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温采正在洗碗,温庭玉忽然拿着她的手机走到了厨房门口:“小采,你的电话。”
温采匆忙擦干了手上的水,拿过电话一看,见到宋席远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心里顿时一跳——完了,她完全把他忘到脑后了。
“温小姐,如果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没下班的话,我想,我会去帮你投诉你的老板了。”电话刚一接起,宋席远清清淡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温采抿唇一笑:“没有,我在小房子这边。”
“哦?”电话那头,宋席远微微一挑眉,“听起来,温小姐心情好像不错?骓”
温采迟疑了片刻,道:“等我回来再当面跟你说吧。”
“什么时候?”
“不是今天。”温采忙道,“这个屋子装好这么久,我还没有在这里住过,今晚想留在这边过夜。狳”
宋席远顿了片刻,才淡淡应了一声:“那好,记得锁好门窗。”
“嗯,你也早点休息。”
温采道过晚安,挂掉电话,温庭玉依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温采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爸爸?”
温庭玉这才淡淡一笑:“没事,爸爸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你已经长大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温采脸一红:“爸爸!我还没想嫁人。”
“嗯。”温庭玉道,“你这个年纪,的确还不需要着急。正是因为不需要着急,才要慢慢挑,一定要擦亮眼睛,选准最适合自己的那个。”
他分明话中有话,温采一怔:“爸爸,你的意思是……他不适合我吗?”
“爸爸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你们才刚开始,对彼此都未必足够了解,爸爸希望你能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然而温采之前那一次听到的心境,和此时此刻听到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如今她才知道,爸爸其实是真的对她好。
“爸爸,为什么你对他那么不放心?”温采终于问了出来。
温庭玉怔了怔,才道:“小采,你太单纯了,生意场上的人都是很复杂的。爸爸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而已。”
温采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爸爸,我知道了。”
温庭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表,这才道:“好了,时间也晚了,爸爸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温采解下围裙,笑着道:“我送你出去。”
她一直把温庭玉送出小区门口,见他上了车,直到车子开出,她还舍不得转身。
一直到车子过了红绿灯,消失在一片车海之中,温采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往回走去。
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还像六年前一样,非常渴望和享受有爸爸宠爱的感觉。
自从搬过去宋席远那边,温采的起居习惯就被宋席远严重影响着,单只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间,就比她从前平均推迟了两三个小时。今天回到这边,倒是终于可以恢复从前的习惯,十点钟就上床睡觉。
新换过的床褥和枕头都非常舒服,温采躺着,不过十几分钟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间铃声大作。
温采猛地从梦中惊醒,连忙伸手去拿手机,看见苏霆粤的名字闪烁时,微微有一丝迟疑,最终到底还是接了起来:“喂?”
“温采。”苏霆粤的声音有些异乎寻常的低沉,“温庭玉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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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只觉得走出电梯时,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到走廊转角处,就可以看见手术室前的情形,象征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依然亮着,温夫人苏素,温琳,苏霆粤,还有十来个温采并不认识的人,都等在手术室门前。
苏素担忧害怕到低泣,而温琳就坐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强忍着自己泛红的眼眶,低声地宽慰着。
苏霆粤坐在苏素的另一边,同样时不时地低声宽慰两句。
温采就站在转角处的位置,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红灯,却不敢上前。
没多久,忽然又有一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急匆匆地从她身边掠过,去到手术室门口,对着那边的人道:“夫人,那个大货车司机,救治无效,已经宣告死亡。”
苏素身体一震,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更加绝望。
连肇事的大货车司机都救治无效,她无法想象温庭玉的情形,会有多严重。
而转角处的温采,听到那句话,身子便克制不住地一软。
手术室前的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那个前来汇报的男人刚要离开,却突然被苏霆粤喊住了:“慢着,你找人,去把那个司机的所有情况调查清楚,我要完整的资料。”
苏素猛地抬起头来:“霆粤,你是怀疑——”
苏霆粤忙又转身,握住苏素的手:“姑姑,我只是循例让人查一下而已,想确保不是有人要对付姑父,你不用太担心。”
那个男人重新走了回来,这一次他终于注意到站在转角处的温采,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之后,忽然叫出声来:“大小姐!”
这一声立刻惊动了手术室那边所有的人,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这边,温采面色苍白地承接着所有人的目光,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宋席远从里面走了出来。
温采一见他,仿佛才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埋在他怀里,六神无主:“宋席远……”
宋席远模了模她的后脑,低声道:“别怕,我们过去。”
他揽着温采,一步步朝手术室门口走去,苏素早就移开了视线,不想见到温采,倒是旁边的温琳,一直看着他们两个。
手术室前还有温家和苏家的叔伯辈人物,虽然都已经知道温采和宋席远的关系,然而见宋席远亲自来了,还是有些诧异。
苏霆粤的父亲苏立安当先走了出来,与宋席远握手:“没想到宋先生也过来了。”
宋席远略略一点头,看了看温采,道:“她在电话里六神无主,我自然要赶过来的。”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宋席远便把温采安顿到一张休息椅上,依然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宽慰:“别怕,不会有事的,嗯?”
