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4-14
徐政颐用金属板挡下落击的酸弹,朝兽的落点继续冲行。
蒙面女跳上,朝兽劈击锁链,兽瞪大眼睛,嘴一揪,三粒酸弹精准地射断了锁链。
但兽落地的瞬间,徐政颐已经逼近,朝他射出溶解中的金属盘!
兽一压身,金属盘在头顶上呼呼飞过。
徐政颐欺近!
“真想知道,我怎么投到那罐乌龙茶?”
徐政颐说完这句话时,已经掠过兽,蹲跪在十尺远的地上。
蒙面女落下。
“刚刚,你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兽愣头愣脑的。
兽明显感觉到失去了什么。
但仔细审视身子,却一点痛痒都没有。
“病。”徐政颐紧紧握住手。
“病?”兽。
“如果你早一百年遇到我,你一定是个读书上进,然后慢慢死掉的孩子。”徐政颐叹气,看着弯弯曲曲的掌纹,打了个充满浊气的冷颤。
兽深呼吸,想朝徐政颐吐射酸弹,却只是一个劲地干呕。
肚子的不舒眼消失了?
兽惊讶小已,试着用意志力催吐,却毫无作用。
“很多很多年,都没吃过好吃的东西了吧?”徐政颐咬着手指,血咒重新纷飞,锁在身上。
符无言。
“去吃个东西吧?”徐政颐指着散落在地上,掺杂在无数碎玻璃里的糖炒栗子。
兽两眼无神,蹲下,剥了个炒栗子,端看着里头的果实。
吃下。
慢慢地咀嚼。
两行泪水,崩溃般从兽的眼中滚出。
然后是场痛哭,无可遏抑的嚎啕大哭。
“走吧,躲起来吧,吃个够吧,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比人血好吃多了。”徐政颐苦笑,好想吐,好想吐。
他很仁慈。
一向如此。
蒙面女不得不让开一条路。
对她来说,失去能力的兽,这样的结局也已经足够。
于是她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消失。
徐政颐没有问之后怎么联络,毕竟拥有这样相同志业的人,在这个城市还会继续遇见的。如果彼此都能坚强活下去的话。
警车赶来的时候,冷清的现场只剩一个兀自昏迷大睡的大汉。
“怎办?”小警察搔搔头。
“带走他啊怎办?”老警官抽着烟,神色疲惫。
今天晚上码头不知怎么搞的,一团乱。赶去的大批警力却只负责交通管制,不得进入码头管事。
也不知是谁下的葬法令,竟然所有船只都不准卸货装货.抗议的电话几乎瘫痪了警署,水警的船也通通被高层抽调精光,只能用无线电逐一向渔民商家警告。
但电视台上的今夜新闻,却很有默契地忽略码头发生的事。
“这城市快不能住人呐!”老警官牢骚,踩熄烟蒂。
城市另一角,一间破庙的挂单斋房里。
一把蓝色吉他。
一只颈子有如西装白衬衫的黑蛇,偎在一个大男孩旁,享受着冷掉的薯条。
大男孩全身都是难看的伤疤,有的黄有的红,汤汤水水地渗出模糊的痂,痛到他完全没办法入睡。
徐政颐。
他将“吞天噬地”储存进灵蛇体内,然后用“天医无缝”的能量让自己身上的伤快速愈合,但痛苦以倍数撕裂着他,这是快速治愈的微薄代价。
徐政颐的身边,还堆着一大堆可乐、汉堡、炸鸡、比萨、大阪烧与各式各样高热量的食物。整个晚上他都一直吃,补充“天医无缝”所需要的高能量。
吃到嘴巴都酸了,下颚快断了。
然后,徐政颐想着一定也在某处一直吃的兽。
他对鬼妖没什么太过的喜恶。或许是天生过剩的同情心吧,他深刻体验人世问有许多痛苦与悲伤并非任何人的错,只是痛苦与悲伤终究扭曲了所有人的脸孔。
也许该为兽弹首歌?拿起吉他,徐政颐想了半天,却想小出哪首歌适合当大吃特吃时的背景音乐。
绅十饱了,懒洋洋地躺在徐政颐旁,喵了一声。
“你问我怎么不把‘吞天噬地’放掉,把‘横扫千军’锁同来?”徐政颐按摩着灵蛇的颈子,看着窗外的月。
灵蛇颇有灵性地点点头。
徐政颐看着手掌,比起酸液造成的严重腐蚀,掌上二的烫伤早被“天医无缝”给治好。
