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公说完便转身扬长而去。
在宽大的袍服随风飘荡中,具公幽幽的叹息声远远地传来,“明明是薄情之人,偏生因为这个妇人便用尽了所有的感情。这妇人是皇上的债呀。罢了!罢了!”
对于妇人之事,具公这是应允了!
倾听着具公那渐渐远去的叹息声,司马宣侧头一笑。
自己的决定有了具公的支持,这让司马宣心情大好骘。
他静静冥想了一会,方轻声唤道:“来人。”
一个人影出现在角落处。
司马宣微笑着问道:“最近数日,她可安好?昴”
那人低头朝着司马宣一叉手,道:“禀皇上。夫人自随皇上回宫之后,便为皇上担惊受怕,时时惶恐流泪。知皇上高热不退之时,妇人曾献策于医官,皇上便是因为夫人之策才得以月兑险。近日来,因不知皇上是否康复,夫人求见不得,总是郁郁寡欢。自回去后,便一直倚着床榻,呆呆怔怔。方才进食,也只食两箸。”
司马宣歪着头,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人的话,一时心情亦发好起来。
那人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小心地抬起头向司马宣看来。
只是,他刚刚抬头,司马宣便急道:“继续说。”
那人脸色一苦,喃喃说道:“没,没有了。”
“夫人曾为我流泪?”
“是。”
转眼,他又问道:“夫人求见本王不得,总是郁郁寡欢?”
“是。”
那人心中诧异,心想:这些我不是才禀过么,皇上怎么还问?
司马宣心中大为快活。
他挥了挥衣袖,不无欢喜地命令道:“好生看着,若有异常,速速来报。”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我这里的一切,都不要透露给夫人知道。”
那人一怔,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司马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明明觉得自己的皇上挺在意夫人的,可是他偏偏还不让夫人知道他的消息,这不是存心虐人么?为什么还要瞒着遮着呢?
心里这么一想,他似有不忍地小声地说道:“夫人,甚是不安。”
“甚是不安?”
司马宣蹙着眉重复了一句,尔后却淡淡地说道:“很好!”
那人错愕了一会,见司马宣不再说话,便向他叉手一礼,缓缓告退。
目送着那人离去,司马宣甚是快活地说道:“具公所言,果然极有道理,妇人,当真须冷一冷才行。哼!谁让你总是有事没事,便用那般诀绝的表情吓唬我,还动不动便想离我而去。本王为你所受之苦,你当要体会一番,方知我心曾经之痛。”
嘀咕到这里,他声音一提,温声唤道:“来人。”
“在。”
“若夫人来求见,一律推拒。”
外面的侍婢,小声应诺了。
司马宣犹如孩子般地想道:这妇人,动辄便说要远离自己,哼,我也要让你想见不能见,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这相思之恨苦。
时间一天天过去,司马宣那伤,本来没有伤及脏腑骨骼,用的又是最名贵最有用的药材,又过了七八天,便已大好了。
只是正值伤口长肉的时候,那伤口处痒得紧,搔又搔不得,让他极为烦躁。
坐在榻上,司马宣的眉头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一线。
这些日子,妇人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每日前来求见了。
这让他很不爽!
非常不爽!!
心中不悦到了极点的司马宣,面沉如水,目光冷冽,他便这般望着虚空出神已有一些时辰了。
侍婢和侍从们都是轻进轻出,唯恐惹恼了他。
好一会,司马宣低哑的声音传来,“叫夫人的侍婢过来。”
“是。”
片刻后,服侍钟无双的婢女中的,一个年长者走了进来。
盯着她,司马宣问道:“她在干什么?”
声音平淡,皱起的眉峰却显示出他的不快。
这侍婢,原本便是个极会揣测皇上心意的人,这段时间司马宣对钟无双的冷落,她全然看在眼里,现在又见司马宣这付表情,心中当下想到:定是夫人已不再受宠,皇上想是要发落她了。
这般想着,她便一福不起,禀道:“妇人现在极少出门,常常呆在寑殿之中,虽然偶尔翻看书简,但每日里对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居多。”
“堂堂夫人,岂是你等奴婢可以直呼妇人的么!别忘记了,夫人是后宫之主,尔等不可对她无礼!”
