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的逃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剑抵过(四)

作者 : 阡上菊

这一切,都恍如昨日。

可现在,却似昙花一现,不可再追。

不过月余,自己在她眼中,已然如同陌路之人,与她不再相干!

空荡荡的大殿里,突然变得很冷。

司马宣低着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钟无双离开的方向,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妇人,这次是真的对我起了离意,想是极难挽回了。骓”

司马宣是真的害怕了。

说起来,钟无双真正对他,决绝过两次。

第一次,她诈死逃逸之时,当他在边城找到她,要她跟他回宫时,妇人虽不情愿,但是,她看他的眼神,远没有现在这般遥远,这般冷漠狳。

司马宣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与上次全然不同。

司马宣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惶恐不安……

自从央齐死后,钟无双对于痛失大子的事,虽然仍有悲伤,但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处于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她不再说话,不再理会司马宣及任何人,虽然她如常的照食照睡,但是,这样的钟无双,更多地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所有人都关闭在她的心房之外,包括司马宣。

司马宣知道,她这是在消极抵抗。

她便是用这种方式,想要逼得他放手,逼得他成全。

眼看着她一日消瘦过一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取悦她,都无法让她展颜一笑的司马宣,逾来逾束手无策了。

这一夜,司马宣没有回寑殿,他一直坐在议事殿中,直到天明。

这一夜,他将钟无双所说的话,前前后后仔细回味,想了许多许多。

这一夜,他在烛光中翻了一下诗册,心头烦闷更甚。然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回到寑殿门外,怔怔在望着沉睡中的妇人发呆。

他听到了她的每一次辗转反侧,听到了她的每一次无力叹息。

他想,他堂堂一方诸侯,这样站在寑殿外面,望着自己的妇人入睡,像个什么样子?于是他转过身想离开。

可他才提开一步,又站住了。

他发现只有这般站在房外,看着她,自己的心里才会稍感踏实。

他甚至几次走到房门边,想推门而入,可几次提了步,终是没有入内。

真是可笑,他居然在畏惧,居然不敢入内。

他便这么一直怔怔地,在寒深露重的寑殿外,直站到天亮。

直到晨光淡淡,树影幢幢,灰蒙蒙寥阔无边的天空发白之际,他才广袖一挥,返回议事殿。

司马宣如常早朝,如常有条不紊地处理诸般政务。

直到退朝之时,直到群臣如潮水一般退去之时,原本腰背笔直,一直巍然如山的司马宣,却似不堪重负一般,垮了下来。

他无力地来至偏殿,让侍婢们上了酒水。

“吱呀”一声,殿门关上时,挡住的是,是司马宣木然冰冷,极为无力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轻地衣袂划空声传来,具公出现在殿内。

他大步走向司马宣,蹲,凑近他瞅了几眼后,摇头叹道:“据闻皇上昨夜一宿未睡,为妇人深受其苦,老夫特意前来为皇上解忧。”

说罢,他走到司马宣的对面坐下。

这一次,具公没有为自己倒酒,他担心地看着脸色青灰的司马宣,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眶,具公干巴的嘴砸了砸,喃喃说道:“不过是个妇人,皇上何至如此!”

司马宣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便是对具公的话,他也置若罔闻。

具公低着头,玩弄着几上的酒撙,叹道:“我已知悉一切。妇人刚失大子,难免哀伤,或许固执。待过上些日子,皇上册她为后,其时,或许不再偏激。”

司马宣慢慢地地睁开眼来。

他盯着黑暗处,沉沉说道:“公不知,妇人去意已决,现在,便是我许她独霸后苑,只怕也难挽妇人之心了……”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具公皱着眉,回道:“妇人虽然知晓事理,然而在某一事上,实在太过偏激。盿公已于燕国返回,燕王深知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故而,便是我皇不能娶燕公主为后,燕王仍愿与我皇联姻,将公主许与我皇为夫人。此事,盿公已经三禀皇上了,燕王亦有不满,皇上,纳妇之事,不可再推。”

稳公说到这里,他的话外之意司马宣已经明白了。

可是他除了闷头喝酒,却不再出声,这样一来,具公自然也无从往下说了,只得就此打住了。

黑暗中,两人对面而坐,久久久久,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司马宣沉沙哑的声音徐徐传来,“最近我常常在想,妇人之言或许有理。如果之前我的后苑没有他妇,大子,或许不会夭折。燕公主之事,暂不再议。”

司马宣的声音一落,具公的脸色便一沉。

他盯着司马宣,低声喝道:“皇上怎地可以为一妇人如此执迷!”