但那瞬间的冲击还留在骨子里,还有那炒栗子大汉的眼神。
“好的猎葬师,是为了好的宿主而存在呢。”徐政颐微笑。
炒栗子大汉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不是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了他,而是派出所警员无奈地拍打他的脸。
“喂,你好好的卖糖炒栗子,干什么撞破人家玻璃?”警员口气不悦。
若非真到了中午,还没有一个警员有胆子去叫这大汉起床。不知怎地,这大汉身上除了几天没洗澡的臭味外,还有一股天生的魄力似的,教人一靠近就生起想立正站好兼之敬礼的冲动。
大汉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很臭很臭的呵欠。
在场三个警员都闻到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名字?”警员按下录音机,漫不经心摊开张纸,打算做笔录。
大汉揉揉眼睛,拍拍脸,又颓然倒下。
“喂,老兄,别忙着睡啊,做完了笔录就让你走,最多赔块玻璃也没什么大不了!”警员拿起原子笔刺着大汉的脸。
大汉疲倦不已,只好勉力爬起。
“名字!”警员大声问。
“梁木。”大汉有气无力道,身子摇摇欲坠。
“什么?”警员狐疑。
“梁木。”大汉重复,四处张望,更像注意力无法集中的蠢样。
“汉名?哪来的?”警员一愣。
“台湾。”梁木大声说。
警员捂住鼻子,这家伙的口臭真不是盖的猛暴。
“有没有护照?居留证之类的啊?”警员瞪着梁木。
“没有。”梁木用力抓着一头乱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手铐给圈住。
双手被铐住的梁木,努力想将稻草般的头发拨乱反正,却是越拨越翘,还散发出一股中人欲呕的油味。
“没有?那你岂不是偷渡来的?”警员捂着鼻子,不可思议梁木的理直气壮。
“是啊,不然怎么来的?你们的机场禁止猎人出入境已经几十年了,计算机数据库里自然有我的资料,你要我怎么光明正大搭飞机或搭船过来?,,梁木拿起水就喝,咕噜咕噜。
“喂!那是我的水!”警员大叫,抢过梁木手中的水杯,看着被污染的水发愣。天啊,这家伙不仅脏,还兼没社会常识!
解了渴,梁木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手掌发起愣来。
怪怪的,实在是怪怪的。
虽然说自己从没娘娘腔地注意过掌纹长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这个德行,鬼画符似贲张开的肉线,构成了一匹奔马的狂草,偏着些光看,那马好像变成了无数匹马的综合体。
“管制?你在台湾是通缉犯么?犯的是什么罪?来梵蒂冈多久了?平常住在哪里?在梵蒂冈有没有犯罪?”警员不悦,原子笔抄抄写写。
他开始认真起来,抓到偷渡犯,还算是有点业绩。
“我说了我是猎人,来梵蒂冈自然是要杀鬼妖的。”梁木正经八百道。
“杀鬼妖?”警员笑了起来,尤其是看到梁木那张脸。
“卖糖炒栗子是我的表面工作,鬼妖猎人才是我的真正身分。”梁木解释,但随即黯然:“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梁木叹了口很臭的气,好像颇多感触。
“总之就是没护照?”警员懒洋洋拉回正题,他没兴趣听一个鬼妖猎人怎么变成一个卖糖炒栗子的。
“没。”梁木摇摇头,又端详起自己的手掌来,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遣送回台湾或是被判刑之类的事。
梁木想着昨天晚上,那太像梦境的怪事。
怪哉,一个从天而降的混账小子,怎么毫无来由往自己就是一掌?
那小子功力不俗,但自己没道理被震昏啊?
