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八山墟半壁路一条
顺公路往上走不到二公里,有座大山。这座山,山体连绵,逶迤出许多山岭余脉。在这些山环水抱的余脉中河谷叮咚,村野错落。山脚下,河廊边,人们开出了一块块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田块、坡地。别看这里山高岭陡,学大寨那阵子,这些山峦可是给剃得灰溜溜,光秃秃的。说其寸草难长也不为怪。那时,这些剃光了的山体,跟着又改名换姓叫作梯田。肚皮打鼓的人们,一厢情愿地以为,有付出必有回报。可山高地旱,工多肥少,到头来只能是广种薄收。碰上好年头,亦仅是收得几担木茹,数只花生。包干到户后,忽如一夜春风,山上都改种了各种果树。到如今,不说其他,单说山体,也没了以前的光不溜秋。果木掩映的大山,在她的下首放出一条扁平的山岗。这条平缓、拖沓的山岗,斜插河川,牵制河流。山体曲折,河流也跟着曲折;山体直走,河流也跟着直走。河流在山体的作用下,变成一个大“v”。河流直至山岗走到河边摊开一个扇形,留下一个小河坡之后,才把山岗收服。
通省达县的黄沙公路从“v”的颈脖穿过,两边都挨着河流。公路把山岗分成两部分。山主体的这边,长了枝浓叶绿的荔枝、龙眼。每到夏收季节,山上处处披红挂绿,放眼望去,红艳艳的荔枝,沉甸甸的龙眼,垂手可得。山的另一边,依河傍水,人们割成了块块条条,作田的,作坡地的,不一而定,全凭地主高兴。现在,有的已弃废,长得茅草深深;有的已种了果木。正是新枝老芽,物随主便。龙枷结穴的坡头地尾,全被作了坟茔,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山岗的龙脊要穴,早已被人占得见缝插针。淡路族中就有一穴先祖坟茔居在这条山岗上,灰沙夯就的墓地,经年历久,早已成残垣断壁,拜台崩塌。石碑的铭文剥落如蜂窝,字体模糊所剩无几。淡路虽常听说此是从中原迁居本地淡姓始祖的坟地,但族丁散落,数年才修拜一二次,到如今,已是凄草芳芳,栖木成林。
外人顺着斜斜的公路爬上岗顶,再走一小段下坡路,就是墟场。墟场背靠山峰,前临河谷,中隔公路。因形就势的墟场,公路是墟,墟也是公路。公路顺着墟场蜿蜓爬行,然后消失在峰峦叠嶂之间。半边街的墟场,贴着河岸,顺着公路,弯弯曲曲,闪闪缩缩,断断续续,竟也接驳成一条公里有余、人气冲天、远近闻名的街市。这条街市,每隔两日一墟。每逢墟日,街市就会汇集四方商贩、江湖术士;还会招引方圆十余里的乡民乡里,纷纷丢下手中活,抛下嘴中话,邀三喝四的把墟赶。那场景,仿佛这些人一下子从地下钻出来似的,把这个平日门可罗雀的鬼地方塞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平时的墟日还是如此,要是碰上逢年过节,从四乡八寨赶往墟场的各路民众,那简直是人山人海,把街市挤得水泄不通。别看那些平时开起来风驰电掣,响声振天的大小车辆,遇上这样的时节,也只有摁喇叭的份儿。——要想往前开?慢慢来吧。要不,等到散墟再说。站在岗顶路边,可以看到新楼旧瓦的墟场,依在碧玉带似的河衅;也可以回望淡路的小村掩映在绿树翠竹间。山坡顶上,公路边长有棵扭曲的松树。那是剃头运动中幸存下来的一棵。这棵松树一人合抱有余。厚厚的松皮,经年累月,长得沟条分明。树干上几处采脂人历年留下的刀痕,分明利落。近年少采脂的缘故,松树长出的新痂,进展缓慢的包裹着采脂人留下的新伤旧痕。无奈,事有多舛,每逢热天,松脂就会从那些疤痕中渗出来,滴在地。这些白色的油脂,往往会引起孩子们的注意。调皮的孩子们总会把油脂聚在一起,然后点起火,以看到猎猎火势为趣事。过往的砍柴者,也以砍得一二块松光,拿回家作引火柴为乐。如此火烧刀剥,这棵劫后余生的残树,已经被人为地刈去半边,烧得熏黑。所以,人们不是看到这树黑蒙蒙的烧伤,就是看到滴着油脂的刀痕。领受领受这当面一刀二刀也就罢了,人们还对松树的枝叶宠爱有加。所以外人老是看到光杆子似的树干头戴五六枝松杈,披着一身松丁,裹着厚厚的松皮,立在荔枝、龙眼中,公路边。这棵歪歪厌厌,扭扭曲曲,眼看就要枯死的残松。竟也顶着人们的预言,长了一年又一年,依时在每年的春里抽几寸女敕芽,发几串淡黄松花,结几只青脆松果。使人远远就能看到这棵长在枝叶婆娑的果树中高挑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