瞪着一双黄浊的眼睛,具公愤怒地说道:“与燕联姻之事,北燕两国早就议定,皇上岂可因为一妇,一改再改!皇上如此行事,可有想过燕王将如何处之?”

司马宣的薄唇抿得死紧。

具公情急倾身上前,他盯着司马宣,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早时,因为妇人杀了宗公主,已经惹得宗王室不满,此时若再与燕国交恶,其时,必然会为北国引来战祸。现在天下诸侯迭起,想我北国,本是蓄势待发之际,岂可因为一个妇人而将千秋霸业置于脑后,四处与人交恶?!”

司马宣再次抿了抿薄唇。

具公见状,长叹一声,“夫妇之道,人伦之常。堂堂丈夫,岂能任由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当中?堂堂君侯,竟优柔至此么?”

这句话,已是惋惜了,已是恨其不争了!

半晌后,司马宣低沉无力地说道:“夜已深,具公且回罢。”

具公闻言,只得长叹起身,朝着司马宣叉了叉手,转身大步走开。

司马宣一动不动。

这一晚上,他一直这般坐着,这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每过去半个时辰,侍婢们便悄悄而入,换上另一根蜡烛。

而司马宣的姿势,从来都没有变换过。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升起一轮红日,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飘渺地说道,“丈夫立于世,当以功业为重。然,于妇人,我却绝不能再放手。不管能否挽留,今日当得一试!”

寑殿中,一个侍婢正苦口婆心地劝说正兀自出神的钟无双。

她说:“皇上惊闻夫人坠崖之时,连日吐血,几度险死还生。好不容易,盼得夫人历劫归来,原以为自此皆大欢喜了。谁知又生出这等变故。”

司马宣,他居然因自己坠崖而连日吐血!

原本怔怔望着窗外,神游太虚的钟无双,似乎终于将那侍婢的话听了进去。

她颦着眉,表情认真地倾听起来。

侍婢声音一哑,却仍然接着说道:“大子夭折,皇上比夫人更为伤心。可是,他便是再伤心,又何曾在夫人面前表露过半分?他是北国之王,更是一方诸侯,他日理万机之余尚要彻夜守护夫人。夫人虽是醒了,却对皇上似变了个人一般,奴婢虽然人微言轻,然而却是再看不下去了。夫人可知,因为大子之事,皇上怒杀央齐,已然招至宗王室不满了。现如今,皇上又迟迟不肯娶燕公主为夫人,眼看着于燕国交恶也在即。如此时候,夫人竟然还要与皇上置气,却是对皇上何其不公?!”

“我……”

原本想说,自己并没有与司马宣置气的钟无双,终是一噎,听着那侍婢的数落不再出声。

“皇上待夫人的好,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常年伴在皇上身边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年,夫人为了南王执意奔赴胡城时,可知皇上对夫人如何担心?奴婢曾亲耳听到皇上对那将军令道:为妇人安危,一切均可不计!早在那时,皇上便对夫人用情如此之深,何以夫人就是不能体会呢?”

那侍婢见钟无双似有所动,说得亦发来了精神。

便是八百年前的旧账老账,也让她翻了出来,重新数落了一遍。

钟无双静静地听着,虽然不曾出声,但她原本茫茫然的表情,却是不再。

晨曦中,司马宣施施然回到寑殿。

他悄无声息地靠临窗而立的钟无双靠近。

此时的钟无双,正背对着他,扶着纱窗,怔怔在对着外面出神。

司马宣盯着她,声音放低,语气也转为温柔,突兀地问道,“无双当真心意已决,定要离我重返边城么?”

钟无双闻言,恍惚一笑。

多日来,她首次正眼望向司马宣,轻声说道:“皇上当知,我在边城置有农场田产,如能归去,自此晨耕暮归,当如神仙快活,无双每每想起,便心向往之。”

司马宣定定地望着钟无双,半晌,方薄唇一扬,轻轻说道:“好!既然无双心意已决,我便成全你罢。”

这下,钟无双倒是惊呆了。

她没想到司马宣竟然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他竟然答应放她重归边城!

