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晓蝶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柔肠寸断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为那个小男孩哭泣。
晓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哽咽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吞下多少绝望和心碎?在梦里喊过多少次爸爸和妈妈?可是,不管他如何哭喊,始终没有一双手温暖地拥抱他,没有……
“不,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温柔地拭去她不断淌下的泪。“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颤声哽咽道:“你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忍受了好长的孤独,你的心一定好痛、好无助……”
六、七岁,正是好需要父母呵护的年纪啊!同年纪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爷爷和女乃女乃的疼爱,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但他却孤伶伶地被丢弃,看尽世间冷暖,饱尝被抛弃的痛楚。
“我不痛。”他深情地凝视她。“我痛,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流泪,是我对不起你。刚听到你怀孕时,我的确是乱了方寸,幼年被抛弃的痛苦瞬间浮上我的脑海,所以我乱了,无力顾及你的感受。”
他捧起她的泪颜,黑眸漾满爱恋与决心,一字一句地道:“蝶,相信我,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这辈子我失去过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我真的无法失去你。回到我的身边,好吗?我们马上结婚!也许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好父亲,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一旁帮助我的,对不对?”
“好、好……”酸楚梗塞住她的喉头,她不断地点头,把脸紧紧贴在他脸上,滚烫的泪濡湿两人的脸颊、两人的衣襟……
晓蝶跟着仲尧回到台北,他提议要马上登记结婚,还要举行一场婚礼,让她穿着最美丽的白纱,风风光光地接受众人的祝福,正式成为他的妻子。总之,他就是不要让晓蝶觉得委屈,不要她怀着身孕却没名没分地跟着他。
晓蝶明白他的用心,可是她没有答应,因为她的心底还有一些无法厘清的情绪。
她知道在仲尧的人生规划中,并不是打算要现在结婚的,尤其,他还没有准备好要当爸爸。晓蝶很遗憾自己的孩子来得并不是很受欢迎,而她绝对不希望仲尧之所以坚持快点完婚,只是为了要给她一个名分。
名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必须确定——这桩婚姻是仲尧真心渴望的吗?结婚后,他会快乐吗?她可以带给他幸福吗?
所以,她推说自己有些害喜,婚礼的事不用急,过阵子他们先去法院公证结婚,等生下宝宝后,再慢慢筹备婚礼。
在聂仲尧的坚持下,她搬进他的家,原本晓蝶很想继续在洗衣店工作,因为她觉得那份工作并不辛苦。
可是,他坚持她必须要多休息,如果她真的觉得太闷了,可以去附近的社区大学选修一些有趣的才艺课。反正,他就是不放心她怀孕了还要外出工作。拗不过他,晓蝶便顺着他了。
她真的去社区大学报名上手工香皂班还有蛋糕烘焙班,烤了好吃的蛋糕还会拿去洗衣店,探望表姊跟以前的同事。
每天在家里时,她会愉快地烹煮一餐,跟葡萄和豆干一起玩耍,带它们去公园快乐地运动。
闲暇时,她便约好姊妹漪棠或安婕一起外出喝茶、看电影,黄昏时分便回家,开始准备丰盛的晚餐,迎接仲尧下班。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很悠闲,只是,晓蝶的心还是悄悄蒙上一层隐忧。
她知道仲尧并不快乐,在她的面前,他其实是强颜欢笑的。他每天都费尽心思地宠爱她,常常买小礼物给她惊喜,每一次要去妇产科或是妈妈教室时,他也会兴致勃勃地陪她一起去,两人还甜蜜地一起去买新生儿的衣物。
但她知道,他并不快乐。
他一点儿都没有忘却童年的阴影,仍常常作恶梦。
她非常清楚,他以前不会这样的,但是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就常常被恶梦纠缠。
就像此时。
他又再度陷入可怕的梦境中了。
她原本是在睡梦中的,因为听到一连串的闷吼声而被扰醒,一醒过来,她就知道枕边人又作恶梦了。
轻轻扭开床头晕黄的台灯,她心疼地望着满头大汗、表情痛苦的仲尧。
他的脸色惨白,紧闭双眼,拚命地摇头,沙哑地低吼:“不要走……爸、爸……妈,我求求你们,不要抛弃我……我是坏孩子吗?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抛弃我?求求你……爸、妈.别走……我好怕,我一个人好寂寞……”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这一阵子仲尧常常作这类恶梦,她既心疼又愧疚,很清楚他作恶梦的起因是因为她怀孕了。她的怀孕让他联想起童年一再被抛弃的阴影,他无法走出那个梦魇。
难道,她决定生下孩子是错误的?她太过自私了吗?
可是,她真的好爱好爱他,也好爱两人的爱情结晶,她无法狠心地扼杀一个纯真的小生命啊!
为什么?为何这个决定却让深爱的男人开始陷入不安?
她真的错了吗?在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之前就要他当父亲,是否真的太勉强了?
轻轻抚模他的脸,她柔声地呼唤:“仲尧,醒醒……仲尧……”
聂仲尧猛地睁开眼睛,拂去一头一脸的冷汗。“我……”
“你在作恶梦,没事了。”晓蝶露出温暖的笑容。
“我去浴室擦擦汗。”聂仲尧起身,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往浴室走去。
当他再度回到床铺时,晓蝶端了杯温水给他。“喝点水吧。”
他接过,喝了几口温水后,把杯子放到一旁,并为她关上台灯,轻搂着她躺回床上。“抱歉,我吵醒你了?”
