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走下去,可能还没有走到侗乡,自己就要累趴下了,在渔鼓佬的建议下,他们走到了山脚下的小土路上,此刻正值南方双抢时节,时不时还有那满载农具的小三轮驰骋在这乡间的小土路上,他们擦干净了唐辣生身上的血迹,好不容易才拦下了一辆“时风”小三轮。
司机是个毛头小伙子,穿着红色背心,手里夹着烟,嚼着满口的槟榔,露出几颗焦黄的大板牙,大板牙从驾驶窗斜眼看了看这几个古怪的行人将车停了下来:“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咯?”那侗女上前道:“过宝庆府去通道!你拉不喽?”
大板牙犹豫了一下:“那看你把多少钱喽!”侗女也不知道多少钱合适,试探性的伸出三个指头,大板牙吐出了槟榔渣:“三十块不拉咧!至少要八十块!”渔鼓佬从那侗女飞速掏钱的动作可以看出,先前是想给大板牙三百块的!
渔鼓佬心想这侗女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出手这般阔绰,据自己所知,侗乡都是在那山穷水恶交通蔽塞的大山深处,有的地方的侗乡还是处于一种以物换物的原始经济阶段,而这侗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难道是侗族“款首”?不过自己之前也去过侗乡好几趟,好像没有听说过有女人当“款首”的,而且是这么年亲漂亮的女人!
有了现代交通工具的帮助这一路就顺畅多了,四人均是坐在三轮车的货箱里,大板牙开起来车来,仿佛那车跟自己有仇似得,一路飞驰,货箱里是成堆的稻草,所以异常舒服,那唐辣生失血过多,颠簸之下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天下午就过了宝庆府,很快就到了通道境内,侗族素有"大节三六九、小节月月有"之说,堪称"百节之乡"可当他们经过沿途的各个小款(较小的村落)的时候,侗寨里连鸡犬的声音都没有,一派死寂,远远就见到了大款前的风雨楼,那是各个大小款长老们议事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那大板牙饶饶头道:“我之前每次过来都见到你们的人在唱大歌,今天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啊?”见到侗女一脸的凝重,大板牙自觉没趣,跳上了那小三轮,突突突的就一溜烟跑了。
渔鼓佬一看这个大款是依照山势朝下而建的,面向一条奔腾的大水。巷道弯弯曲曲,宽窄不一;并根据地形由几户共同建造连带状房屋。前半部为开敞式宽阔的长廊,也叫敞廊,侗语叫“干栏”为生活休息和接待宾客与编织、刺绣的场所;后半部则是卧室与火炉房。侗族多建造“上人下畜”式木质结构的双面屋顶“干栏”楼房,汉族人也称之为“吊脚楼”。
渔鼓佬扶着半死不活的唐辣生尾随这“四季红”穿过了风雨桥走进了那片干栏之中,此刻正是风水季节,走在风雨桥上,听的脚底下轰鸣的水声,那水势带着风声迎面吹来,让人心旷神怡,这侗人一般是依山傍水而居的,苗人住在半山腰,瑶人住在山顶上,有时候,一座山上分布着瑶人苗人侗人,尽管鸡犬相闻,但是老死不相往来,各自有各自的传承跟信仰!
可奇怪的是走进了那一片干栏里发现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人活动的迹象,这些干栏都是木质结构,家家户户都市相互连通的,走在里边像是钻进了偌大的迷宫,三迷五道的,正因为这样,里边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一只全身漆黑的大猫,嗖的一声从里边横窜了出来,将众人均吓了一跳,渔鼓佬心头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眼前陡然就见到厅屋里摆着一具硕大漆黑的棺材,漆面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泛着不吉利的光泽,一股桐油味道迎面扑来,地面上好像是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石灰,在厅屋的两脚挂着两个用高丽白纸糊成的丧灯,俗称气死风灯!
“你们在屋外等一下!”“四季红”交代了一下,就跟着那六爷走进了那厅屋之中,留下唐辣生跟渔鼓佬面面相觑,说实在的,这唐辣生被削掉了手掌,早就想打退堂鼓的,但是摄于六爷的婬威,一直隐忍不发,此刻在屋外左等右等不见了那“四季红”跟六爷出来,于是跟渔鼓佬恨恨道:“这里看来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渔鼓佬何曾不是这么想的,之前说是这边闹了瘟疫,万一自己被感染上了,有钱也没命花了,于是顺着那唐辣生的话道:“那你说怎么办?”“不如我们出去报警怎么样!”渔鼓佬心下一咯噔,看来这唐辣生全然不懂得这江湖的凶险,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敌强我弱了,却兀自看不清形势,念念不忘要报那断掌之仇,看来这样下去也会被这厮连累的,听到他这般说也未置可否!
唐辣生可不光是说说而已,脚下已经朝那来的时候的风雨桥的方向走去了,突然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叮叮叮清脆而悠长的钟声,随着这钟声还没有落音,就见到从厅屋的旮旮旯旯里冒出了好多的人出来,将唐辣生跟渔鼓佬结结实实的下了一跳,唐辣生也一阵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走出去,否则被捆绑回来那就太难看了。
虽然是大白天的,但是厅屋里的光线十分的晦暗,有几个侗人打起了牛油火把,这些人一言不发,一派鸦雀无声,像是在等待着谁,将这唐辣生跟渔鼓佬包围在了中间,两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渔鼓佬尽量避开那些人的眼神。
过了半响,只听的干栏里间的门嘎吱一声响,就从厅屋里走出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虽不知道多大数岁,但一看就知道是个百岁“人瑞”,人群中也有了轻微的骚动,只见她微微颤颤在几个壮汉的搀扶下迈过了门槛走了出来,身后就是一干长者,那“四季红”也夹杂其间,不见了六爷,那老妪拄着拐杖,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定了,然后眼光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停落在那棺材上!
