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年洲带我去吃四川菜,我们不可逃避地说起了路易,那个被兄弟和女人伤得千疮百孔的可怜虫。
年洲的眼里闪过一层灰色的薄暮,很快又明亮起来:“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到我了。”
他突然看向了远处,眼角的伤感如暮霭浮起。
是啊,那年夏天,我对他说:你害了我哥哥一辈子,所以,我只能恨你一辈子。
我摇头,摇得很决绝:“不是的。”
我怎么会不愿见到你?
年洲啊,我以为你回忆往事时,回忆那个叫路小笙的女孩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会怀疑她不是真的恨你,而是偷偷地喜欢着你。
因为喜欢,所以绝望。
可原来你没有我想象中敏感,又或者,你没有我想象中将我放在心上。
年洲冲我一笑,我恍然惊觉,那种笑已经不复从前了。
那个桀骜不驯率性温暖的少年,眼里居然有了无奈和疲惫。
那种怅然若失的滋味又包裹着我。
一别六年,我更加看不懂他了,他的家庭变故,他的淡淡心事,都是我无法触及的。
俨然宴欢说的是对的,我从来不曾走进他的世界……
我将自己六年来对路易知之甚少的状况讲给他听,他的神情始终凝重,干净的眉眼写满忧伤,我恍然惊觉,原来,我和他之间仅存的一点联系是路易给的,一如他给了我们尴尬而阴霾的境地。
在我念初三时,和路易唯一的联络就是打电话。
他总说自己在乡下过得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
中考结束后,我们全家准备去三叔那里将他接回来,却被三叔打来的电话吓了一跳,路易不在他那里了,他留了张字条就离开了,说想四处走走。
那时的他,已经可以熟练操作拐棍了,只有一条腿的少年离开了家和亲人,将自己沉沦在动荡的社会里。
我和妈妈担心得快要疯掉,老爸老妈动用了身边所有的关系,都没有找到路易的消息,我们真傻,他既然决意要离开,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一直到两年前,路易的妈妈突然给我家里来电话,说她找到路易了,让我们不要担心,还说要带路易去美国做义肢手术,回来之后,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来看我们。
义肢手术费用是很高的,妈妈想出一部分钱,被路易他妈拒绝了,或许,他们那时过得挺好,至少在金钱上是不缺的。
从那时起,我就在等啊,等路易做完手术快点回来。
我以为,他介怀的是自己残废的腿,或许做了手术,他与正常人没有多大区别了,自然能慢慢放下过去。
可两年过去了,他音讯全无,他妈妈的手机号码也早已打不通了。
年洲一直安静地听我说完,眼里的阴霾始终没有散去。
我突然很后悔提起路易,提起这段悲伤的往事,我害怕年洲会和我一样,因为对路易的愧疚而疏远我,怕我向他表白的那一天,他会满脸忧伤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伤害路易太深,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你是路易的妹妹,看到你,我无法不想起他……”
无法不想起他的何止是你呢?
那年,他坚持要去乡下三叔家待一段时间,车站里,他嘴角牵扯起的勉强笑意,拐杖旁空荡荡的一只裤管,无数遍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么久,这么久,我以为仗着我对路易的爱,会慢慢将你放下,妄想你终究只会是我回忆青春年少时一个美好的遗憾罢了。
可我做不到,年洲啊,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对我念下了永世只许爱你的咒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