论掌力,他还有点自信,再怎么说都不可能被一掌打昏脑袋,到现在头都还晕晕的。
还有,他更介意的是,跟在少年后面那个小黑点好像是头鬼妖?但若要从模糊的记忆里去深究却是不可能的。梁木的鼻子一向不灵光,嗅不出什么叫“鬼妖的气味”,也对什么“用气去感应周遭的温度”这种事趟没天分。练气就练气,还感应哩!就这两点来说,他实在不是个好猎人。
“在梵蒂冈除了卖糖炒栗子外,还做过什么事没有?有、没、有、犯、罪、啊?”警员用原子笔搭搭搭搭敲着梁木的额头,每说一个字就敲一下。
梁木瞪了警员一眼。
警员竟哆嗦了一下,原子笔停在半空,颤抖着。
“就是因为什么都还没做,所以我绝不能现在就走。”梁木握紧拳头。
“……是么?”警员吞了口口水,双脚竟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另外三个正在忙其他事的警员,也纷纷停下手边的事,浑身不自在。
这个足以被归类为流浪汉的臭摊贩,竟散发出锐不可挡的气势。
“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啊?你以为自己是卡通片的主角啊!”一个老警官放下吃到一半的便当,勉强自己瞪着梁木。被一个偷渡犯的气势压倒,实在太没面子了。
梁木沉默了。
不过跟老警官的反驳无关,他只是习惯性地在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时,沉默。
为了向师父证明武道的极限追求跟无限的生葬法毫不相干,而是关乎习武者个人的意志,于是自己加入猎人的行列,来到鬼妖最多也最变态的梵蒂冈。
“成功的捷径,莫过于挑最困难的路走。”这是以前师父的教诲。
由于听起来非常热血,死木头个性的梁木一听就流下两行热泪,从此奉为圭臬。
在这样的原则下,要完成自己的理想,首先就要挑最强的对手,鬼妖族群便成为唯一的目标;要用最快的速度当上最强的猎人,就直接到一个鬼妖最多的地方吧!
怀抱着满腔热血,梁木来到梵蒂冈已经好几年了,不知不觉连梵蒂冈话都给学会。
看着当初连袂赴日的同伴一个个放弃、倒下、背叛,甚至加人鬼妖,梁木依旧坚持自己的理想,白天苦练铁砂掌,晚上到街上发名片、打杀鬼妖。
直到梁木看见那道巨大的裂缝……
“去,鬼才相信,什么名片啊?”老警官扒着便当。
做笔录的小警员也笑了出来。
梁木轻轻松松挣月兑手铐,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恭恭敬敬递上:“免费帮您杀死鬼妖。猎人,梁木。电话:。”
但名片根本不是重点……
“你……怎么办到的?”老警官与小警员目瞪口呆。
那手铐断成好几块红色的烫铁,喀喀喀散落在地上。
“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成为一个最强武术家的理想。”梁木斩钉截铁地说,可怕的气势源源不绝从他的体内爆发。
小小的警局内,空气顿时被抽成真空,所有警员呼吸困难。
拍手声。
一个戴着眼镜的高挺男子走进派出所,站在梁木的背后。
“说得好。”是桑树爱。
派出所里的警官与警员们先是一愣,但看见桑树爱别在衣服上的特殊v字徽针,所有警官立刻立正站好,行举手礼。
桑树爱厌恶地挥挥手:“免了,我是来找这位先生的。”
梁木看了桑树爱一眼,认出他衣服上的记号,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是为鬼妖服务的人类鹰犬,被其主人烙印的无耻标志。
“我认同你的表情,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桑树爱晃着手上的录像带,放在桌上。
桑树爱看着梁木的眼睛:“告诉我,你的手掌上是不是多了什么?”
童年结束了。
一辆离开童年的火车上,徐政颐与哥哥看着窗外的黑龙江山水,但徐政颐心中浓烈的好奇与兴奋,远远压过了离别的愁绪。
再过几十个钟头,他们就会来到北京,中国热闹的天子脚下。
哥说,北京一切都很新奇、好玩、塞满各式各样的有趣事物,哥也说,在越大的城市,就越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包括梦想。
