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时纤樱正巧抬起眸来,发现他就近在咫尺,倒没有吓着,只静静地微笑,“你看,这花儿我护理得可好?”
“想不到你还有这等闲情,”苏品墨拉回心神,不动声色地说,“这园中的牡丹开得不太好,花匠都不太理会了。”
“我倒觉得奇怪,为何这牡丹无精打采的?”她疑道,“花匠也不太用心。”
“本来以为可以培植出绿牡丹的,”他答复她,“我想着也好,可以哄我娘开心,谁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绿牡丹啊,被那卖花种的人骗了。”
纤樱一怔,“老夫人喜欢绿牡丹吗?”
“她年轻时听人说起过,从此就念念不忘。可惜大半辈子过去了,一朵也没见着。”苏品墨无奈摇头笑,“跟她提及此花的人,大概也是个骗子吧。”
她忽然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你这小脑袋又在瞎转了?”他好笑道。
“妾身曾跟人学会染花的技法。”纤樱认真回答。
“染花?”苏品墨闻所未闻。
“对,就是用调好的色汁染上新鲜的花朵,不论黑的、蓝的、绿的,都能够染成,煞是新奇。”
“天底下还有此法?”他越听越觉有趣,说:“改天你来试试,染一株绿牡丹出来。”
“好啊,”纤樱颔首,“如此便可博老夫人一笑了。”
“虽然也是骗人的,但此举值得嘉奖,”苏品墨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这个人,只看结果是否有害,若无害,亦可原谅当初的欺瞒。”
纤樱抿唇,听出他似乎话中有话。
“爷可真大度,”她亦顺着他的话,意有所指问:“若是妾身欺瞒了你呢?”
“一样的道理啊,”苏品墨答复,“若结果无害,我不会怪你。”
“爷这样说,只是假设而已,”纤樱摇摇头,摆明不信,“只怕事到临头,会不自觉恨煞了妾身呢。”
“我既有此言在先,断不会食言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哦?”她牵起淡笑,“那妾身可否先讨个赏?”
“什么?”他不解。
“若妾身染出的绿牡丹真能讨老夫人高兴,将来无论妾身欺瞒了爷什么,爷都要原谅妾身。”她先埋下伏笔,只盼事成之后,能够顺利月兑身,不会惹上什么大麻烦……
“你能欺瞒我什么?”他自信地笑,“就算你偷汉子,我也不会吃醋。”
“要是比偷汉子更严重呢?”她肃然问。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严重?”苏品墨不以为然,“除非,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跟这个也差不多了……纤樱在心里暗忖道。
无论如何,至少在她达成目的以前,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妾身在此先谢谢爷的赏赐,”她勉强勾了勾唇,“爷到时候别忘了就成。”
说完,她的眼底忽然泛起一片忧伤,仿佛蓝色的幽湖波光一闪,然而,她很快地掩饰过去,恢复明朗笑容,秋色变春水。
苏品墨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纤樱希望苏府变好。
光看这座府第金碧辉煌的外观,着实令人羡慕,可里头住着一位神志不清的老夫人、一个姻缘不美满的男主人,又有何美好可言?
她欠苏府的,须得偿还。让老夫人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让男主人得到快乐,是她想得到的最好办法。
可实际上该怎样做,说实话,她还全无头绪……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姨少女乃女乃,”顺嬷嬷催促道:“快些吧,别教太妃等急了。”
纤樱端着点心,微微一笑,脚下步伐并未因为催促而变得慌乱。
今天,是肃太妃驾临苏府的日子,这府中上上下下紧张成一团,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
可她却不怕,毕竟幼时曾经跟随父亲进过宫、见过大场面,自然没这么小家子气。
她倒还有空,一边做点心,一边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帮着苏府讨好肃太妃,应该也算是偿还的途径之一吧?
她知道,肃太妃是沁州人,一别家乡多年,自然渴望品尝家乡小点,但肃太妃毕竟久居宫中,而宫中小点比起沁州来,毕竟高贵精致许多,得从小调和,既不失风味,又显华贵,方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口吧?
纤樱身为侍妾,是不能到前厅接驾的,但肃太妃点名了要她到跟前一见,她便换了得体衣衫,亲自捧了这些小点,驱步前往。
此刻,肃太妃已移步花厅小坐,更了常服,正与苏品墨和乔雨珂说说笑笑,气氛倒不算紧张。
“给太妃请安——”纤樱将盘子高捧过头,大大地施礼。
“哟,品墨,这就是你新纳的妾吧?”肃太妃打量着来人,“把头抬起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妾身特意做了几样点心,请太妃品尝。”纤樱抬眸道。
“好好好,”肃太妃一边点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品墨,好生奇怪,你这位如夫人怎么这般面熟?”
纤樱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对方认出了自己。按理说,应该不会,当年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与肃太妃也没见过几次。
“妾身容貌平凡,”她微笑地回答,“就是世人所说的大众脸吧,太妃觉得面熟也不奇怪。”
“你这孩子口齿倒伶俐,起来吧。”肃太妃亦笑,“做了些什么点心啊?端上来瞧瞧。”
“回太妃的话,”纤樱站起身道,“一共四样,豆沙卷、蛋黄酥、芋泥球、糯米糍,都是地道的沁州小吃。”
“哀家正想着家乡的味道呢,”她满意地颔首,“你这孩子倒想得周到。”
宫女将纤樱手中的盘子端过去,呈到肃太妃面前,她夹了一颗蛋黄酥尝了尝。
“咦?”不禁面露惊奇之色,“真不错啊,不比宫里御厨做的差,也不失民间风味,实在难得!”