像是在抚模着自己的孩子,那老妪深情的将手在那棺材上一阵摩挲,渔鼓佬看在眼里,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款首”了,这也太奇怪了,虽然说侗乡现在还是母系社会,但是作为部族首领的“款首”一向是男人来担当的,如果这老妪不是款式,那应该就是村里的“萨岁”了,但是听说所谓的“萨岁”并不是活人呀。
难不成自己之前听错了,是别人的以讹传讹!难道这活着的“萨岁”是死去“萨岁”在人间的代表,可以任意穿行于阴阳两界,很多的时候其权威堪比“款首”,在侗乡,“款首”事人事,而“萨岁”伺鬼神,譬如何时安排生产生活,调解部族间的纷争啦,这是“款首”的职责,要是保境安民,使六畜兴旺,村寨平安那就是“萨岁”的责任了!
那老“萨岁”蠕动着干瘪的嘴唇道:“画棺人有过来没?这黑漆漆的颜色真不讨喜啊!”身后的“四季红”凑身上前不知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那老妪像是明白了什么,哦的一声道:“那你们先去议事吧!”
老妪口中的画棺人是当地一种特殊的手艺人,叫做“画匠”,不过这个画匠可不是在纸上画画的,而是在棺材上,有这种画都是些吉祥图案二十四孝之类的,匠气很重,民俗味道十足,据说齐白石早年在湘潭给人做木匠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行当,由于他们是吃死人这碗饭所以忌讳特别多,干活的时候不喜欢别围观人问这问那……由于总是面对着死人,所以家里都挂着一幅道教天师钟馗像用来辟邪。
如今这种手艺人已经很少了,方圆几十里才有那么一个,而且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由于这种手艺很特别,所以师傅选徒弟的时候总是很挑剔,首先得胆子大、八字硬、心灵手巧、还得不怕生漆,要不然就吃不了这碗饭。改革开放以来,殡葬行业也进行了改革,火葬越来越多,所以学习这门手艺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了。
“四季红”站了出来,用手一挥,俨然巾帼豪杰:“老祖母说了,我们几个“款首”在风雨楼去仪事”那老妪背后的长者全部拉拉杂杂的走了出去,厅屋里只剩下了一些侗人,这些侗人倒也不含糊,戳灭了牛油火把,陆陆续续的四散开去,渔鼓佬仔细一看原来是各自忙活去了,有的正在风雨桥下边杀鸡宰鸭,有的正在干栏里料理新鲜的大鲤鱼,像是要摆长廊宴了!
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唐辣生跟渔鼓佬,那老妪微微笑着看着这两人,倆人被笑的心里发毛,果真到了下午时分,长廊宴就摆了出来,宴席是摆在风雨桥上的,那之前老妪嘟嘟囔囔的那个画棺人也赶了过来,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手如同鸡爪一般青筋暴起,还带着一个痴痴呆呆的小徒弟。
跟这画棺人一样,唐辣生跟渔鼓佬被奉若上宾,不断有“款首”前来敬酒,侗族的米酒十分香醇,后劲却是十分的大,唐辣生失去了右手手掌今后连同营生都成问题,肯定不能给母猪接生了,想到这里,心中苦闷,借酒浇愁起来,很快就晕晕乎乎了!
这样一来,就到了入夜时分,这长廊宴还没有接近尾声,但是侗民们像是事先约好的一般居然唱起歌来,全然不像是侗族大歌那男欢女爱般欢快节奏,而且每一个音调拉的十分的悠长,配合着芦笙的节奏更是十分的婉转凄凉,那风雨桥下翻滚的河水也像是在打着和声,一轮月光也徐徐升了起来,将侗乡的吊脚楼映照在一片诡异的清辉当中!
画棺人告诉渔鼓佬,今晚亥时侗族人要接萨,渔鼓佬道:“最近这侗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呀?好像有点不对劲!”那画棺人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渔鼓佬的耳朵边上,虽然外边十分的喧嚣,渔鼓佬还是隐隐约约听了个囫囵。
原来在半年之前,这侗乡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不谙世事的侗女与一个小款的“款首”发生了不伦的恋情,这在外边的汉人世界里也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侗乡可是了不得大事,更何况那侗女跟这“款首”还有一些姻亲关系,知道大月复便便的时候才东窗事发,这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之前的大运动里,这些远在深山之中的侗苗之乡受到的冲击也不小,但是正所谓有样学样,在风雨桥上还有当年这画棺人为侗人画的伟人头像跟语录呢,先前的记忆被唤醒,人们也不再唱大歌了,学着汉人的样批斗起来那个侗女来,三天一小斗,七天一大斗,可怜那侗女还怀有几个月的身孕,那经得住这般折磨。
在一个月明清辉的夜晚,侗女从被关押的牛棚了逃了出来,纵身跳进了风雨桥下的河流之中,并在死前咬破了手指在风雨桥的栏杆上留下诅咒:那意思是说,要让整个侗乡的人死绝!跳河之后的侗女连尸首也没有找到,只是在河底找到了一袭红色的衣服,一般侗人跟苗人一样是崇尚黑色或者青色的。
对这件不祥的衣服,侗乡的老“萨岁”建议是烧了,还为此请来了白衣观的白衣道人,当晚安好神位祭起了法坛之后,念了一大堆经文,然后拿起衣服放到火上去烧,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衣服没有起火,而是化成了水,开始时一滴一滴的,不到半分钟就像从衣服上淋水一样!没多久整个衣服化成了地上的一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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