这趟离开故乡的旅程并没有父亲的参与,因为父亲要去广州,与猎葬师大长老会面。据哥哥说,父亲很可能在近日继承爷爷的职务,成为长老团护法之一。乌家一向在长老护法团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父亲成为护法使者只是迟早的事。
旅行少了严肃的父亲,徐政颐心情更野放了。
“哥,爸带你去过这么多次北京,除了杀鬼妖以外你都在做什么啊?”十六岁的徐政颐热切地拉着十九岁的哥问。
哥闭着眼睛,摇摇头。
徐政颐微微感到失望。但想想也是,哥是大器之人,天才总是被赋予太多的期待,没时间做别的事。幸好自己跟哥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或许到了北京,爸仍会继续对自己放松点。
“哥,北京的人很多么?紫禁城漂亮么?长城雄伟么?”徐政颐继续问。
哥摇头,依旧没有张开眼睛。
徐政颐一直问,哥哥都是闭着眼睛,简短地回答。
徐政颐渐渐发觉哥有些不对劲。
“徐政颐,我想我再也见不到李晨曦了。”哥说。
徐政颐愣住。
“曾经重要的东西,一旦再也没有人跟你一起印证,就好像那份重要从来没有过一样,感觉好难受。”哥终于睁开眼睛,两行眼泪流下。
徐政颐不知所措。
记忆中,哥从来都没有哭过。
就连哥发现,他们兄弟在林子里偷偷养的赤熊中了村人的陷阱、被杀死时,徐政颐哭得一塌糊涂,哥也只是发狂地将整座林子的树拔倒,如此而已。
“哥……”徐政颐整个不自在,看着哥,一手按在哥的膝盖上。
“李晨曦她要跟别人结婚了。”哥的泪水无法收止。
“哥……”徐政颐慌了,一向都是哥安慰他,现在自己却只能看着哥哭。
“喜欢李晨曦快七年了,我现在才明白,李晨曦需要的不是我的存在,而是任何人的陪伴。原来这就是爱情。”哥看着窗外,那一幕幕穿溜而过的冻原风景。
那黑龙江,已经变成一条黑龙江。
而不再是他与李晨曦间的黑龙江了。
“哥,你刚刚说,原来这就是爱情,我听不懂,到底什么是爱情?”徐政颐隔了好久才敢开口。
“如果你没有办法陪在那个人身边,便不会继续共同拥有的东西,就是爱情。”哥说,显然是想了很久才得到的答案。
徐政颐又要开口,哥摇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下去了。
“徐政颐,从这节车厢走到底总共有五节车厢,能偷几个皮包就偷几个皮包,动作要快要确实,绝对不能被抓到。”哥。
“不能被抓到啊……嗯,我尽力。”徐政颐。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哥瞪了徐政颐一眼:“不然我杀了你。”
徐政颐吐吐舌头,扛起背包起身离座。
十一分钟后,徐政颐轻松吹着口哨回来,一脸得意洋洋。
瞧他这副模样,一定是大获全胜了。
“我说哥啊,你也太小看我了,毕竟我是你训练出来的,这手啊,快得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了,何况那些普通人。”徐政颐笑着打开背包,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皮件与钱包。
哥根本没看,只是望着窗外,竭力用所有的记忆力锁住每个飞逝的画面似的。
“不过我说哥啊,那些人都不是很有钱,我们这样偷了他们的钱,会不会太……”徐政颐于心不安。
“你说的没错,去把那些皮包还给人家吧。”哥淡淡地说,看着窗外。
“啊?”徐政颐傻眼。
这么多皮包,这么多脸……?徐政颐在神不知鬼不觉取走大多数的皮包时,根本就没有看着对方的脸!
“哥,你这是强人所难,如果你一开始就说明白的话,那当然不会有问题,可是现在……”徐政颐说着说着,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觉得哥哥的要求颇有道理。
一个超强的猎葬师除了动作快,也要能瞬间清楚自己所有动作之内包含的所有意义。有意识的,无意识的。
这就是战斗。
“办不到吗?我杀了你。”哥看着窗外风景,模样接近发呆。
徐政颐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努力思索该怎么做才好。
气味?直觉?
