡欢,他常常会凝视着月梅和女儿,半都不缓眼,怔怔的出神,在这沉郁中他脸上会时时焕发出一种新生的亮彩神情来,但也仅仅是一闪便又开始紧锁眉头似乎又沉入某一件重大事情的思索中去了。

看到李振祥这个样子,吴月梅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不安,她感到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在了她和自己的丈夫之间,她猜测着等待着,内心惶惑而恐惧。

几后的一个下午,月梅坐在院中为振祥缝补着一件衣服,思梅在一旁蹦跳着玩耍。李振祥走了过来在她们身旁坐下。

吴月梅心内长叹了一声,她觉得振祥同以前是那么的不一样,她觉得她和丈夫之间已经隔着一层什么,她无奈地等待着。

俩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谁也不开口,令人窒息的沉闷在俩人中间弥漫着,只有思梅不时的笑声让他们感到生命的存在。足足停了十多分钟,李振祥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

“月梅,如果咱们——离婚……你同意吗……”

吴月梅的手抖了一下,针尖一下子刺入手中,殷红的血滴滴落在振祥的衣服上,她毫无知觉。她只是抬起一双恐惶无奈的目光茫然地望着李振祥,这张她看了近十年的脸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而遥远。近十年的坎坷辛酸温馨甜蜜在秋日的阳光中被慢慢的蒸发掉,只剩下一团模糊苍白的记忆,但这苍白模糊也足以让她的心疼得滴血。她谨受母训恪守妇道对他李振祥温良谦恭,她做错了什么?秋日的阳光下,她苍白着脸怔怔地望着他,既没有分辩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眼泪不停地潸潸而落。

正在玩耍的思梅这时扑到母亲的怀里,她一下子愣住了,她从没见过母亲这般失神伤心过。她幼小的心灵虽不知母亲为何流泪,却知道一定有非常的事发生在父母之间,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充满了惶恐,小手在吴月梅的眼角抹擦着,怯怯道:

“妈妈,你怎么啦?你为什么哭?”

吴月梅一把搂紧了女儿,眼泪流得更快了,对女儿道:

“思梅,你爸爸——他不要咱们啦……”

“哇——”地一声,思梅啼哭起来,她并未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只是凭直觉和母亲的神情上得知,这事一定非同小可十分可怕,因而拼命地啼哭着,似乎只有这样才得到安全。

李振祥的脸上布满了愧疚的神色,他望着妻女,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抱思梅,思梅却愈往月梅的怀里钻,哭得更响。

“来,思梅,让爸爸抱抱,爸爸不会不要你们的,真的思梅,来,让爸爸抱一抱。”

思梅哭着回转身,却双手紧捂着双眼,那一副小样儿让他更怜更疼更愧。他紧紧把思梅搂在怀里,泪水滴落在思梅的脸上道:

“乖女儿,乖思梅,爸爸不会不要你们的,永远都不会……”

“爸爸不好!让妈妈哭……”

思梅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使劲地不停伯打着振祥的脸。李振祥任由女儿打着,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泪水从吴月梅那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妈,你哭了……”李思梅心疼地轻轻叫着,轻轻为母亲擦去眼泪。

吴月梅望着女儿,想笑,终于没有笑出来。真快呀,一转眼,女儿已经成大姑娘了,这中间经历了多少事呀,但女儿永远是女儿,永远是最心疼妈的女儿呵。

“你爸呢?”眼光四瞟中,没有看到李振祥在病房里,吴月梅轻轻问了一句。

“鸿哥叫去了,说是商量让商户搬迁的事……”

李思梅说。她心里为鸿哥高兴,新宏商场终于被鸿哥搞定了,听爸爸说,等到秋,商户们的合同一到期,就准备让大家停止营业,先搬出去,新宏市场就开始重建,这是多大的事业呀!鸿哥他可真能干呀!

李思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觉察到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吴月梅心中并不轻松,她的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一次,自己拒绝离婚,李振祥也不再提这件事,他还像以往那样对待自己和女儿,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吴月梅知道,他的心已经走远了。

那个夜晚,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让他一夜之间,心就离她们娘俩那么远,那么远!

吴月梅心里是恨的,她恨李振祥,恨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女人,但她却不能说,对谁也不能说。一方面,是结婚时母亲对自己的教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方面,是思梅太小了,她隐忍着,不想让思梅知道任何消息,她想让女儿在一份完美无缺的环境中长大呵。

半个月后,丈夫买回一棵梅树栽在院中,吴月梅无言地望着丈夫对树的怜爱,以女人特有的直觉,她感到他们之间存在一个人,一个和“梅”有关的女人。他的心已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家中,是亲情的责任。另一半赠于那女人,是爱怜是痛惜。

从那一年起,每到八月十五,丈夫必定要出去,并且夜深不归。她从没张口问过他干什么啦?他也从未向她解释过什么。但她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她却没有勇气阻止他,只是在他走后心中隐隐地疼,这种疼十九年来从未间断过。吴月梅又叹息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该恨自己还是恨振祥,抑或是恨那个与“梅”有关的女人。

她感到自己犹如生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境里,虚假的祥和拥裹着她,明知不真切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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