司马宣的怒意来得突如其来,那侍婢一惊,连忙应是。只是心中却不无惶恐地想道:想不到我常伴君侧,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侯,未想到皇上对夫人便是再惊再怒,心中却已视她为后宫之主了。看来以后在夫人面前,万不可有怠慢之处。
这时,司马宣又冷笑道:“夫人,连日来便不曾想来见我一见?”
那侍婢一呆,好一会才讷讷说道:“夫人近日没有再来皇上的居所,但她心里如何想法,奴却不知。”
司马宣挥了挥衣袖,声音恢复了温和,“出去吧。”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温和的口吻,那侍婢心下里更是悬得慌。
她慌忙朝着司马宣福了福,躬身退了出去。
转眼,又是数天过去了。
这时,司马宣的伤已经大好,伤口已经长了些女敕肉出来。医官说,再过个二天,便可停下服药了。
单肘撑颌,倚在榻上的司马宣,慢慢睁眼,又唤道:“传夫人的侍婢前来。”
“诺。”
半刻钟后,上次那侍婢再次出现在司马宣面前。
司马宣侧着头,随着他的动作,墨发如帘垂在他英俊威武的脸上,挡住了那双清澈幽远的双眼。
见他不开口,蹲福着的侍婢喃喃地自行禀道:“夫人眉眼间已见放松,不如前些时日那般忧心重重。”
悄悄朝着司马宣看上一眼,见他神色不动,那侍婢又继续禀道:“昨日,夫人召见了苞丁,嘱他准备大豆蔗糖,还说要教会他如何做出美浆。”
说到这里,那侍婢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便住了嘴。
半晌,司马宣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不曾提到我?”
“是。”那侍婢的声音低得可怜,好似钟无双没有提起司马宣,她倒是担着多大的责任一般。
司马宣一晒,他慢慢站起,随着他长身而起,那紧贴着精实身躯的衣袍,随着风一阵飘扬。
“走吧。”
那侍婢突然觉得,皇上的声音明明带着笑,但是她却觉得这声音里透着冷意,有点烦躁。
只是这感觉转眼便消失了,再入耳时,司马宣的声音里,便添了几分绵软温柔,“看看她去。”
那侍婢一惊,随即忙应诺道:“是。”
在侍婢们地筹拥下,司马宣很快便来到了钟无双居住的寑殿。
只是临到寝房门口,司马宣却脚步一顿,呆立半晌,随即他的脚步突然加快,转眼,他便大步跨入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钟无双,正背对着他,扶着纱窗看着外面的风景。
司马宣从侧面望去,只见她脸白如雪,发墨如墨的钟无双,美得如图如画,让人不忍惊扰。
原本心中郁恼的司马宣,不知怎地,看到这样的钟无双,心底突然变得无比柔软,郁恼尽消。
慢慢走到她身后,司马宣伸出手缓缓搂上她的细腰,在钟无双情不自禁的颤抖中,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呼吸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感觉到她的存在,司马宣心中无比满足。
“怎地不来看我!无双便不关心我的安危么?”