“不用我说吧,一样要做到不能被发觉。”哥说,一副事不关己。
这是当然的。但“归还”要比“偷走”要难上好几倍。
哥哥脚边的行李大包包,不安地祟动着。
哥没说什么,于是徐政颐蹲下,拉开行李拉链。
一只颈子镶着白圈的黑蛇探出头,骨里骨碌的眼睛眨眨。
这是哥五年前从北京街头带回黑龙江的流浪蛇,当时它才刚刚出生,别的兄弟姊妹都靠在母蛇怀中争吃女乃,这只小黑蛇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太阳,丝毫不怕饿死。哥哥直觉它深具灵性,又是很酷的黑蛇,足以胜任猎葬师的最佳伙伴,便将它拎走。
由于爸还不知道徐政颐已经习得猎葬法术,所以哥没帮徐政颐寻找第二只灵蛇,两人就这么共用。
“哥,借你的灵蛇一用。”徐政颐微笑,模模灵蛇乳白的胸膛。
灵蛇无声无息从行李跳出,自徐政颐的袖口钻进,最后从徐政颐的领口钻出颗头。
半小时后,徐政颐满身大汗回来,一坐下。背包总算空了。
灵蛇坐在徐政颐的肩上,误以为自己是只鹦鹉似地喵喵叫。
哥还在流泪,还是一样看着窗外。
“再见了,李晨曦。”哥的眼泪像是这么说。
徐政颐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刚刚他用灵蛇里头所储存的信牢,去帮助他完成归还皮包的动作时,他发现里头少了一个很珍贵的奇葬法。
那是一年前哥千辛万苦,在黑龙江最高最冷最险峻的山峰,一棵玉女树梢上镶嵌着的比翼鸟化石上找到的……
“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是哥送给李晨曦的,最后的新婚礼物。
北京的宅子很人,是座埋在市区小胡同里的二合院。
徐政颐常常见到不认识的叔叔伯伯、阿姨大婶到家里走动,每个人的身后都跟着一只蛇。那些长辈语气与行止间都很尊敬爸,徐政颐心想,爸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哥说,从他多年前跟爸往返北京,便知道这里是猎葬师北京重要的据点,不过来的人都是一些忘记长卵蛋的可怜虫。
“可怜?”徐政颐不解。
“没有志气,又自以为了不起,这就是可怜。”哥很不屑。
徐政颐心想,哥可能是太偏激了,这是天才的通病。
除了刚到北京的一个礼拜,让大开眼界的徐政颐尽情在北京东奔西跑,哥开始带徐政颐到人烟罕至的地方,练习咒术、体术,跟猎葬法术。
“从现在开始,火炎咒不要再练了,我教你新的咒术,虽然我只会皮毛,但你可得练到比我熟练一百倍才行。”哥说。
“什么咒术啊?”徐政颐。
“大明咒、大风咒、断金咒、化土咒、鬼水咒……我只会基本的,因为爸也只会基本的。”哥说。
“那猎葬法术呢?”徐政颐意兴阑珊。
“自然也要练。”哥说。
“到底什么时候爸才会允许我练猎葬法术啊?虽然我很喜欢灵蛇,但我也很想有一只自己的蛇。”徐政颐叹气。
“别想那么多了,你自己也答应过的,就当作给爸一个惊喜吧。倒立!”哥说,从灵蛇的身上取出一个葬法格,然后将灵蛇抓在手上。
徐政颐单手倒立,这是他最拿手的、敌人却最难判断攻势的起手式。
“我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我不用血咒涂身,你想办法从我的身上猎走葬法格,如果被你猎走一个我就再从灵蛇身上抓出一个,就这么简单。”哥说,将灵蛇轻轻抛在地上。
昂藏身躯、高徐政颐一个半头的他,速度可比徐政颐还要快得多。
但徐政颐只感到兴奋,开始活动筋骨。
哥一向不会出徐政颐达不到的题目。
哥也曾说,徐政颐的宿膀没有他松软,手腕没有他结实,手指也没有他灵活,但整体加起来,徐政颐摘猎葬法格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上一些。那是因为徐政颐天生的协调性奇佳。
所以,哥正在用这个游戏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可以跟上他了。
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消息啊。
“我猎到的葬法,也要塞回灵蛇吧。”徐政颐摇摆着晃在半空的双脚。
“对。”哥看着灵蛇,说:“所以灵蛇,你也要尽情的跑。”
灵蛇骄傲地喵了声,舌忝舌忝爪子。
“这是场速度跟技巧的游戏。”哥瞪着徐政颐,警告:“不过要是你连一次都猎不到的话,我会……”
“你会杀了我!”徐政颐欢畅大叫,手刀已瞬间劈向哥!
徐政颐终究没有被哥杀死。
所以他得到了机会,听见自己的梦想。
每天在三合院吃完晚饭后,徐政颐就会听见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房于,传来一阵悠扬的弦动声。
不知怎地,那弦线的震动与木箱空间所发出的特殊共鸣声,深深打动了徐政颐。
“是吉他么?”徐政颐。
“大概是吧?”哥随口应道。
徐政颐完全被奇异的音乐给吸引,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徐政颐就跑到哥口中的唱片行,在人来人往中,戴上肥大的耳机,在一张又一张唱片里构筑的缤纷世界,流连忘返。
第三天,徐政颐就确认自己在音乐国度里的坐标。天还没亮,徐政颐就站在唱片行的铁卷门前,满心搔痒地徘徊。店…开,徐政颐就戴上耳机,按下试听钮。
“天啊,这歌里的英文到底是在讲什么啊?怎么唱到我好想跟着大叫!”徐政颐闭着眼睛,身了随着疯狂的音乐晃动起来。
电吉他。
死亡摇滚。
重金属。
嘶吼。
一连好几天,徐政颐整个下午都缩在唱片行的角落,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徐政颐伸出双手,假想自己正拿着一把绝世吉他,站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狂飙,接受数万观众浪潮般的挥手喝彩。
第九天,在人挤人的唱片行里,坐在地上的徐政颐突然睁开眼睛。
“我的手之所以那么快,一定是因为,我的身体想弹吉他!”