在钟无双迟疑不定的探视中,司马宣冷冷一笑,昂起下巴高傲地说道;“虽然今日我允你离去,但在此之前,你可得与我约法三章。”

“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钟无双一时间,傻傻的,竟然无从反应。

望着这样的钟无双,司马宣垂眸浅浅一笑,“无双这是不相信我么?”

钟无双盯着他脸上那淡淡的浅笑,第一次觉得它刺眼之极。

突然,司马宣静静转身,他缓缓逼近钟无双。

直到站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脸沉如水的他,俯视着她,抿着唇,徐徐说道:“年前,无双曾与我有过半年之约,其后因无双败我,而成为我的妇人。今次,我虽愿遵从你的意愿,放你离去,然而,却须无双再与我一赌方可。”

钟无双愕然地望向司马宣,却见他异常地执着于这一赌。

他执着地盯着她的双眼,眼巴巴地等着她开口。

钟无双犹疑半晌,方缓缓应道:“好!我愿与皇上一赌。”

随着钟无双的话音一落,司马宣缓缓挺直了腰身。

不过转眼间,曾经脆弱的,怜惜的,温柔无比的司马宣已然不见。

这般沉着脸,冷着眼的司马宣,俨然又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帝王,雍容,高贵,不可攀及。

他看着钟无双,墨发随风飘荡,俊逸清华的脸上,笑容高雅雍容。他黑红交错的衣袂,在纱窗口吹来的风中飘摇着。

司马宣目光晶亮,语声轻缓地说道:“此次我放你重归边城,日后若非你愿,我必将不再苦苦纠缠于你。但是,如若无双自行折返,则此后一生一世,当不再离,如何?”

这样就可以了?

钟无双心中甚为诧异,她心想道:这如何可以称之为赌?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会自行折返的。除非自己傻了,痴了,否则此事绝无可能!

当下她大点其头道:“无双愿与皇上一赌。”

司马宣直起腰身,他俯视着钟无双,直直地呆看了半晌。这才似下定决心一般,一甩长袖决然道:“你收拾好了便出来罢,我亲自送你一程。”

自司马宣提出放自己重返边城,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赌局,都让钟无双如置身梦中一般的不真实。

其实,自一大早听了那侍婢一席话后,钟无双的大脑便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她所接收到的信息,太出乎她的意料,一时间,让她无法从这一团混乱中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可就在这时,司马宣却突然应允了她自来这异世之初便朝思暮想之事。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忽略一切原本那些呼之欲出的某种悸动。

钟无双急切地来到宫门外时,司马宣已经端坐在马车上,静候她的到来了。

他朝急匆匆踏上马车的钟无双一伸手,明白他意思的钟无双,也不过略一迟疑,便温顺地靠入他的怀中。

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司马宣低哑的声音,自钟无双的头顶清晰地传来:“我努力了这么多,无双却还要弃我而去,无双待我何其不公。”

或许是临别在即,又或许是因为早上那侍婢的一席话,此时坐在司马宣怀中的钟无双,宛如一池春水,她温柔软绵地将自己深深埋入司马宣的怀中,静静地嗅着他身上浓浓的,熟悉的味道,告诉自己,此时一别,此生便再难有相见之日了。似乎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亏欠了这个男人许多。

但是说到底,也皆因她与他,相不逢时。

她与他,相识于这异世,偏偏司马宣还位高权重,贵为一方诸侯。这样的身份,再处于这样的时世,即便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几分情意,也终将被这天杀的世道所不容。

说到底,最终是还她钟无双亏欠了司马宣。

如果说离开仅有的遗憾,也就数这一桩了。

因为钟无双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去爱司马宣,她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去爱过司马宣,她甚至还在心里一径地提醒自己,不可以爱上这个男人。

谁料想这个天之骄子,他竟然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钟无双亦没有想到,在这异世,竟然还会有人牵挂她的生死,担忧她的安危。

可是这一切,比起那触手可得的自由来,却是不值一提的。

司马宣对钟无双的感情,她了解了是一回事,感动又是另一回事,然而说因此而让钟无双不顾一切地为他留下来,却是万万不能。

失去一个孩子,对钟无双而言,已经宛如万箭穿心,那种彻骨之痛,她绝不想再试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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