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网兜里,我四处张望,瞧着那光滑的斜坡,反射着银灰色的光,好像是水泥打造而成,上面点缀着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坑坑洼洼,似乎是有人故意所为梦魇奇缘。
斜坡上布满了暗槽,一条一条的,从上到下,下接抛尸坑,上面很长,看不到头,大概有二三十米长。有些暗槽分着岔,留着锐利的尖角,咋看上去,斜坡上好像纹着“∧”或是“v”形的灰色刺青一般,一整块的刺着眼睛,让人很不舒服。
我不由得猜想,那一定不是自然生成的,该是人为的吧?我再一次仰望着那棵小树,它在离我七、八米的斜上方,与这宽大的斜坡、阴森的暗槽一比较,看起来很脆弱,很渺小,不知道它是怎么从这斜坡里长出来的,竟然穿透力那么强大,顶开了水泥坡面,伸长了脖颈,面对着满坑的死尸和骨骸,默默的生长着,不停的生长着,慢慢的破坏了牢牢束缚自己的泥瓦,由一棵小树苗长成了一棵树,虽然还是很弱小,但仍然顽强的坚持着。
这时,我忽然感觉网兜在收紧,便急忙试着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来,使劲抓住斜坡暗槽的一角,很费劲的爬了上去。
我蹲在暗槽里,回首一瞧,心里竟生出无限的恐慌,害怕得要命,脑袋里乱成一团,甚至有些眩晕。我赶紧半趴在斜坡上,冰冷的坡面刺激着我的身体,我好歹有些清醒了,身体一激灵,无力的手脚有了点力气,心里不断的叮嘱自己,现在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稍一松懈,面对的就是死亡。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些片段,全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片段里,我在跟着伙伴们到处游玩,跋山涉水,穿林过河,攀岩上崖,捉鱼模虾,乐此不彼。画面忽地一闪,我在一个叫做海子的湖里游着泳,我不会游泳,但我在湖里。
这个湖,伙伴们只敢站在山坡上俯瞰,并没有人下去游的。据说,每年都会在这湖里莫名其妙的淹死几个人,尸首都打捞不上来,因而这个湖又被称为“索命湖”。意思很明确,只要到这个湖里游泳的人,都不会活着回来,多年以后,他们已缓缓沉入湖底,纠缠着水草,裹满了泥沙,身体被腐蚀成了湖里生物的养料,头发和骨骸成了肥鱼们的巢梦魇奇缘。
可是,那的确是一个绝顶美丽的高山湖泊,四面青山环抱,绿树成荫,它就像九天仙女的一滴宝蓝色的眼泪,晶莹剔透的滚落在群山密林之中,纯净得一尘不染,超凡月兑俗,美得不可方物。
所以,我不由自主的被它震撼,为它倾倒,由此痴狂,在这个魂牵梦绕的湖里,我无法抵抗它致命的吸引力,它诱惑着我,仿佛在对我低语,来吧,来吧,到湖里面来,来了便是自由,来了便是解月兑。
于是,我在湖里了,碧蓝色的水波围绕着我。
我拼命的朝前游着,距离岸边越来越远,当我身处中游的时候,我游不动了,就在原地打着转,一停下来,便会有让人惊心恐惧的漩涡吸着我,朝水下坠落。我浮在水面上,脚踩不到底,人几乎直立着,进退两难,不由问自己,朝前还是朝后?说实在的,我拿不定主意。
重新回到那个网兜子里吗?那也只是暂时的安全,说不定潜伏着看不见的危机。而现在,我匍匐在光滑的斜坡上,牢牢的抓着、抠着暗槽和坡上的凹凸,毫不犹豫的朝上爬着。
爬到了那棵树旁,我靠着斜坡坐上树去,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体力透支得很厉害,我的肚皮在“咕噜咕噜”的叫,猛然间,冷汗直冒。不行,我得继续爬。
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棵树,努力的向上爬着。当爬到有个左右无援的地方时,我再也找不到可以抓靠的东西,那种在深水里游不动的感觉又来了。我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波,我瞧着这光秃秃的斜坡,它们都在无声的嘲笑我,讥讽我,想要自由吗?想要解月兑吗?那得先付出代价。
一瞬间,我差点丧失勇气。
水波里,我打着转。最后我决定继续朝前游,不回头。我模仿着鱼游动的样子,双掌合拢,分开水流,并着双脚,使劲划动,水流便顺着我的身体滑过,就像一只扬帆的小船一般,破浪而行。我非常珍惜这只小船,因为船上运载着我的生命。
同样,我攀附在光溜溜的斜坡上,手指头抠着浅浅的坑,我恨不得把指甲插进坑后面的泥土墙,或者就像壁虎一样,可是我做不到,身体在趁机发着颤,手脚都在抖,更糟糕的是,我的上下牙“咯吱咯吱”的打起架来了。我贴住斜坡,竭力想要让自己清醒。坚持!坚持才能活着。
有信念固然好,不过客观条件就摆在那儿。我左顾右盼,真找不到可以把握的地方。天啊!难道我真的就要命绝于此了吗?