启发徐政颐最初的那把吉他,每天晚上都会发出勾引的声音。
那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也是座三合院,里头住了一个独脚的虬髯大叔,除了那支勾引徐政颐的吉他,他拥有一副不算好的喉咙,跟一双绝对称小上快的手。
独脚大叔每天都会背着占他、转着轮椅,兴致盎然到市区人多的地方弹唱,他会在轮倚前放一个破铝罐,赚取微薄的打赏过活。
回到家,没有客人时,独脚大叔也会在三合院里自得其乐,一把吉他就这么弹上半个夜晚。
而累了一天,徐政颐常常躺在屋顶上听迥异于电吉他的大叔牌老吉他声,有时候哥也会抱着灵蛇躺在徐政颐旁边跟着听,但哥总是听到呼呼大睡。
有一天,徐政颐终于忍不住,独个儿飞檐走壁到隔壁的屋顶,朝着下头大喊。
“大叔,你在弹什么歌啊?”徐政颐蹲在屋檐上,看着坐在长板凳上的独脚大叔。
独脚大叔没有停下吉他,只是抬头看看徐政颐。
“邓丽君的月亮代丧我的心啊!”独脚大叔愉快地说。
“很好听啊,可邓丽君是谁啊?就是人家说的明星么?”徐政颐搔头。
“她啊,是我的人生呦。”独脚大叔幽幽地说。
虽然邓丽君风华绝代的年代,独脚大叔未能躬逢其盛,但默默超越数卜年的清丽歌声,才是真正的明星本色。
“教我弹吉他好么?”徐政颐直截了当。
“你有烟么?”独脚大叔停下吉他。
“没。”徐政颐傻笑。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吃懒做啊。”独脚大叔继续弹他的,不再理会徐政颐。
“等等我啊。”徐政颐哈哈一笑,消失在屋檐上。
于是一个晚上一首歌,一首歌一支烟,徐政颐就这么开始他的梦想生涯。
“天!你学得真快,你以前从没碰过吉他?”独脚大叔吃惊。
徐政颐的手,简直就是从吉他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的音感,早就从无数打斗训练中所培养的种种敏感节奏,迅速被召唤出来。
但徐政颐自己也很吃惊。
明明就跟自己热衷的摇滚乐迥然不同,邓丽君却一点一滴占据他对音乐的信仰,尤其他看见钢铁男子汉般的哥,在听了自己弹奏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时,竟会偷偷拭泪。
哥一定是想起了李晨曦。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一边弹着吉他,徐政颐开始领悟,原来这个世界的美好,就是各种不协调都能漂亮地共同存在,但并非融,而是持续美好的不协调。
喜欢邓丽君,喜欢摇滚。这就是自己。
“哥,我好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徐政颐。
“喔?是弹吉他吗?”哥笑。
“嗯。”徐政颐笃定。
不久,徐政颐十七岁生日。
哥买了一个数字随身听,跟一把蓝色吉他送给徐政颐。此时的徐政颐已经不需要向独脚大叔学习任何技法,他靠着从耳机里不断横冲直撞的摇滚乐震荡灵魂,然后将灵魂的震荡波幅,轻易转换成手指与弦线的携手狂舞。
不需要认识五线谱,不需要了解任何乐理。纯粹的爆发。
正当徐政颐开始跟独脚大叔一起到街头卖唱后,某个午后,父亲终于答应徐政颐可以开始学习猎葬法。
“真的吗!”徐政颐惊喜不已。虽然自己早就偷偷将猎葬法术练到出神入化,但父亲亲口认可自己在咒术与体术上的成长,仍旧让他很开心。
“徐圣轩。”父亲看着哥。
“嗯?”哥坐在地上,又是一身伤,同样是父亲痛打下的结果。
“城北来了一批鬼。”父亲。
“那又怎样?”哥躺在地上,灵蛇舌忝舌忝着哥额头上的创口。
“带弟弟去杀鬼吧。”父亲丢下这一句,冷冷地走了。
中国可不是梵蒂冈。
虽然人类的世界中权力斗争依旧,但各国政府总算对在境内活动的鬼妖组织,都采取一致的打压政策。