温采心里一片凄惶,只知道自己刚刚才有了一个失而复得的爸爸,她承受不起失去,也没有听见宋席远究竟说了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宋席远这才又掏出手机来,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年轻男人赶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径直走到宋席远面前:“宋总,鞋子买来了。”
宋席远伸手接过来:“好,你先回去吧。”
宋席远将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双白色的女士运动鞋。他弯腰,抬起温采的脚,为她把鞋子换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温采脚上穿的是一双拖鞋,想来是出门时着急忘了换,没想到宋席远对她竟细心体贴至此,在座注意到的人,无不惊诧,面面相觑过后,各自在心里盘算起了自己的营生。
宋席远为温采换好鞋,才重新将她揽进怀中:“要不要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温采只是摇头:“不要。”
“那好。”宋席远并不勉强,“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别太担心。”
手术整整做了六个钟头,期间有很多人都来了又走了,温采始终紧紧盯着那盏红色的灯,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的时候,那盏灯忽然灭了!
温采几乎立刻就站起身来,引得所有人都回过神,同时看向手术室。
苏素立刻带了温琳上前,拉住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医生,我丈夫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神情十分沉重:“温夫人,温先生因为车祸急性损伤,大脑皮层功能受到严重损害,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是温先生还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温采身子一软,手脚冰凉地跌进宋席远怀中。
苏素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还有生命危险吗?他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叹了口气,道:“简单来说,温先生现在的状态,就是我们俗称的……植物人……什么时候能醒,我们并不能确定……”
温琳猛地捂住唇,靠进苏霆粤怀中哭了起来。
“啊——”苏素猛地尖叫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手术室前一时又是一片大乱,唯有温采,靠在宋席远怀中,全身冰凉到让人害怕。
“小采?”宋席远低声喊了她一声。
温采神情已经是一片恍惚,嘴唇微微动着,却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正在此时,昏迷的温庭玉被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所有人都凑上前去,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跟着病床往电梯口走去,而人群之外,温采却只能靠在宋席远怀中,一点点看着温庭玉昏迷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手术室前复又恢复安静,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温采口中的呢喃终于清晰起来:“……爸爸,爸爸……”
她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却只有宋席远听得见。
“好了,我们先回去,你整晚没睡,先休息好了,再来看你爸爸。”宋席远将她抱进怀中,往电梯口走去。
温采靠在他怀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爸爸……都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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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不着。躺在卧室里,眼见着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变成漆黑,她依然睁大了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脑子里只是反复地回想着昨天晚上和爸爸共进晚餐的情景,她还挂念着爸爸亲手炒的鸡蛋,爸爸的微笑,爸爸的温言劝告……可是爸爸,怎么会突然就成了植物人?
她满目迷茫,满目凄惶,寻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她主动打电话给他,爸爸不会提出一起吃饭;如果不是她提议在家自己做饭,爸爸不会来这边;如果爸爸要走的时候,她多留他一会儿,也许……也许这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她直挺挺地躺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才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书房里,宋席远正在听电话。
“……温庭玉变成植物人的消息被媒体曝出来之后,温氏股票立刻大跌,到收市时已经跌得只剩三块五了……今天温氏的好几个股东打电话来找过您,还包括宋温联合公司的几个股东,不知道为什么,也给我们办公室打了电话……”
宋席远听着电话那头的秘书汇报着消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嘲意。
他当然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他,因为秘书报上的那些人,全部都是昨晚在手术室外,亲眼见证了他为温采换鞋的人。
果然树一倒,猢狲就散,赶忙着就另寻大树去了。
电话那头的秘书还在说什么,宋席远却忽然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对秘书吩咐了一句“一切照旧安排”,就挂断电话,走出了书房。
温采果然已经不在房间,他下了楼,见她正站在玄关处换鞋。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温采神情依然有些恍惚,但比起先前已经好了很多,苍白的唇上也抹了一点唇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精神。听到他问自己,她强打起精神,尽量冲他微笑:“我想去医院看看爸爸。”
宋席远缓步走上前来:“小采,医院早过了探病时间了,你现在去,也见不到你爸爸的。”
温采一怔:“……私家医院也要规定探病时间吗?可是……白天那里那么多人,我不能去……我只能现在去……”
宋席远伸手将她拉回客厅:“听话,明天再去。”
温采却只是僵在那里。
宋席远回头看她,她缓缓挣月兑了他的手,蹲到地上。
“宋席远,我怕……我怕爸爸不想见我……所以我才想趁着晚上,去看他一眼……我怕他怪我……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她蹲在那里,无助地抱着自己,低低地哭出声来。
宋席远站在她面前,眸色深邃似海,晦暗不明,过了许久,才伸出手去,重新将温采拉起来,拥进怀中:“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温采靠在他怀里呜呜地哭,“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出这场车祸……我宁愿我跟他没有和好,他从来没有去过我那边……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希望爸爸还好好的……”
宋席远轻叹了一口气,抚着她的后脑:“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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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温采还是没敢去看温庭玉,一连五天,她既不上班,也不出门,只是将自己关在宋席远的别墅里。宋席远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不让外头的光投一点进来。
她把自己困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和爸爸一样,体会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电话响起的时候,温采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怔怔拿起手机,无意识地放在耳边:“喂?”
电话那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却没有人说话,温采呆呆地刚要挂掉电话时,那边终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姐姐吗?”
温采又怔了一下,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你是……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