司马宣的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近似孩子般的气恼,郁郁的,不满中却又透着浓浓的相思。
钟无双扶在窗棂上的纤手,刚刚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垂着眸,钟无双低低地说道:“皇上因无双重伤,已招至群臣不满,既然诸公不愿无双再见皇上,无双除了安心等待别无他法。数日来,无双见医官不再频繁出入皇上居所,想是皇上已然月兑险,并无大碍了。”
司马宣听到这话,搂着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紧,冷笑道:“现下我是无恙了,是以,无双便又开始琢磨着那美浆,想要再次离我而去了?”这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
钟无双有点诧异他的恼怒,她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她的脸,司马宣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便是一柔。
此刻的钟无双,脸色雪白一片,双眼却晶亮晶亮地湿润着,艳光逼人的同时,又有着让人怜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带着湿意的墨眼,扶在窗棂上的手终于扬起,抚上司马宣的俊脸,轻软地叫道“皇上。”
这声音很轻很软,含着哽咽。
在见到钟无双眼中的湿润时,司马宣那紧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了。此刻听到她话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颜一笑,开心应道:“嗯。”
钟无双低哑地说道:“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痴痴地望着司马宣,低低说道:“无双虽然身为皇上之妇,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能与皇上厮守到老。我总想着,这时世的丈夫俱是无情,然而这天下最为无情之人,莫过于帝王之家。皇上贵为一方诸侯,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我总想着,像你这样的人物,自是不会将妇人放在眼里,更逞论会装在心里。”
她颤着唇,泪水如珍珠一般流下双颊,“无双无意间得知,皇上为雄霸天下,曾对无双起过杀意,这让无双甚是害怕。无双怕今日你悦我重我,他日若为利益,转头又会弃我杀我……”
司马宣闻言,骤然将唇抿成了一线。
他突然重重地搂住钟无双,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他搂得很突然,也搂得很紧。
他低下头,边慌乱地吻去钟无双腮边的泪水,一边低低地说道:“上次之事,是我错了,我也悔了。你放心,我既知错,自此必不会再犯!这世上之事,便如那月,圆到极致便会亏。这世上之人亦是如此,又岂有完人,人有暇疵才是常道。我司马宣亦是如此,自非完人,自会犯错。然而前事已错,你若执念于心,于你于我,实无一丝好处,你当信我才是。我……”
好一会,司马宣又顿了顿,方喃喃说道:“我待你之心,可表日月。无双,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可信我?你说出来,我都做。”
钟无双怔了怔,慢慢的,她伸出双臂也搂上了他。
司马宣忙不迭地紧紧回搂着她。
钟无双被他结结实实地搂在怀中,她低着头,小嘴动了动。
她想说,其实我早已信你了,早在你追我至边城,早在你为我以剑抵错之时。
她又想说,人生苦短,我已不愿再如从前一般想东想西的,自此只想放下过往,与你相守一生。
她还想说,今日之前,我硬要舍你,还舍得下。可是,自今之后,于你,我不再放手。
钟无双想了无数句,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低低地问道:“那日皇上曾说过,愿为无双不娶他妇,自此以后,你我生同床,死同穴,相伴一生。无双今日再问皇上一句,此话当真?!”
司马宣一时气极,连连冷笑道:“怎么,无双到底还是不相信我的。是否要我再刺上一剑,你才会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钟无双抬手按住司马宣的薄唇,却仍然坚持问道:“如若日后无双不能为皇上诞下子嗣,继承香火,祭祀鬼神宗庙,皇上也心意无改么?”
司马宣看向钟无双的目光,突然变得甚是严肃。
良久,他便是这般严肃地,慎重地,决然说道:“司马一族,并非只有司马宣我一个男儿。若是无双日后无所出,我便从司马一族后辈中人,挑选优秀贤能者过继为子,如此,一样可以承我大统,祭我鬼神,于宗庙中继承香火。”
司马宣此语一出,钟无双便是展颜一笑。
钟无双这不加掩饰,甚至无法控制欢快的笑容,让司马宣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在这种让人颤粟的狂喜中,钟无双伸手搂上司马宣的颈,不无欢喜地吻上他的唇,轻笑道:“夫主,夫主……”
钟无双这般唤了两声后,感觉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欢喜,又眉开眼笑地说道:“夫主,有了这一刻,有了你这句话,便是让无双舍弃一切,终身伴你于这深宫之中自此不相离,我也无悔了,无悔了!”人啊,总得赌一回是不是?
既然司马宣为了自己,都不娶他妇了。
他还为了自己,连子嗣香火都不再记较了。
这样的男人,别说摊在这天杀的世道,便是现代的男人,也没有几个会有司马宣这样的魄力,为自己所爱之人,放下一切,浑不记较的了。
如此痴情的男人,如此有担当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放弃呢?
自己又为什么还要放弃呢?
钟无双眼中有泪,这般眉开眼笑着,竟然别有风韵,有股说不出来的动人之处。
这时候,司马宣反而有点呆呆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法子,徘徊了那么久,妇人,终于愿意留下来,伴自己一生了!
侧着头,司马宣蹙着眉,极为小心地问道:“无双真的决意伴我身侧,自此不相离?”
他这话,问得极其认真。
钟无双在见了他的模样之后,却是格格一笑。
她搂着他的颈,倚在他的怀中格格直笑。
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爱她,竟然爱得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