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爬上了枝头,别院后园的池边水榭之内,摆了几样点心小菜,萧达通与萧俊一边享用着酒菜,一边神色轻松的谈笑着。
萧达通呷了一口酒,神色愉悦的说道:“呵呵,为父还从未这样开心过,我儿真是替萧家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从总督衙门内传出来的消息说,那些和段大鹏有瓜葛的官吏们,听闻段大鹏和一桩谋逆案攀上了关系,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和谋逆这两个字沾上关系,这些官吏们见段大鹏一桩桩罪名都被审了出来,牵扯甚广,已经开始相互窜联,准备尽快将此事了结掉。如果不出意外,必定如我儿所说的那样,段大鹏被坐实了罪名,其身边的一干人等,均会被尽快处斩,那黄仲达身为主谋之一,两桩谋逆罪合到一起,不仅会被凌迟处死,按律,谋逆案犯,与其同居者,男子十六岁以上者皆处斩,女子发卖为奴,再加上数年前八名族人曾经参与过谋逆攻城,相互牵连之下,他这一脉一百多号人算是废了。”
萧俊沉亦是饮了一小口,神情淡漠的说道:“正如先前我们所预料的,黄家现在进退两难,若是想将黄仲达这一脉救下,势必要将此案拖下去,就算是他黄家肯,那些官吏们也是不肯的,黄仲达这一脉,与长房关系极近,我们虽然赢了这一阵,黄家根基却未动摇,两家的仇怨倒是越结越深了。”
萧达通眉宇间现出一丝忧色,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却是说道:“此事已经算是告一段落,还有一事,却要与你商议一下,今年八月的乡试有些特殊,实情是这样的,自藩乱之后,天公也是不作美,连年干旱,各地都在闹粮荒,朝廷怕逼反了百姓,在赋税上不敢逼迫得太紧,而几十万大军出征,军饷行粮又比平时多了许多,因此银粮奇缺,于是发动各地士绅纳粮捐银,吴三桂前些年势大,长江以南只知有平西王,不知有朝廷,此话决非虚言,江南各大族以前多和吴三桂、耿忠精等逆贼有所往来,藩乱之后,随着江南耿逆被平定,为保全家业,免受株连,这些豪门大族开始大量资助朝廷粮米银钱,以图和朝廷拉近关系,还有的利用行商之便帮朝廷收集情报。这些原本是自保的举措,对朝廷来说却无异于雪中送炭,为笼络这些士绅,除了按捐纳的多少,吏部给每户世家各分派了一个官职大小不一的捐官之外,本次乡试,礼部还额外增加了七十个名额,说是朝廷单独为我们这些捐纳大户开的恩科,但凡这些家族的近系子弟,身负秀才功名,又过了科试的,都可前去应试。”
萧俊闻听萧达通谈及了考取举人一事,心中不由得一动,如果拥有了举人的身份,便相当于步入了士子的行列,身份上可是拔高了不少,尤其是对于他和月芽儿,可是有着莫大的好处的。
这念头仅是闪了一闪,萧俊随即却是很快的掐灭了头脑中的美梦,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之内,正和云柳儿欢快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的月芽儿,无奈说道:“这机会虽是极好,只是我这边却是问题多多,首先,孩儿有军藉在身,身为军中精锐,藩乱还未结束,怕是难以月兑身。其次,孩儿得秀才的功名后,仅过数月便投奔了于公,从未参加过科试,并未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再次,孩儿当初为逃避追杀,胡乱改了户藉保甲投的军,连姓氏都给改了。”萧俊说到最后,暗自摇了摇头,这机会却是极好的,可是自己连参试的资格都没有,也只能作罢。
萧达通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神色有些抑郁的说道:“原本为父以为你十二岁中了秀才,应该已通过科试,得了这考取举人的资格,如今看来,竟是还没得到这资格,那也只能是等以后再考了,只是可惜了这难得的机会。”
随后思量了片刻,说道:“虽是不能参考,但你现在已是官身,这姓名户藉若不改回来,将来可是麻烦多多,为父明天便去衙门帮你改回户藉姓名,此事应该不难办,据为父所知,因战乱的缘故,各地的户藉混乱,便是改了姓名的,也是有的,你投军之时,尚未成年,随便找个借口,说是以未成年流民的身份,认了一位姓吴的乡绅做义父,寄居篱下,因此才改了姓氏和户藉,这样为父花些银钱,将你的户藉和姓氏改回即可。
至于军藉嘛,战阵之上委实凶险,为父那日见你一身伤疤,实在是心痛得很,我儿虽在军中虽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想必也是刀头舌忝血,无数次险死还生,才侥幸留下了条性命,将你留在战场上,为父实在不放心,若是多砸些银子,或许能够将你调任到一处肥缺,军中上层多为旗人,黄家并无什么人脉,此事原本也不难,只是为父这边………”
