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虎迅速带领着部分手下先离开月港。他虽有强健如熊一般的金刚体魄,此刻却也像沉负着千斤之力一般,无法招架地慌张难掩。
广场上如同升腾的沸水,混乱起来。
“什么,真的吗!”如此突如其来的大事件,即使是石头等人也是吃惊不小。毕竟,假如这是真的,那绝对是场轰动天下的海上大战。
“真是个不好的征兆,都安排好了吗,这海上的大事是一个接一个地要发生了。”殷吉还未说完,殷哲已带着众黑湾海盗转身离开。殷哲边走边说着,“走吧殷吉,大会到此结束了,能不能选得出盟主看来又得另说了。”他要把消息带回去给简二锤,后边的事情看来已经很明了了。
“郑芝龙要完蛋了!”“哈哈哈,散了吧!散了吧!大势难留,明年能不能在这里开商海联盟大会都不一定了!”纷纷离去的海盗们,如马蹄扬尘,偃旗离开,混乱无章。有人幸灾乐祸,大声谈笑着。
“大大哥,这算是天助我们粤海同同盟吧。”魏崇辉从身后挤出来,到葛龙身边悄悄问道。
“谁说地!”葛龙按住魏崇辉的脑袋摇晃,“辉仔,你要知道,郑氏与水师,还不定孰强孰弱呢!这还都是未知,谁又知道水师下一步会有什么打算。不过,能打乱别人的变化总比没有变化好。”
“告辞了郑船长,保重,保重”葛龙的话越说越轻,他有些暗喜地告别了郑芝龙,率众离开月港。
郑芝龙亦无心听取这些,他唯一所关心的,只剩下一个。众海盗纷纷离开后,妈祖广场上,只剩下郑氏海盗与旗帮海盗还留在那。刚刚得知消息的郑森等人也是一片焦头烂额。
“陈丁,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胡宗宪正在调集近海能调集作战的所有舟师,将士,齐聚昌国卫,不出半月,就会出征。据回报,这次水师早早放出消息,明刀明枪,誓要踏平琉球岛,他们的确是要动真格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胡总督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郑芝龙焦躁地模着浓密大胡子,自言自语地思索。
“船长”,广场上仅剩的另一个帮派,旗帮海盗张保抱拳走来说道,“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水师会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我旗帮此次亦可助你们一臂之力!我们可以联手,击垮他们。”
“哈哈哈,多谢旗帮兄弟,现在还敢留下来帮我郑芝龙的,旗帮海盗义胆忠肝,果不愧为侠盗!”郑芝龙大笑,握着张保的双手。他以兄弟相称与自己相去十余岁的张保道。
“不过多谢张保船长。”郑芝龙收起笑脸,严肃郑重道。郑森亦正色看着他,隐约已经预感到,“父亲”,他本想劝阻他,轻轻叫道。郑芝龙并未理会,“张保兄,既然此次水师要剿灭郑氏,踏平琉球,是专程找我郑氏而来。那就不必劳烦张兄了——不必劳烦任何人!”郑芝龙遥望空荡荡的广场四方,他回头,仰望着妈祖女神,他的思绪如妈祖神像的目光一般,远浮海上。商海联盟的事宜暂时抛到了脑后。
郑芝龙久久闭上眼,默默祈福着。
“若水师敢出龙骨山,往琉球而来;吾,与之一战。”
天空中狂风呼啸,雷雨倾盆。
台风即将到来的季节,巨大的风暴在天海相接的地方反复无常着。此时每一个出海的理由,都会被有去无回,吞没生命的大海驳回。
白昼被笼罩得如同夜晚,阵阵网状的闪电划过,照亮了随着巨大波浪,汹涌起伏的战舰的身影。离双屿岛相去八十里,象山,昌国卫,暴雨不断。沿着城墙,如注倾泻还未到城墙一半,雨珠就被城头的巨浪所带走。
水师昌国卫指挥司。乃是明军水师,东南沿海的总部。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带着雨水,忙乱的脚步。
议事厅中,十几个人聚在中央。巨浪和风雨在城头咆哮着,闪电不断地划过海面上。时而让这些人的脸和盔甲照得锃亮,时而又如沉没在黑暗中,暗的看不到人影,像根本就没有生息般死寂。一阵脚步声后,又有几个从雨中赶来的人,他们顾不及身上的雨水湿遍了整个议事大厅。
总督胡宗宪坐在公案前,双手合握,撑着下巴。他穿着郑重,整齐的戎装,脸色凝重,黑暗中一股令人害怕的威严。他紧急召集了所有他能调动,他愿意召集,愿意见到的所有水师将领们。
气氛凝重地无法流动。胡宗宪垂下眼,看了看军师桌角上放着的案牍,以及还有一卷放在他左手边的新文牍。前者是三天前快马急到的文书,王朝的最高指令,圣旨。
而后一卷文牍,写着《筹海图志》。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长了。不是从三天前,早在一个多月前,胡宗宪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举步艰难了。
今岁以来,凤羽南飞,白龟上岸,这被弄臣被解读成是新帝登基后,天降福瑞的征兆。可这些没有降到他身上。自新天子登基以来,党羽之争趋于激化。上至内阁首府,六部一品大员,皇亲国戚,无不卷入其中。各个原本自以为稳坐钓台的大员们,都如走马翻牌一般,接连着换人;或告老还乡,或事发下诏。胡宗宪所仰仗的人,看着越来越少。直到一个多月前,曾在太仓水牢之败中力保其渡过一难的巡抚赵京华,因贪污大罪打入牢中。胡宗宪终于明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亦曾挣扎求变过。幕僚徐文长献策。于是趁着京城最动荡的那段时期里,他们借用漕运船队沿海北上。船队满载金银贵重,用于孝敬打点人情,甚至打算另投新主。可是天不尽然,秘密出行的漕运船队居然在半路失踪,人骨未还。船上财物尽被吞没。计划终于还是落空了。而他的心月复,幕僚徐文长竟然死于非命,在总督府邸为人所杀!而凶手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这对胡宗宪而言绝对是致命一击,伤折一股。
水师将领们已经都站在他的面前。香炉阵阵烟丝飘来,胡宗宪的乌纱帽下,已是盖不住的白发。他合上圣旨,闭上眼长叹一声。
命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