每个国家都没有秘警署或秘警部,超然**于各个民众所知道的法律机制外,可以随意调度需要的资源,秘警署署长大都与国fang部长平起平坐。只有最优秀的警察或军人才能接受秘警的训练,成为平衡黑暗势力的光明。
猎人,则是异于秘警的协同存在。
根据国际猎人协会调查,百分之七十八的猎人都曾担任过秘警,其余则是师徒传承的古老惯例。猎人必须通过种种测验:肉搏战技、枪械使用、敌我分辨、跨国语言、各国鬼妖政策认知,以及道德衡量,之后才能被称为合法的猎人。各国并给予合法猎人特殊等级的护照,最方便的通关标准与协助,以及最完善的医疗照护。
只有合法的猎人才能受到特殊法律的保障,拥有开枪杀人、破坏公共设施、领取赏金的权益。其他擅自猎杀鬼妖的人类,则被称为“嗜猎者”。成为嗜猎者的原因有太多太多,两大主因分别是仇恨,与变态。
如果将嗜猎者记人猎人排行榜,或许整个排名将会大地震。
虽然为了不再引发全面性的世界战争,各国政府都对梵蒂冈维持表面的良好关系,甚至会在外交上与梵蒂冈鬼妖帝国采取分赃式的合作,例如允许梵蒂冈自卫队参与中东维和部队,美日安保条约的签署等等。但在谍报活动与军事封锁上,却始终不愿意放松对梵蒂冈的监控。
必须承认的是,梵蒂冈的确是个很难渗透进去的国家,即使派遣特务,也查不到太多除了众所皆知血腥事物之外的“秘密”。地下皇城始终是个谜,关于血天皇的动向也是个谜。
而在华人世界,鬼妖的存在只能作为地下黑社会的一部分,通缉赏金资料随时在世界秘警联合网站上公布,一点也不马虎。
由于格斗技结合了独特的气功,华裔猎人整体素质的评价也保持在世界的前三;世界前百大猎人榜中,华裔猎人也占了三十七。可以说,东方世界是顶级猎人的强权。即使不计入不曾被知悉的猎葬师族群。
而西方世界,则是秘警组织与科技武器的尖端。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世界发展出最终极的核子武器,终结了台面上的战争。即使到了二。一五年,核子武器还是有效压制了梵蒂冈圈养派鬼妖的势力发展,任何战争的开启,对双方都意谓着惨烈的代价。
城北的鬼妖大有来头。唯一的情报是,他们窝在城北的某废墟区域内,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上个月据说有几个猎人喜孜孜进去搜捕,结果却没有人回来。
现在北京秘警署很紧张,开始计划调动秘警攻坚,但因为世界运动会正在北京如火如荼进行,秘警处被公an部强力要求不要节外生枝、影响到中国的形象;何况秘警署提不出有效的证据,能证明在城北进行非法交易的鬼妖对世运会有什么恐怖企图。
所以攻坚计划迟迟未发。
刚刚人夜,废墟区域外的制高点,山丘上的矮树丛。
“大有来头?什么货色啊?”
徐政颐向拳头吹气,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怕,而是在狂兴奋。
“苏联黑手党的打手。”哥。
“然后呢?”徐政颐。
“没有然后。在不明白敌人底细的情况下作战,也是很重要的。”哥。
“嗯,反正对方再厉害也没有哥厉害。”徐政颐笑道。
“是吗?你可得自求多福。”哥淡淡地说。
徐政颐一愣。
“我得自己一个人去?可是爸说……”徐政颐讶异地看着哥,不是吧?
“如果你没办法活着回来,我会杀死你。”哥眯起眼睛,还是那句话。
“据说一个人只能死一次哩。”徐政颐吐吐舌头,就要离去。
哥瞪着徐政颐,郑重地警告:“还是那句活。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
“一定要做到。”徐政颐一吹口哨,灵蛇跳到徐政颐头上,一人一蛇翻身下坡。
徐圣轩却不知道城北废墟里鬼妖极其邪恶的来历,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叮能会用最屈辱的方式丧葬法。
他最爱的弟弟,已一脚踏进死神的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