晓蝶柔柔地亲吻他的脸颊。“没关系,我待会儿就会睡着了,而且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上班,不怕会睡眠不足。倒是你,不是一早就要赶飞机到高雄开会吗?早点睡吧。”
就着窗外的朦胧月色,聂仲尧怔怔地望着她,眼底漾满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一阵子自己常常作恶梦,她也感染到了他的不安,秀眉堆积着浓烈的忧愁,可她却选择什么都不多问,宽容地接受全部的他。
他让心爱的女人担忧了,他真的很痛恨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很想完全摆月兑过去的梦魇,好好地保护她和她月复中的宝宝,让她再度展露最纯净欢乐的笑容,可是心底那一团阴影却宛如鬼魅般地纠缠着他,如影随形。
“我……”他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嗓音却还是很嘶哑。
晓蝶深情款款地亲吻他,指尖点住他的唇。“半夜两点多了,快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慢慢说。你如果睡眠不足,我会心疼的。晚安。”
“……好,晚安。”他只好把涌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两人各据大床的一角,闭上眼睛,都假装入睡了。
只是,他们都明白,有很多尚未厘清也无法厘清的疑问,仍横亘在他们之间。
这一夜,两人都失眠了……
翌日。
清晨的鸟叫声吵醒了聂仲尧,他迷迷糊糊地按掉,头有点痛。
他闹钟原本是设定在七点起床的,不过因为昨晚一直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之际,他才昏昏沉沉地跌入梦乡,小睡了片刻,所以提早醒来了。
他睁开眼,望着空无一人的床畔。晓蝶呢?应该是下楼为他准备早餐了吧?
现在是六点四十分,七点半的时候,公司派来接他的司机会在楼下等他,送他到松山机场搭乘国内线班机到高雄去开会。
进入浴室梳洗,并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晓蝶昨晚就帮他搭配好的衣服和领带后,他西装革履地提着公事包下楼。
餐桌上果然已经放着很丰盛的早餐了,还飘散着咖啡的香味。
晓蝶呢?他以为她到后院去跟狗狗玩耍,正要去找她时,经过一楼的育婴室,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让他慌了,赶紧推门进去.一进去,便看到晓蝶坐在婴儿床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一只手紧紧捣住自己的唇,避免发出更大的声音,豆大的泪珠却一直坠落,滴在小布偶上。
这一幕宛如鞭子般,狠狠地鞭笞聂仲尧的心,让他痛彻心肺,心弦传来激烈的疼痛。
他知道她为何会躲起来偷偷掉泪,该死,都是他,他是一个混账!他居然无法给最心爱的女人安全感!
晓蝶发现他突然的闯入,慌乱地站了起来,背过身子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挤出明亮的笑容。“你……你起床啦?快去吃早餐啊,待会儿司机就要来接你了。”
糟糕,现在不是还没七点吗?他怎么会提早起床?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啊!
因为失眠,她很早就下楼准备早餐,经过婴儿房时忍不住走了进来,一拿起亲手为宝宝缝制的小玩偶,想到她的怀孕对仲尧而言竟是个巨大的冲击,甚至害他常常作恶梦,她就觉得好心疼,眼泪更是不听话地纷纷坠下。
聂仲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好用力、好用力地抱着她,沙哑地道:“对不起!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遗忘的,一定可以……”
“没事。”晓蝶摇摇头,给他一个温柔的笑。“你别担心我,很多人都说产妇会罹患产前忧郁症,很容易胡思乱想,所以……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她善良地要他宽心,下愿他给自己太多压力。
她拉着他走到厨房,浅笑着催促道:“快点吃早餐吧。”
才刚说完这句话,外头就传来短促的喇叭声。
司机来了。
“糟糕!”晓蝶赶紧把三明治装入干净的密封袋里。“没关系,你把这三明治带着,去机场的路上可以吃。早餐很重要,绝对不能省略喔!”
“我……”
他难受地想说些什么,晓蝶却笑盈盈地把他推向玄关。
“来,公事包拿着.快出去吧,不要让司机久等。”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说道:“对了,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去妇产科做产前检查?打电话问医院看是否可以改期?改到明天,我想陪你一起去。”
“这样啊……”晓蝶认真地思考。“可是院长的门诊时间好像也很满耶……没关系,待会儿我打电话问问,看能不能尽量改到明天。”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他试图克服巨大的童年阴影,要求自己当一个好父亲,这些付出她都懂。因此,她更加地心疼他,心疼晚上作恶梦的他。
“快出门吧。”晓蝶帮他拉开大门,主动在他脸颊上落下一记轻吻。“我在家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
千言万语涌上聂仲尧的舌尖,他觉得很感动。她真的很体贴他,凡事都替他着想,明明自己躲起来暗自垂泪,可一面对他,却又露出最甜美的笑容。他何德何能,能拥有如此蕙质兰心的好女孩,能拥有这么坚定的爱情。
“我出门了。”他暗自决定,今天晚上他会早点回来,跟她好好地长谈。
他承认自己依旧走不出童年的梦魇,但,他相信她会一直陪着他的,而只要拥有她的爱,他就什么都不怕、不畏惧,一定会走出来的。
“好,路上小心。”晓蝶露出更加柔美的笑靥。
上车前,聂仲尧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她好几眼。不知为何,看到她独自站在门口的画面,他的胸臆间突然觉得很沉闷、很慌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不会的!不要胡思乱想!他坚定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