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到这里时,那时候该有多热闹啊。可现在,兵荒马乱,想不到连妓院都没人来了。我努力地思考着其中的厉害关系。既然朝不保夕,岂不是更应该及时行乐才对吗?莫非是大名对武士的私生活也要求有节操吗?
四下,妓院看起来更成了冷清的酒馆。后边只有几个粉面的老艺妓抱着琵琶弹唱着。靡靡之乐飘扬道妓院外的小河畔,樱花树下。想必他们的男人们都出去打仗或者混迹海上当海盗去了;没有了男人的妓院,此番光景,更显凄凉。
我独自坐下,喝了几杯冷酒。整个大场,也不过四五个喝酒的人。似乎也那几个艺妓们自知自己人老色衰,所以也懒得上来斟酒招待。我站起来招呼了一个背枕头的和服舞女过来。
“你们这不是曾有过一个叫乐子的姑娘吗?”
“乐子?是的是的,曾经是有过。可是大人,现在乐子她早已经不在了。”
“是吗,她去哪了?”我心中暗想着,戏子总归是戏子,怎么可能守约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这傻丫头,从头到尾只接过一次客人。可是头一次接客后就有了孩子,还死活不可,坚持要孩子生下来;说是要为那个男的留着,等他再回来找她。就和她妈妈闹翻了。天知道那男的怎么骗她的呢,哎这可怜天子的乐子啊,真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
我顿时羞愧满面。
“但是你看,外头的世界战乱连年,现在连她的妈妈都不在这了,她们早已经打包搬家走了,至于乐子,我就更不知道她去了哪。”
“行,没你的事了。”我随手打赏了她一块银子,不敢再问下去。
“谢谢,谢谢你,好心的大人。”
我连闷头喝了几杯,越来越感到冰凉。看来我已非常对不起她了。乐子为我做了这么大牺牲,我很内疚我居然还只是把她的欺骗当成了一时戏言。
“看来,你的朋友已经不再这里了吧?”
我猛然砸下酒杯,引来了边上一个男子的注意。他拿起酒坐到我桌上。
“君忆往昔,伊人何在?”他已举杯邀我。
“伊人已去啊!”我摇摇头,和他干了一大碗。
“你呢,为何也在这里独饮杜康呢?”我向着这个面容帅气的陌生男子问道。
“我?我在日本多半的世界都是呆在这风月之地。只不过近来,世道不平,连年战乱,姑娘们都逃跑了,越来越少,连个陪我喝酒的姑娘都没有了。”说着他瞅了瞅一边年老色衰的几个老艺妓。
“哈哈哈,”我大笑,“难道你以此地为家吗?”
“家?无以为家,亦无可谓飘泊。”
“你不是日本人,你是从大明来的?”
“对,吾与阁下同族。”
“哦!真不想远在重洋异地,还能遇上我汉族同胞!真是幸事一件,看来今天必是酒逢知已呀!”
“沉海天涯,失意之人!”他亦与我举杯赞同道。
此时,一边的艺妓们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曲风一转,换了一首丧气无力的萎靡之音。他一下子把喝到喉咙的酒都喷了出来。
“他女乃女乃的,你们家男人全死光啦!非要唱成这样!”他手一挥,朝着几个老艺妓大吼道。
我哈哈大笑,“死不死不一定,总之是很久没回来了。”
“兄弟,你为何来日本呢,是大明海盗吗?”他开始问道。
我摇摇头。
“难道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专门只为来这异域番邦寻花问柳?”
我俩相视大笑。
“扬帆远航,只为生计,虽顶海盗之名,但我扪心,我只是个泛海水手,从来没有做过杀人越货之事。”
他赞同地点点头,开口一番道:“数十年前,沿海戍边的兵士巡逻,可从来都是只带刀不带绳;只要遇上企图出海的人,不必任何话语言辞,即可立斩之!所以,我族的强盗,从来只有一个!”
我略有些惊讶于他的激烈言辞。
“那你呢,莫不是因为犯事才出海的吧?”我猜测地问道。
“哈哈哈。”我只是微笑着摇头。“我家族的足迹,让我来到了这里。”
原来还是个泛海世家?我暗想着,细细瞥下眼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他腰间有一把精美厚重的直刃碳钢刀,那的确是一般人所拥有不起的精良珍贵的好刀。看得出,他确实像个浪荡子弟。
“在海上,飘扬了数个月,无数波浪凶悍,无数重复枯燥到要让人发狂的白天黑夜,为的,不就是上岸的那一刻,银子,女人,好酒!”
