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温子良寒假给广告公司和婚庆公司同时打工,一个多月下来,已快够还清阿果的钱花火小札。
二月春寒料峭,瘦了一圈的温子良把凑够的钱还到阿果手里,化了浓妆烫了头发的阿果眨眨眼睛,拉了他说:“陪我逛一次街吧,温子良。算是利息。”
温子良笑了笑:“好。我没意见。”
春天来了,点点粉桃碧柳掩映着繁华的街道,阿果踩着高跟鞋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每一家品牌店,从围巾、裙子到皮鞋、口红,一个上午,满载而归。
阿果刷干了温子良还她的银行卡里的最后一分钱,坐在路边喝咖啡的时候,她顺手将卡丢进脚边的垃圾桶,说:“废了。”
温子良霍地从椅子里起身,临末看她的一眼,阴冷而孤绝。
阿果知道这么做深深伤害了温子良的自尊心,但她想报复他,更想让他明白,每个女孩都一样,心里藏着一头兽,名叫**。
即便是爱上温子良的连安,最终不还是选择了身价千万的秦岳生。
但阿果不知道,她轻易挥霍掉的,除了温子良打工挣的,还有他卖了两千毫升鲜血所换的钱。
温子良的骄傲和底线,终于被她刺伤了。
连安开始在家乡的中学教书,这是她自己找的工作。秦岳生让她进自己的公司,她不去。而就在这一年的春天,缠绵病床数年的连安母亲,去世了。
秦岳生的钱,也没治好连妈妈的病,有时候连安会想,或许是母亲自己放弃了,她不愿继续拖垮这个家,不愿女儿为了给她看病,而委身猥琐庸俗的秦岳生。
连安无比伤心,伏在母亲的坟头前哭了整整三天。
期间睡睡醒醒,一闭眼就是温子良的脸,温子良的眉。又冷又疼的时候,连安恍惚以为还像上次住院时,他每天偷偷来看她,手轻轻地温暖着她的额头。
一睁眼,幻象就灭了,温子良被刻在记忆里,刻在二十岁的合欢树上,连安说过,我在合欢的目光里,等你。
可如今,一棵合欢树,即将忘记另一棵合欢树。
连妈妈死后,秦家开始催婚。
秦岳生说:“你妈妈看病花了我六十五万。六十五万,够买一个连安了。”
为这句话,连年气得险些冲上去打他,连安拉住了哥哥,淡淡地说:“准备婚事吧,我嫁他就是。”
十、
富林秦氏长子的婚礼,连阿果的爸爸也不得不备了一份厚礼。
婚礼当天,连安穿着洁白的婚纱在镜子前微笑,对换上粉纱裙的伴娘阿果说:“阿果果,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阿果拿了一只粉红纸盒丢给连安,说:“意大利水晶手镯,全亚洲仅此一对。连安,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连安看了一眼就关上盒子,淡淡地道:“这么值钱,不如拿它把我赎回去。我像是被卖了身。”
阿果蓦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开什么玩笑。连安,温子良也托我给你带了贺礼。”
她从带来的行李包中取出一个不小的包,趁化妆间没人时,重重地摆在了连安面前。
“你自己慢慢看。”
阿果说完就出去了,她心里很酸,很想哭一场。
连安的世界变得眩晕,她用了足足几分钟才拉开了包,使劲太大,拉链被揪坏了,哗啦啦,糖果洒满遍地。
阿尔卑斯青柠糖。
糖果旁边还有一个保鲜袋,袋里装满了火红火红的合欢花。
温子良在一张字条上写了两句话——
连安,一千朵合欢花,一万颗青柠糖。
连安,请你忘记合欢树的目光,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
泪,奔泻而下。连安跌坐在糖果和合欢花中间,像失去了心脏一般失声痛哭,生离死别是痛,痛失所爱是痛,温子良,温子良,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爱你花火小札。
而你,也是爱我的。
不遗忘,连安擦干了满脸的泪,抓了一把糖果和合欢花在手里,飞快地跑出门。
阿果,阿果……
她呼唤着好朋友的名字,她相信这个时候只有郭阿果能带她找到温子良,她们都深爱过的温子良。
秦宝丽出现了,挽着毕业后跟一家演艺公司签了合约的准明星洛维的胳膊,拦住满脸泪痕的新娘连安。
“好嫂子,你这会儿是要做落跑新娘?”
