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江边一家叫客似云来的客栈住下,江口连海,门外就是江边埠头。埠头停泊着十几条满载着大米的船。船头坐着等待人来收米的农民,个个短衫衰帽。
一个衣着华贵的米行商人拿着算盘过来大声说道,“本月大米九钱五分一石,要卖的把米挑到行德米行来。”
农民们大片嘘声,一个声音回答道,“不是吧大爷,这可是上白米呀,九钱五一石还要给你挑过去,你叫我们怎么活啊?”
商人一甩算盘道,叫什么叫,“你活不活关我什么事,就这个价不卖的滚!”
又一个老实的声音说,“去年是五两银子收,上个月就二两银子收,现在就变九钱五?我们都知道你们行德米行卖出的时候是十五两一石啊。”
商人眉头一聚道,“我卖多少关你屁事,你就回去种地,不卖就自己留着吧,江浙和其他地方的米现在像潮水一样往我这流呢,你们这些乡巴佬,嫌贱不卖就滚吧。”
“去你大爷的……大爷您就行行好,一两银子一石行吗?”
“滚球吧你,还跟我讨价,我还愁没地方藏米呢乡巴佬。”
“**真当收破烂啊!”
“滚!快滚吧,再不滚下一批船就进不来了。”
“不行!一个茄子脸的年轻米农举手在众望所归中不负众望地站了出来,你今天要是不买我们的米,我们就绝对不会让道的!”
“好好!”众多米农纷纷鼓掌表达自己的声音。
米行老板闻声走到他身前,眯着眼问道,“你小子这是要强买强卖啊?”
茄子脸的年轻米农咬着牙闭上眼,额头上涔涔出汗,犹豫了好久,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
当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身边围了一圈米行高大的打手。
只有哎呀一声,茄子就被扔进了水里。接着米农们和打手们扭打起来。
米行老板在岸边拨打着算盘,漫不经心地说着,“打,给我好好打,把前年这些穷鬼们坑我的和去年我没坑到这些穷鬼的,统统打回来。”
“何必欺人太甚!我卖!”
大家寻声而去,一艘帆船上一个头扎红布的年轻人举手喊道,他缓缓抬起头,嘴边留着一撮小胡子。
米行商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赞同的声音,得意地走到他面前,乐呵呵地说,“听到没听到没你们这些穷鬼,好样的小伙子你的米我全收了。”
所有米民目光愤怒地盯着这个害群之马,那人全然不顾众米民的反应,不过我的船明天才能到。
“没问题,你有多少船?”
“不多,如果明天要到的船只南北相连,不过这条奔驹之街的长度。”
米商朝着吃惊的米民喊道,“看看,看看,你们这群穷鬼,九钱五分一石,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说不定到明天我还不要了。”说完扬长而去。
米行商人走后,众米民渐渐向这个男人包围。
“喂,骗人的吧,我看你也不像卖米的,你是个托吧。”
“没骗人,我的船今晚就到。”
“你有船吗小子?你有这么多米吗?看你也穿得像乡巴佬,你的船会有这么多米吗?”
“喂小子,**是不是专门来害我们没饭吃的!信不信来我们村我砍死你。”
小胡子男人摇头笑道,“但我不是害你们没饭吃的人,相反,我想给你们饭吃。今晚,我的船队就会到来,我想向大家收米,十两银子一石。”
众米民惊愕,很快又不屑地大笑,“去你妈的,你糊弄谁呢你,刚向奸商说卖米,现在又和我们买米,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专做无本买卖!……我这船里确实没有米,唯有快刀一口!”
话音落下,一片沉默。
静了一会儿,米民们相互之间聊道,“你知道吗,刚才那个行德米行的老板就是漕运王大人的女婿,这整条江都是他的,没有人可以和他抢生意,他是所有米民的唯一买家。”
“哎呀这么厉害,所以啊这大米其实是和盐贡一样的,你要敢卖给别人,小心判你个三年走私罪。”
“对付我们哪用得着这样啊,听说越是这样的大老板大人物,和海盗的关系越密切,他们就是暗中资助海盗的主,我们要是不听话,说不定哪天就掉水里了。”
“你们听我说,我还听说,要是把现在天下的米说成十斗,那么一斗半在官老爷那,半斗在天下百姓,还有八斗都在行德米行这样的商人手中。”
“哎呀那可真是富甲八斗啊。”
“怎么跟他斗,那是我的事,不过只要干掉米行这一个,我就不再是其余的九个。”年轻人又突然插嘴道,米民们听得此话,顿时全身僵硬,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如果有谁觉得自己和行德米行的交易不公平,那么,站出来!今晚!五马街口!”
片刻后,米民们立刻做鸟兽散,埠头船只散去大半,只有波浪陪住那个小胡子男人。
我和四哥径直走到他的船上。
“你真的是海盗?
“关你们什么事?”他抬起头,“滚下我的船!”
四哥冷笑,吐了一口口水。
那人惊讶无比,想来是少有这么撒野的人上过自己的船,或者也可能被四哥的素质之低给吓到了。
“如果真是海盗,向你打听一个人,但愿你不是冒充的,知道李光头吗?”
“光头李七?你们也是海盗?他欠你们钱了?”