乔雨珂本来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笑着,此刻听到纤樱居然得到赞赏,面色不由一沉,嗔道:“太妃偏心,也不夸夸雨珂亲手绣的香囊,尽夸纤樱妹妹。”
“呵,你这孩子倒吃醋了,”肃太妃笑道,“哀家哪里会偏心呢,你俩送的东西,哀家都喜欢。”
“太妃跟前,也不收敛点儿,”苏品墨瞪了乔雨珂一眼,“这是使小性子的时候吗?”
“太妃没降罪,你倒是先怪起我来了?”她杏眼圆睁道,“果然旧不如新,苏品墨,你什么时候学着护短了?”
“好了好了,”肃太妃出面缓颊,“对哀家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要和睦啊,纤樱你也来这里坐着吧。”
众人恭敬地低头,聆听教诲。
“雨珂先进门,纤樱你要敬重姊姊,”肃太妃继续道,“而雨珂呢,你也要大方一些,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打紧的,你是没见过宫里的女人,品墨这已经算好的了!”
“是。”纤樱和乔雨珂同声答道。
“行了,大伙儿别这么拘谨,都是一家人……咦……”肃太妃忽然皱眉,指甲轻轻抓了抓手背,居然红肿了一片。
随侍的宫女见状,连忙惊叫道:“太妃,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御医!”
四下顿时一片恐慌,御医几乎在通传的同时奔入花厅,而周围的侍卫亦拔出佩刀,提防有人行刺。
“别慌别慌,”肃太妃却道,“像是哀家从前吃了虾蟹时的症状,御医,你瞧瞧是不是?”
御医赶忙上前把脉,仔细看了肃太妃的手腕,颔首道:“的确如此,太妃方才可吃过什么?”
“方才……”肃太妃抬头看了纤樱一眼,“也就一样点心而已。”
宫女立刻将纤樱所做蛋黄酥呈上,御医嗅了嗅,脸色突变。“禀太妃,这蛋黄中似乎掺了蟹黄,所以如此。”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众目如厉箭般射向纤樱。
“不可能……”她连连摇头,赶忙起身跪下,“妾身知道太妃不能食用虾蟹,断不会将蟹黄掺入蛋黄酥之内……”
苏品墨亦连忙帮腔道:“是啊,太妃驾临之前,宫中便发来函文,将太妃饮食起居等一切忌讳都写得清清楚楚,外甥亦对府中上下交代得妥妥当当,纤樱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既然府中上下都知道哀家有此忌讳,”肃太妃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只缓缓道:“那就是有人存心要整治哀家喽?”
“太妃恕罪——”苏品墨也跟着跪下道,“外甥一定查明此事,拿住真凶,请太妃息怒!”
“真凶不就在这里?”肃太妃指着纤樱道,“点心是她做的,头一个要查的,便是她吧!”
纤樱沉沉俯首,缄默不言。此刻她倒没有半分恐惧,只是脑中不停打转,猜度究竟是谁要陷害于她。
乔雨珂吗?不得不说,假如就此治了她的罪,乔雨珂一定会春风得意。然而如此一来,苏府受到牵连,她也月兑不了干系,所谓一荣倶荣、一损倶损,她应不于傻到如此地步。
还会有谁?说来,苏家家大业大,得罪的仇敌也多……倒一时之间让人揣摩不准。
“纤樱虽有嫌疑,但若此事真是她所为,实在不智,因为点心既是她所做,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她。”苏品墨竭力替她辩解,“外甥以为,被人陷害的可能似还大些。”
“此事哀家自会派人查明,”肃太妃厉声道,“品墨,纤樱是你爱妾,为免有失公正,偏袒于她,你就暂且不要插手了。”
苏品墨一怔,没料到肃太妃竟发此言,但他也知道,再解释下去也是无用,没有洗刷冤情的证据,一切都是徒劳口舌,于是他轻一颔首,起身退到纤樱身旁。
这样的举动让纤樱忽然有些感动,就像是在向大家宣示他相信她,愿与她同进退。
假如他是她的夫君,一定是这世上最靠得住的男子,无论她如何行事,他终将相信她,给予支持。
她忽然很羡慕那个将来能与他长相厮守的女子,不知要修行几世,才能得他这一生。
恍惚中,她仿佛作了一个迷梦,梦中她真是他的妻,哪怕,只是真正的侧室,她也甘愿。
她从没试过这样,站在一个男子身边,成为他的归属,仿佛天地间终于有家可归,全身被什么踏踏实实地覆盖起来,不再飘零。
她想,这就是世间每个女子要寻找的那种感觉吧?不只女子,男子亦如此……
抬首望着他的侧颜,光线柔和如纱,他也显得俊逸出尘,让人纵是千万眼也看不够。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亦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似在安慰。
这笑容,像投进湖中的一枚五色石子,发出悦耳的水花声,且五彩斑驳闪耀,让人明白湖底不再清浅无物。
不须言语,她已觉得安慰。心间那一点儿忐忑顿时烟消云散,只觉窗外天空湛蓝。
“那就暂时委屈你了,”肃太妃道,“哀家不得不先将你软禁起来,放心,若真与你无关,定会还你公道。”
“妾身不委屈,”纤樱镇定地答,“点心是妾身所做,理应如此。所谓身正不怕影斜,妾身不怕。”
所有的人都意外地看着她,原以为她会哭哭啼啼,谁知道她却如此淡然大方,连乔雨珂都禁不住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