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阳的眸子里璀粲光华,自成琉璃世界将离承春。他始终微笑着看着将离,仿佛洞若观火,把她面上的,心里的,骨子里的种种都看的透透彻彻。
他不在乎她怎么翻腾,他甚至乐于看见她在他手心里翻腾。
林暮阳温和的问:“什么?”他并不觉得将离以一个小小婢女的身份说话有多么的作乱犯上,也不以她这种态度为忤。他甚至愿意将离说出更石破天惊的话来。
马大娘拉着将离,不许她胡乱讲话,生怕她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罗刹一样的风辄远和这个看似无害,却深不可测的男人。
风辄远则是一脸嘲弄和看好戏般的神情。他早就料到,将离的性子必不会使她温顺无虞的就听命于林暮阳的安排。
尽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跟林暮阳走,都只比将离留下来安全的多。
将离抬眼,认真的道:“你刚才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可算数么?”
林暮阳闪了闪带着笑意的眼,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君子还是小人?”他好像没说过不夺人所爱之语,这小丫头却自以为是的想要给他挖个坑,引他入瓮,未免太天真可笑了些。
将离道:“自然是君子,瞧着公子这通身作派,也不像小人。”
林暮阳越发的忍笑。识人是要识面的么?什么通身作派像君子?她不知道许多人都是人面兽心的么?
林暮阳于是点点头,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将离并不追根究底,也不去辨别真心或是假意,径自微垂了头道:“蒙公子垂爱,愿得将离侍奉左右,将离深感荣幸,只是将离即将嫁作人妇,只怕多有不便,还请公子收回承命。”
风辄远恶狠狠的盯着将离。恨不能在她身上灼出几个洞来。这死丫头,敢当面违抗也就罢了。竟然又拿孟君泽作挡箭牌。天地悬殊如此分明了,她还要誓死嫁给孟君泽不成?
找这么个蹩脚的借口,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将离看不见他的凶狠,只是聆神细听林暮阳的答复。
林暮阳耐下心来问道:“哦?即将?嫁为人妇?”他特意强调“即将”二字,弯仔细打量着将离的脸。仿佛只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判断出她是否在撒谎一样。
将离深谙他的喜好,或者说知道他厌恶什么,因此倔强的抬头。很肯定很坚决的道:“是。恳请公子高抬贵手,也免得落个强抢他人妻女的罪名。”
林暮阳的脸如将离预想中的沉了下来。阳光被阴云遮住,光明被晦暗取代。似乎浅淡的云层背后是压抑着的暴风雨。
从前的将离很怕。或者说,她很在乎,近乎疯狂的贪恋一点点的阳光和温暖,尤其是林暮阳的阳光又是那么的浓烈,烈的像是七月正午的骄阳。晒到肌肤上,一直深入骨髓,仿佛连骨子最深处的冰凉都能得到熨烫一般。
所以她不愿意,不敢让他的阳光受到一点遮挡。要想留住他的阳光,便是投其所好。用自己的温驯和柔顺来换取那一刻如昙花般的短暂。
林暮阳脸色变幻,极其短暂。也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快的旁人都来不及捕捉到他眼睛里那抹深沉所代表的涵义是什么,就已经一闪而过,又恢复成了浓烈的笑容。
这笑容很闪人眼,让将离眷恋又有些难以接受。她不像从前那般单纯幼稚,警觉的意识到了这笑背后的危险,下意识的全身戒备,似乎他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便会动如月兑兔,逃出他力所能及的范围。
林暮阳并未唐突的出手,只是轻描淡写的问道:“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何许人也?我想见见。”
这叫什么话。他见了要干吗?难不成还要威逼利诱,逼人放手自己的未婚妻,拱手送给他不成?
马大娘都心下月复诽,陪笔道:“公子爷,将离是小门小户,未婚夫自然也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男人,见不得大世面……”
林暮阳和颜悦色的看向马大娘,问:“这位是?将离的……”他以为是将离的母亲或是别的亲戚将离承春。
风辄远也嫌马大娘多嘴,便朝她一瞪眼道:“滚,主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马大娘只得缩了身子退下。风辄远这才道:“一个没眼色的厨娘而已。”
林暮阳哦了一声,饶有趣味的看着马大娘的背影,再看看将离,道:“你说呢?”
