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收到她的血书,这件事情轰动了我们整个系,她的血书是一句话:苏暮晨不是你的花火小札!后面那个感叹号看得我心惊胆战,潇潇在一边也跟着发抖,世嘉啊,你退出吧,否则说不定哪天埋伏在公寓门口一刀砍了你啊!
我把那封血书贴在床头,每天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句话,室友们都说我有病,我不辩解也不解释,直到你一脸怒容的把我堵在公寓门口,很愤怒的问我,你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个神经病就不见我了。
我轻描淡写的饶过你,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对不对。
很多人看着我们,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周世嘉,你说什么?
我回过头看着你,还要我重复吗?我本来就是你学姐而已。
我说完那句话就走了,把所有的难堪和耻辱都丢给你去收拾,残忍的如同当日你对林堇色,头都没有回一下,我可以想象你面对众人的目光有多羞耻,我也可以想象你一贯骄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何等的重创,可是我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一下都不要。
到拐角的地方,我忽然跌坐在地上,心里钝痛的没有了任何声音。那我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斯文秀气,胸腔里那样多破碎空气积压鼓动,酸涩排山倒海。周围路过的人好奇打量我一眼,谁也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林堇色那日在b栋哭泣的原因,原来悲伤到了一个时刻,真的不由理智控制,无论身处何地,都可以掩起面孔来哭的声嘶力竭。
是夜,你打我的电话,一直打一直打,我关机,你就打宿舍电话,不肯罢休的样子。所有人都围着我,劝我接电话,我拗不过众意,终于从潇潇手中接过了话筒,可是除了你的呼吸声,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们就那样隔着电话沉默着,时钟滴滴答答在响,你开了口,声音却是从来未有过的嘶哑,你说,你还愿意陪我去吃一次口味虾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急忙接上一句,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直接挂掉电话,我不想听到你拒绝的声音。
暮晨,那是一个我从来不曾认识的你,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中拿着的钱包夹层里,透明的膜后面是你曾经意气风发的容颜,我的眼睛渐渐红了,鼻腔里也充斥着酸涩,我没想到我会说,好。
曾经无比亲昵的两个人变成如今这样陌生,我很想开口告诉你为什么,可是一路上我只选择了静默,那条我们走过无数次的路,在我的眼里忽然变的萧瑟起来。你固执的牵着我的手,握得那么紧,好象用尽全身的力气,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我说,你弄痛我了。
你停下来,我这才真正看清楚帽檐下你憔悴的样子,你说,周世嘉,你也知道疼的吗?你也有感觉的吗?那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冷静的看着你,苏暮晨,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任性好不好,没有了我,你的生活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你身边不缺女孩子,你随时可以找到一个人陪你逛街陪你打电动陪你每个周末甚至是每天都来吃口味虾。
你的眼睛里有一种……怎么形容呢,好象是烈火燃烧过后的东西,我遽然憬悟,那是灰烬,是灰心,是失望,你说,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吗?
我点点头,你的表情很奇怪,好象要哭了的样子,最后你拍拍我的脸,挤出一个笑容说,我们去吃东西,不吵架。我低下头来,我承认我憋眼泪憋得非常难受。
那天你点了好几份龙虾,我默默的剥好壳扔进你碗里,你也默默的剥好之后扔进我的碗里,那几大盆龙虾就这样被我们默默的吃完了花火小札。
那天晚上我们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对暗的灯火依然通明,你忽然轻声的问,如何能到达彼岸?”
我不知道你是在问我还是问自己,然后你又说,难道要靠无上的智慧和坚忍?
我把头靠到你的肩膀上,说,或许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上几亿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可是我们没有几亿年,我们只有这一夜,这一天。
[五]
暮晨,现在是2008年,好象只是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这两年里我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潜意识里我总喜欢那他们跟你比较,可是谁都没有你好。我像一只蜗牛吸附在2006年的草梗里,吸食着你给予我的回忆,想念着彼此交付的那些愉悦流光和曾经留下的青春印记。
我想念你,暮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你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林堇色才不肯跟你在一起,你很单纯,虽然你懂得很多我不懂得的东西,但是在我的眼里,你始终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小孩子。
我比你大两岁,你进校的时候我已经大三了,所以你不知道三年前本校有一个女生的分数远远超过了重本线几十分,可是仍然选择了这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大学,只不过因为校方承诺她可以免除4年的学杂费用,可是这个女生没想到,在她入校时竟然看到她的照片赫然的贴在教学楼前,宣传栏里说,因为该生家境较为艰苦,所以免除学费。
她在烈日下,有一种被当众剥光衣衫的羞耻感。
那个女生就是我。
暮晨,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贫穷的可怕,它让人丧失尊严,而尊严,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其实那三年的大学生活我过得没有不快乐,同学之间十分亲厚,可是在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陈放着我小小的自卑,尤其是遇见你。
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起初非常非常快乐,可是后来,渐渐的,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有一次路过苏宁电器,你随手指着一台50寸的液精电视说,我卧室里那台就是这样的。我瞟了一眼价格,一万四。
等于我两年的学费加生活费。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里渐渐起了隔阂。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个世界有很多不成文的规则,我们在冥冥之中都要遵循它们。所以第一次在湘江边你来牵我的手,说想要跟我试一试的时候,我犹豫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是喜欢你的,是的,暮晨,早在那个时候,我就非常非常喜欢你。
尽管我动了心,可是我还是微笑着,不着痕迹的躲开你的手,然后云淡风清的转移了话题,吵着要你请我吃牛肉串,我看到你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回去之后我在窗台上一直坐到天色微亮,一整晚我的心里都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叫我勇敢的接受你,一个叫我理智的远离你。
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两个小人都没有争论出个高低来。
可是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我收到了那封血书,它好象是林堇色下的一个魔咒,我被施法落咒了,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歇斯底里的叫,苏暮晨不是你的!那个声音日夜不停的尖叫,我昼夜都不得安宁。
我知道,暮晨,我们根本没有未来。
既然没有未来,那我们何必要现在?
你不明白其中曲折的道理,你只知道,你想要牵的手终于还是停在了半路。像枝头盛放的花,因靠近的攀折的手掌而战栗,却原来袭来的,不过是一阵凉风。是什么喀嚓一声,碎了一地。你只知道你难过,你却不知道在你难过的时候,我甚于你百倍的难过。
最后一次在湘江看夜景时,我的眼泪滴在黑夜里,我说,有句话很土,可是很有道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最终还是会走向分离。
你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你说,有些结局很土,但是还是经常上演,世嘉,我要出国了。我家让我去英国学酒店管理,这一年原本就是让我玩的,谢谢你陪我走过的这些日子,谢谢你这一年里不辞辛苦的满足我那些任性的要求,拿出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说,我小时候读《庄子·大宗师》,其中有一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世嘉,我想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结局。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后来我忙着实习,你忙着出国,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对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吧。
这两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身边始终带着两样东西,一是你的那张一寸免冠照,还有一个就是你踢过的那颗小石头,只有它见证过我们曾经多么快乐过。
我生日的时候,很多朋友一起聚会,有人点了口味虾,大家都纷纷称赞它的美味,只有我不动筷子,有人问起,我笑笑说,我对海鲜类的食物过敏,吃了身上皮肤会有一块一块的红肿。
暮晨,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我这个小毛病,日复一日的走那么远的路去吃你最喜欢吃的食物,这是我所有心甘情愿的隐忍和未曾启齿的期盼。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到湘江边坐了很久,有很多人在放风筝,远远的看上去,以为是星星在闪烁,我静静的看着它们微笑,还是笑。
可是,慢慢的,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