萧达通说到此处,颇有些愤闷无奈的说道:“唉,实话告诉你吧,为父虽是被各支脉暗中推为萧广记的共主,但挂在自己名下的产业却因失去宗长之位,几乎全部被黄家抢了去,为父手中现在也只有两间不大的铺子,每年能有个几百两的进项,好在为父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宗长,多少有些积蓄,为父现在手头上还有着几千两的积蓄,几处房产,以及里边还算值些银两的家居之物。”
萧俊从未询问过萧达通现在的财力状况,没想到竟然如此窘迫,每年的进项居然才几百两?怕是连支付他身后那两个精悍护卫高手的工食银两都不够用。看来父亲自从丢了宗长的地位之后,就一直在坐吃山空,估计再撑上几年就该便卖家具房产了。想到此处,萧俊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达通饮了一口酒,叹然道:“以我儿的才智,看看能否想些赚钱的法子?让咱们的家业重新振作起来?为父手头并不缺有能力的掌柜,但黄家现在财势雄厚,有他们在商路上压制着,寻常的法子即使不是血本无归,却也很难赚到多少银钱。”
萧俊摇了摇头回道:“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办法,不过事在人为,待孩儿回去仔细的琢磨琢磨。”
萧达通却是对萧俊极有信心:“以我儿的才智,为父相信你一定会想办法撑起这份家业的。”
萧俊见气氛有些沉重,便转移话题道:“我萧家也得了一个捐官?却不知是什么官衔,可否上任?”
没想到萧达通反而更加的郁郁了,饮了一大口酒愤恨的说道:“那时我萧家的家产还未被谋夺,捐的也不少,得了个道员捐官儿,只是有黄家在,就算是得了捐官儿,又能如何?还不是赋闲在家,候不上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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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达通便去两江总督衙门办理萧俊改藉的事情去了,萧俊现在隶属于江西提督麾下,而江西提督又归两江总督府辖制,萧达通又是将萧俊以亲子的名义落藉在扬州府,加上萧俊有军功牌票在身,已属于有品阶的官吏,并非草民,因此这改藉一事虽麻烦些,却也只需往江宁的总都衙门和江都县衙多跑上几趟便解决了,倒是方便得很,当然,改了姓氏,这军功牌票自然也要用飞马发回兵部,重新领一份改了姓名的,萧达通拿出了些许积蓄,以银子开路,过关斩将,倒也顺利得很。
这谋逆案进展得果然十分的迅速,据衙门传来的消息,当年蒲圻攻城时,那八个黄家好手的头像,居然动用六百里加急,直接送了过来,没过几日,段大鹏身边的几个重要人物以及许多庄丁青壮,皆被斩首,黄仲达也被凌迟处死,他那一脉的许多父兄子侄,皆被处斩,或是未成年者阉割后发配为奴,妇孺皆被发配,萧达通特意带了壶酒,和许多从扬州府赶过来的萧家之人,一同前去观刑,萧俊在战场之上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血腥,提不起兴致,没有前去。
这一日,萧俊正在院子里读书,忽然听到街面之上传来许多女子的嚎哭悲泣之声,月芽儿和云柳儿两个小丫头有些好奇,便手拉着手儿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云柳儿却神色戚戚的走了回来,冲着萧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少爷当日相救,若不是少爷,云柳儿现在怕是已经和外边的那些人一样,被装在木头笼子里,不知被贩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以云柳儿的姿色,若当初真的被入狱发配,下场必定是极凄惨的,在狱中怕是就会被狱卒们轮流快活,发配到边塞后,在那种根本不把犯人当人的地方,处境估模着比狱中还有凄惨几分。如此说来,萧俊对她确实有大恩。
萧俊思量了一下,微笑道:“外边那些人看来是段大鹏庄子上的人了?哦,对了,我前两天跟管家提起过,你若是有时间,不妨到我萧家的胭脂水粉店,多学一学经商之道。说不定将来会派上用场。”
云柳儿疑惑的望了少爷一眼,还是应道:“是,少爷。”
这些一等一的“瘦马”,都是极聪慧的,所以才会小小的年纪,不仅精通诗画,更是才艺卓绝,仅仅当作一个花瓶摆设,实在是暴殓天物,萧俊那日和萧达通商谈完振兴家业之事后,倒是另有些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