连安无措地喊:“阿果,阿果。”
阿果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大哭,并没听到连安的叫声。
秦宝丽挑着细眉指着连安向众宾客笑道:“真是家门不幸,我哥哥怎么会娶这么个丫头。”
正跟宾客敬酒的秦岳生丢下酒杯走过来呵斥秦宝丽:“当着客人的面,别胡闹!”
“我胡闹什么呀!你看看她……”秦宝丽指着连安,正要发火被洛维轻轻拉走:“宝丽,我们出去走走。”
秦岳生拥住瑟瑟发抖的连安,被酒涨红的脸笑意堪堪:“连安,来认识几位贵宾。他们早就听说过你……”
连安突然挣开了他,被塞进手里的酒杯跌在地面,碎了。
糖和合欢花也掉了一地。
阿果眼睛红红地从洗手间出来,恰好见这一幕,忙跑过来将她拉走,抱歉地对众人说:“对不起啊,我带她回去补妆。”
“安。忘记温子良,答应我。”阿果疲倦地劝她。
“不。”连安说,“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执著。我不可能忘,就像刻在树上的那句话一样,我在合欢的目光里等他。”
“可他已经有了别人。连安,别傻了。温子良有了女朋友,是他们老家的,他托我把贺礼转交给你时就说,秋天他就和那个女孩结婚。”
“不,你骗我阿果。温子良……温子良……他是爱我的。”连安的眼泪慌张又急促,她的头很痛,眼睛两侧的太阳穴也开始痛。
阿果怜惜地看着她:“你也爱他,但你还是选择嫁给秦岳生。连安,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你和温子良有着一样的灵魂,所以你们在相吸的同时又怯懦退缩。连安,放弃他,忘记他。”
“不……”
连安的脑袋剧烈地痛,她抱住头坐在地上,仿佛瞬间天塌地陷,隐约中似乎秦宝丽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踢散了那一地糖果,也踩烂了地上的合欢花,大声叫道:“郭阿果你编什么鬼话骗人!温子良分明就是死了,就在洛维拍片的现场,他为了挣钱,给人家当摄像助理,被楼上掉下的道具砸中了……”
“秦宝丽你丫的闭嘴!”阿果再次甩了她一耳光。
连安眼前一黑,一句话没叫出口,捂着头便倒在了地上。
十一、
天,慢慢地黑了。连安病房外的树影渐渐模糊,不过一小会儿之后,月亮便爬上了枝头,那一树开花的合欢像饱蘸了月光的朱砂笔,泛着明泽的光亮。
连安躺在床上看月亮,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成了温子良。
第一次见他,他白衬衣黑长裤,在微风四起的长廊里走来;第二次,他说,我想尤利西斯不该这么悲伤。后来,他说,你来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安。
连安说,我是安。
连安睁大眼睛,透过层层泪水看到月亮上温子良微笑的脸,他说,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糖。
一万颗糖果,每天吃一颗,够连安吃一辈子了。
温子良,我很想用一生来怀念你。只可惜,不能了。
我更希望早日到月亮上陪你,月亮上,有没有你为我种的一棵合欢树呢?
哥哥连年出去买东西了,守着连安的阿果也疲惫地睡着了。
连安想起阿果流着眼泪说,温子良知道你得了白血病,所以他想拼命赚钱为你治病。他从不承诺,是因为他还担负不起对你的责任。温子良曾对我说,等他足够强大了,一定会回来娶你。
他说他爱你,连安。
我也爱你,温子良。
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连安轻轻地笑了。她抬起手,小心而又艰难地摘去了脸上的氧气罩,然后拔掉针头,然后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清酸中带着香甜的味道,让连安甚至不觉得呼吸艰难,她口里含着糖,慢慢地睡去了。
窗前的合欢树影影绰绰,在弥留的最后梦境里,她看到温子良拿着大朵大朵的合欢花,站在树下,正向她招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