“差不多,他欠了我们很多东西,得要脑袋来还。”
“呀呀呀,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依四,还有这是我兄弟莫飞。”
我对四哥的直爽感到很不满意,还没经拷问就全说了。
“听都没听过,算了吧,就你们这样想找李光头要债是不可能的,恐怕连半路都到不了……”
埠头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走出仓,迎面撞到三个穿着衙役衣着的男人。
“刚有人举报这里有海贼闹事,你们有看见吗?说着问话的男人穿过我和四哥,模着刀盯着小胡子男人。”
“没有……”小胡子也看着带头的衙役,双手在背后慢慢握起拳头回答道。
“那么……看来……”带头的衙役突然转身伸手指着我和四哥说道,“就是他们两个没错了,抓起来带走。”
我对他的判断五体投地,另两个衙役立刻动手。
“啊喂喂,我和四哥被绑了起来,你他们脑子有病啊!睁开狗眼好好看看,我们哪里像海盗了,有见过我们这么帅的海盗吗!”
“少罗嗦,带走带走,带回去再说!”
“喂喂,我和那小子还有话还没说完呢,我最后给你个机会,快放开我们,不然我要动手啦!”
“坐两年牢出来再说吧!”
那小胡子男人看着我们争执不经意打了个哈欠,突然间,他一个疾风迅步上前,从身后伸出手拧断了两个正在捆绑我们的衙役的脖子,手速快得完全看不清楚。我和四哥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跳出来,带着残影穿过我身边,最后一个衙役转身见状,顿时双手去拔刀。但是小胡子男人已经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脖子。衙役死死瞪着他,双手紧紧握刀,但,他还是慢了,最终还是没能拔出来。日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在小胡子男人坚毅的脸庞。衙役来不及反击,他的手只是轻轻一折,衙役倒地。
“你……你就这么杀了他们?有必要这样吗混蛋!”
“哦难道要等到他们让你们上了刑场,到处宣扬海盗来了才动手吗?听着,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海盗,总之,我决不允许今晚有谁来坏了我的事。”
“你……你这样想害死我们吗?”
“随你们,你们也可以去衙门自首啊哈哈,不过得过了今晚。”
“你明知道我们不是海盗,他们要找的是你!”
“哦原来是旱鸭子,还敢和我妄谈李光头,旱鸭子怕是连光头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李光头在哪?你刚还没说。”四哥明显落了下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问道。
“我不知道。现在,别烦我,我有事做了。”说着他开始清理衙役的尸体。
四哥无奈,问我怎么办。
“等等!”我感到眼睛一闪,叫住小胡子。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听我这么一说,他立刻掰开死去衙役的手,一枚寸把长的钢针掉落在地,针头黑褐色,明显的带有剧毒。
那情形,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果然,看他们也不像海防司的人。”
“海防司?”
“海防总督的情报刺探只针对官员,一般也只监视官员,以防他们和海盗有勾结,不对平民。至于普通衙役,量他们吃一百个豹子胆也不敢找海贼的麻烦——他们从来只会欺负弱小。这三个人,看来身份不普通啊,他们根本不想带你们走,只是想杀你们而已,嗯好吧,在刚才动手前我承认我也没看出来。”
我想了想,上前剥下三衙役的外衣。
“呀呀呀,看来除了李光头,你们的麻烦还相当大啊。”小胡子在一边模模下巴,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四哥问小胡子。
“飞鱼服,看看他们里面穿的,还有他们两个,麒麟服———这可是大明高等锦衣卫的标准制服,看来他们是专门来找你们两个的。”
四哥顿时被这话惊住了。
我又仔细地搜了一遍三个衙役,拔出他们的刀,果不其然又是锦衣卫的标准配备,春秀刀。
“这么说来,果然从刚才一直觉得哪不对,原来是这小子刚才拔刀的姿势啊。”
四哥问,“他的姿势怎么了?”
“双手拔一侧的刀,让刀在抽出时具有最大的威力和范围,没经过长期训练的人是习惯不了的,这种喽啰衙役怎么会有这种高手才会的基础动作呢?”
四哥听后便在一边比划着。
“据我所知,一般有锦衣卫出现的地方,其背后就一定有不和谐的权力斗争,你们……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份,看你们也不像是宦海沉浮的人,总之,保重,你们的麻烦很大。”
我从死去衙役的身上搜出一块腰牌。
“挥使……和……指挥使……和……奠……和?”
四哥和小胡子目瞪口呆。
“不行,被磨掉了看不清。”
“是这个要杀我们的人名字?”四哥拿过腰牌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
“为什么要杀我们?难道和村子有关?”
“好了!”这时小胡子站起来说,“看来这里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我要走了,你们也不用谢我,尸体就交给你们了。总之,你们自己小心吧!”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李光头在哪!”
他回头,对视了一会。
“哼哼哼哼哈哈哈,我不知道!”
我顺手模向腰间的剑。
他迅速按住我的手,说道,算了吧,有缘再见面的话,我或许会告诉你更多些,不过凭你现在恐怕还不是光头的对手。
我尽力挣扎仍不能月兑手,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也只能作罢。
他扬起帆,我站在埠头问道,“你叫什么?”
“过了今晚,全城的人都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