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密流露出痛惜的意思,李重九隐隐猜到李密为何有所变卦的原因,看来原因并非是出自李密身上,而是李密麾下之人。
当初李密在杨玄感兵败后,四处流亡,因被王伯当举荐给翟让,方得入瓦岗寨。之后李密为瓦岗寨屡立大功,而翟让自知以自己小吏的身份,不足以号令天下,篡取大隋江山,所以自己让出权位给出身赵郡李氏,有门阀背景的李密上位。
随着瓦岗军势力作大,翟让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导致李密新入蒲山公营的隋朝旧吏一方,与原先翟让等瓦岗军草创时老将的一方,发生冲突。
遂李密杀了翟让,但也与单雄信,徐世绩,邴元真产生裂痕。
李密独揽大权后,强自以自己百战百胜的威信,让瓦岗群雄聚拢在自己麾下,在表现上仍保持最有希望,取隋室而代之第一势力的样子。但是眼下邙山,洛水两败后,李密威信丧失,部下亦是离心。
否则在李密威信丧失之下,也不会凭着府缘柳燮,记室许敬宗二人,差一点‘逼宫’成功,迫使李密投向关中李唐。
李密现在的口气,似颇有萧瑟之意。
李重九看向李密,当下问道:“兄长,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密笑了笑,言道:“无事,只是我有穷途末路的一路,贤弟当照拂我就是了。”
李重九连忙言道:“魏公怎敢,到时若有吩咐,一并示下。弟唯有肝脑涂地报效之。”
李密笑着携起李重九手来,言道:“有弟这一句话。密就足以放心了。放心,为兄还没有到那一步。但有弟这一句话,足见某没有白交了你这兄弟。”
说完李密命马车驶回魏公府。魏公府内,王马汉,王君廓早就坐立不安了,见李重九平安回来,都是大喜。
三人回到屋内,王马汉言道:“他娘的,李密真乃是忘恩负义狗贼,我们替他保住了黎阳。他倒想降伏李唐。”
李重九言道:“事未有定论,此都乃是我们的揣测而已,或者是我们猜错了魏公也说不定。”
王马汉言道:“罢了,罢了,这绕绕弯弯的事,某是不懂的,只是二当家,既是小九平安回来,你也该回去。免得李密起疑。”
王君廓言道:“浑人,你懂什么,若是如此,反而更见我心中有鬼。小九乃是我侄儿,瓦岗军上下皆知,若是我处处顾忌避嫌。反叫李密疑心。”
李重九言道:“二叔所言甚是。”
正待这时,亲卫拿了一竹筒进来。言道:“此乃是林司马布在黎阳秘谍,送上的密信。”
李重九打开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布帛来,看后言道:“果真如此。”
当下李重九将布帛给王君廓看过,王马汉不识字在一旁干瞪着眼,问道:“咋了?咋了?”
王君廓看完布帛后,一抚长须了,随即将布帛丢入一旁香炉中,点火焚化。
王君廓面露凝重之色,言道:“武陟总管李育德,户曹参军高季辅,司仓参军事贾闰甫,襄城守将张善相等,将河南之地,皆献给李唐,难怪李密灰心。”
李重九言道:“是啊,瓦岗军虽早放弃了河南之地,但若这些人降伏王世充,虽难以接受,总也算情有可原,但不降王世充,也不归附瓦岗,而是选向李唐,已说明李唐现在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无怪,李密灰心至此。”
李育德,高季辅,贾闰甫,张善相等人降伏李唐,确实给了李密致命一击。降伏王世充,乃是迫不得已,将来瓦岗军反攻河南一日,这些人说不定会再度倒戈。
但降李唐,表示他们彻底放弃了李密,为自己寻求出路了,特别李育德,是通州刺史李谔之孙,与李密一般,都是赵郡李氏的同宗。
而贾闰甫乃张须陀副将贾务本之子,张须陀兵败后说服裴仁基,投降李密,故而立下大功。这些人不同于单雄信,徐世绩,他们都是隋朝旧吏,算是李密在瓦岗军中的心月复班底。
难怪李世民敢亲自到黎阳游说李密,所凭的并非是口舌之能,就算是苏秦张仪复生,也不能说服李密放弃夺取天下之心,但心月复班底的背叛却是可以,所以这才是李世民的底气所在。
李世民的底气,就是李唐看不见,抓不着,却能左右天下的大势。大势就是人心相背,如同历史上攻伐王世充,王世充除了能保全一个洛阳外,河南周边郡县,李唐大军一至,皆是不战而降,甚至箪食壶浆,恭迎王师。
此刻李唐大势已渐渐有汇聚成江河之势,李密,窦建德,王世充这等枭雄,虽已明白如此,仍是逆流而上,但大多数人却想顺流,而不思逆流。一旦大势所聚,溪流澎湃成江河,方时成就帝王将相。
至于逆势而动者,成王败寇时,谁还记得你曾经了得。
故而识时务者,都是顺势而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当窦建德为李唐所败,为小兵所执时,谁能说窦建德不如一个小兵,只能说窦建德的时运不如李唐罢了。
现在李世民就是借着这大势,迫使李密非得从己之意。
王君廓言道:“现在黎阳城内人心惶惶,河南之众也尽归李唐,王世充所有,我看魏公现在有弃黎阳之意。”
“二当家,李密这厮若弃了黎阳,还有哪里可去?要知道除了黎阳仓之外,这河南河北哪有地方,可供几万大军吃食的。”
王君廓看了王马汉一眼,言道:“或者这正是今日李密来的用意,我猜李密不是想去别去,而是去幽州!”