将离垂了睫毛,道:“马大娘说的没错,将离的未婚夫,不过是个穷苦书生,承蒙风少爷看起得,有过来往,现下应该还在这里呢。”
风辄远悻悻的想,将离是故意的,就是为的把孟君泽放出来。她还真是对孟君泽关心呢,这会放了他倒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如此助长将离的气焰,让她以为她可以反过来拿捏住自己。
见林暮阳望过来,风辄远便道:“小舅舅一路辛苦,且先屋里坐坐,这些烦琐小事,自是不劳小舅舅费心。等你吃饱喝足,我自会安排。”
他想拖呢。
林暮阳只摇头笑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就今天吧,再者我比较喜欢事必恭亲。将离的未婚夫是哪一位?请出来见见?”
风辄远只得勉强一笑,道:“好,我这就叫人去请,小舅舅里边请。”算将离这丫头命好,凭空里跳出个林暮阳,竟然把她和孟君泽都给救了。
风辄远吩咐人去叫孟君泽,林暮阳朝着将离一指:“进来说话。”那丫头穿的单薄,在冷风里吹的久了,嘴唇都是青紫的。
将离面无表情的跟进去,垂手站在一旁。风辄远也不吩咐她倒茶,自有薄荷领着丫头们穿梭往来,又是热茶,又是点心,还有难得一见的水果。
林暮阳宽了外衣,洗了把脸,重新坐下来喝了口热茶,身上暖和了,心下也安定了,这才看向将离,把她叫过来道:“你说你未婚夫是个书生?可有功名在身?”
将离道:“没有。”
林暮阳颔首,模着下巴,打量着将离道:“你有什么要求?”他根本不问将离愿意与否,只跟她直接讨价还价。
将离并不惊讶,也不觉得突兀,更没有多少意外之余的恼羞成怒,径自道:“他是个穷苦书生,如若能得公子提拔一二,愚夫妇自当感激不尽。”
风辄远在心里不屑的嗤笑。这个下贱的女人,倒是打的好算盘。原来她不是不卖,只是没遇到好价钱。像现在这样,既自己得以攀龙附凤,还把孟君泽也提了上去……
真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她怎么就这么看轻自己呢?她又怎么知道小舅舅林暮阳有功名在身,不是白丁呢?她又怎么敢断定自己将来就没有一官半职,一辈子都只是个布衣百姓呢?
巨大的落差,让风辄远气恨不已。不免心里想,就算跟了林暮阳又如何?将离,别以为你离了我,跟了别人,就可以过上高枕无忧,锦衣玉食的日子。生活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容易,只怕跟了林暮阳,你的日子更难过。
林暮阳了然的笑笑,道:“我身边正缺个文书,等我见过你的未……他叫什么?”以身相许,捞得这等好处,这女人还不算蠢笨到家。若是一味的抵死不从,不识好歹的寻死觅活,就大大的没了意思。
将离只漠然的答道:“孟君泽。”
林暮阳道:“好,我记下了。”
风辄远便阴阳怪气的道:“将离,恭喜你重获新主,还不下去收拾收拾准备着。以后可要好生服侍小舅舅,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将离却抬眼看向风辄远,道:“风少爷,我们可有过约定,你不会此刻想食言违诺吧?”
风辄远暗骂一声找死。真个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当下笑道:“怎么会?我风辄远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失信于女子?在小舅舅临走之前,我必给你一个交待,只怕到时候你有了小舅舅的仗恃,不肯兑现承诺才是真。”
将离冷冷一笑,道:“此刻我尚是自由身,我自己的事情能尚且能够自己说了算,不是么?”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林暮阳说的。
林暮阳得偿所愿,也就不在乎她怎么了结在这府里的事情,便道:“这个自然,我还要在这耽搁些时日,你尽可以收拾妥当了再走不迟。”
将离漠然的转身出去,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只在门口等着孟君泽。眼见他远远走过来,步履蹒跚,将离的眼中突的涌出许多泪来。
她知道自己的宿命已经到了回归原来轨道的时刻,曾经的百般抵抗,抵不过命运一根小手指。曾经孟君泽过早的踏入她的生命,她以为会是个转机呢,谁想不过是幻梦一场。
他越走越近,终将擦肩,也将越走越远,只盼着从此以后再无纠葛。
她今日说出未婚夫妇之言,也不过是希望将来真的风辄远再次栽赃陷害,林暮阳禀承着“情有可原”四个字,不会对她太过失望和嫌恶,仅此而已罢了。
她所求,已经卑微到如此可怜可悲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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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阳光晴好。不想把大好时间都耗费在暗无天日的码字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