正当我差点绝望和崩溃的时候,一条麻绳子垂到了我的面前。
“抓住它!阿香,抓住它!”有个声音在叫唤我。
我费力的朝上望去,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阿秀、李天生还有陈路德。是幻觉么?我使劲的摇了摇头,是他们,的的确确是他们。我伸手去触模那绳子,粗糙而结实的绳索,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绳子。来不及多想,我抓住了它。
绳子拉扯着我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动,快了,快了,我就要爬完这可怕的斜坡,把那些尖利的木桩子、木棍子、那成堆的死尸和腐臭的味道远远的抛在身后,噩梦就快结束了。他们三人的呼喊声鼓舞着我,激励着我,真真振奋人心,让人激动不已。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它震荡着我的耳膜,我的头“轰轰”直响,那是阿秀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了剧烈的厮打声,咒骂声和叫喊声交织在一起,阵阵不祥的预兆轻而易举的就袭击了我。
绳子“簌簌簌”的滑落下来,我也“呼呼呼”的往下掉。阿秀在嘶声的叫,“陈警官!阿香!绳子!我抓不住了!”
“我!打架呢!”陈路德气喘吁吁的回答,“两个拳头!八只手呢!”他忽地闷哼一声,慌忙叫着,“李天生!李天生!”
“他!昏了!啊!血!”阿秀竭斯底里的大骂,“你们这帮挨千刀的!我,我和你们,拼了!”
“你疯了?”陈路德在叫,“绳子!一定要抓住!掐他!掐他!掐醒他!”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拼打声。
一个沙哑而短促的声音恶狠狠的响起,“找死!继续给我砍!”我的脑袋又是一阵“轰轰”声,毫无疑问,那个时时刻刻都想置我于死地的冤家死对头崔子白在紧急关头干扰了李天生他们对我的营救。
我可以想象崔子白的那帮豺狼虎豹一般的打手,他们可能趁阿秀他们仨急于救我,没有防备,打昏了李天生,围攻陈路德,估计绳子在阿秀手上,但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知道她还在尽全力拉扯着绳子,咬着牙的不放手。
绳子又“簌簌簌”的往下掉。
我最后听到阿秀的惨叫声划破了那灰蒙蒙的天空。
我揪着绳子快速的往下掉,一眨眼的功夫,两只血淋淋的断臂一前一后的掉落到我的怀里,它们还在紧紧握着绳子,绳子在手上绕了两圈,勒出了血印子。我一把抱住了它们,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坠落,坠落……我知道这将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死亡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那尖利的木桩子将毫不犹豫的戳穿我的身体,我将和这大坑里的死尸们一起呆着,一同腐烂,风吹雨打,化为尘埃,只有那一缕冤魂,像阿慧一样望眼欲穿,肝肠寸断,坚守着,等待着,等着那似乎与我们有缘的人的到来。
这仅仅几分钟的活着,我的大脑里快速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多个人的脸,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接着便是一片空白,毫无理由的空白。
一切皆虚幻。
只有我和我抱着的这根长长的绳子和两只血淋淋的手臂,真实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