“说得好!”我又举起酒杯,此时,两人都已经喝得有些轻狂。
“可是你看连这里的女人都跑了。”我说着回头瞅了瞅在一边弹唱的年老艺妓们,又看了看这个与我十分投机的喝酒男子,不由又一次相视大笑起来。
“这种货色的老妇你也敢上!”
“在下,实在力不从心!哈哈哈!”
我俩相抚肩拍胸,歇斯底里大笑道。
“说说看吧,兄弟,你来这里找的,是哪位头牌姑娘呢?”他坐起来问道。
“难不成这里的姑娘你都幸临过?”
“哈哈哈,幸临不敢当,不过这女汤嘛,多少我都是领教过姑娘们的风采。”
“鸨母的女儿,乐子,兄弟可曾认识?”
“哦!原来是你呀!年前,乐子还只是一个卖弄文墨的纯静艺妓,就是你这个奸坏男人,把她带坏了呀!”他故作恶人的表情说道。
“这你没骗我吧,这是真的?”
他摇头大笑起来,些许,终于收起面孔。
“这我倒是没骗你,自从你走后,乐子她的确是在等你,后来听说她还怀了你的孩子。不过我看你也算是有情义,也还能来此赴约,并不负她一片痴情。只是时不怡人,自萨摩京与长川会战后,龙造寺彰就加紧了对平户所有人头的征税。这家女汤本是平户武士松浦家的财产,可是松浦义信这小子却偏偏傻得乐意,整天跟着龙造寺族奔东走西,还自愿把这家女汤送给了龙造寺直勇。遇上龙造寺直勇就每天都来要银子,搞得现在女人们都跑光了,只剩下今天这番样子。”
“这么说,我是再也见不到乐子了吗?”
这时,两个带着刀的爪牙武士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与我喝酒的男子只是不屑地瞥了他们两一眼。这两个醉醺醺的家伙,看样子,又是来搜刮银子的。
他们两个走进去,四处看了看,一边弹唱的几个老艺妓惊恐地躲到角落里。
“大人,我们没钱,我们真没钱!”艺妓哀嚎地苦求道。
一个爪牙武士立刻给跪在他面前的艺妓一计耳光。他抓起老艺妓,瞪眼掐着她的脖子,不料一块银子掉了出来,不巧的是,这正是我刚才赏给她的。另一个武士见状,马上拔出武士刀,冲上来恐吓她。
“哼,难得他乡遇故知,却偏偏碰上这倒霉事,真是怀了老子雅兴。虽然她们唱得难听,可你们实在是比狗还碍眼啊!”只见他把到口边的酒倒掉,故意高声地对我说道。
“嗯!你这混蛋刚才在说什么!”那两个爪牙武士也被他这高声挑衅吸引了过来。
“啊!”另一个更醉的家伙已经怒不可遏,直接举起武士刀跑着劈过来。
我细细地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想想还是收手了。因为我确信,他绝对是个高手,从眼神和他手上被刀柄磨平的手茧。
只见他平拿起刀,转身一道寒光,甚至都没站起来,就立刻又收回了直刀。那两个爪牙武士已经躺倒在地上,张着最像鱼一样抽搐着,脖子上切开一道流血如注的伤口。他身后的横梁,也在片刻平静之后轰然塌了下来。
艺妓们惊恐地跑了出去。
“真是扫兴,我第一次在异乡遇知音,却连酒都没喝完就得散场了。”
“今天确实与君尽兴未欢,留下姓名,待下次改天换地方重来。”我也起身准备告拜。
“留下姓名算什么!就算知你姓名,人海茫茫,这亦如擦肩莩浮而过,何足迹矣!有缘的,今天你我就结拜兄弟!”
“好!够意思!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姓名,但是今天,你就算报出江洋大盗之名,我也照样与你结拜,绝不二话!”
“来!”他已同我一道朝南跪下。
“你今岁几何?”
“二十五载又九月。”
“正好,我今年也是二十五年余三月,还是你长我半岁。以后,你我就算肝胆兄弟,能受兄弟我一拜否?”
“有何不敢受,我叫我哥哥便是!”
“哥哥,弟弟我,名叫颜良。”
“啊!你就是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