此言一出,李重九,王马汉皆是动容。
王马汉正要拍桌子骂娘,却被王君廓一瞪,只能坐了下来,口中却仍不住直娘贼,贼厮鸟,忘恩负义狗贼的大骂。
李重九想到今日李密的口气,似乎确实隐隐有此鸠占鹊巢的打算。自己当初在白马寺,在晋阳,两次向李密献计,先夺河北,后联山东,再谋东都争雄于天下。若是当初李密能够依计行事,就算自己占据了幽州,也哪敢与瓦岗军这帮精兵猛将争锋。
反正不让李渊当皇帝一统天下就行,也算退而求其次了。
结果李密没有完全听从,虽比历史上延迟了半年攻打了东都,但最终还是让李唐,乘虚而入夺了关中。
而今败在王世充之手,事有悔意,这才想着去河北东山再起。幽州之地,乃是李重九百战而得之,岂能拱手让之。就算李密肯甘为人下,李重九也不能作刘备借下邳于吕布之事,或者成为第二个翟让。
此刻魏公府内。
府缘柳燮站在李密身后,双手交握,背心微躬,低头向地一副谦卑之状,但脸上却连连浮出冷笑。
作为瓦岗军的府缘,柳燮事实上早已是投靠了李渊,从李密杀翟让之初,他就明白李密并非是能夺取天下之主,故而暗中与李唐往来。
眼下李密兵败于邙山,正是给他劝动李密的机会。
见李密不语,府缘柳燮装出十分诚恳的样子,言道:“魏公,正如方才秦王所言,天下大势,皆为李唐所有,以天时论之,民间有谶言,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所不知,所言者,李氏将代杨氏为天子。”
一旁王伯当言道:“这话我也听过,但谶言岂能轻信?”以往谶言在瓦岗军中人人皆知,无非李密也是姓李,但现在形势一转,变成了李渊。
柳燮拱手言道:“无论信或不信,但前朝之谶,如亡秦者胡也,大秦亡于胡亥,代汉者当涂高也,曹操为魏公,魏乃是门阙,立于道上,当道而高大者,魏也,却无不应谶。而今李氏当为天子,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谁能不知。”
王伯当争不过柳燮,顿时哑然无语。
柳燮继续言道:“天时即天命,此一也,李唐现据关中,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东顺黄河,乃是顺流而下,在此对山东河北用兵,如高屋建瓴也,何况并州又握李唐之手,天下地三分,李唐已据其一,天时地利有之,此二也。”
李密,王伯当面色阴沉皆是不语,唯有柳燮声音咄咄逼人的回响在二人耳边。
“李渊出身陇西李氏,乃关陇门阀,其母为独孤氏,其孙媳长孙氏,皆为代北贵戚。而李渊在朝为官二十年,人称德厚,交游广阔,如卢赤松,靳孝谟等旧吏,与之无不交好。李渊入得长安,故而士族,官宦无不归附,关陇,代北门阀为其门下行走,地方郡守,皆不战而降,以郡以城来投,岂非人和,此三也。”
“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归之,李唐夺取天下,大势所趋,魏公何必迟疑不断,不如现在附之,功可比于窦融,若是……悔之晚矣。”
柳燮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
王伯当亦是言道:“末将无话可说,恳请魏公自定。”
李密看看柳燮,又看看王伯当,干笑了两声言道:“你们皆是我心月复之臣,我胸中已有定计,明日曲大家来府中献乐,我决定分请秦王李世民,上谷公李重九一同赴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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