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渐渐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苏霆粤知道她大概是想哭,因此也没有再说话。
温采咬着牙,静静看着窗外,努力地将不断涌起的眼泪逼回去。
苏霆粤静静开着车,思绪却倏地飘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温采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上大二,已经搬到外面住,是偶然有一天回家,听到姑姑回家跟他母亲哭诉,才知道原来出了这样的事。
每件事,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便总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榉。
而他,站在他姑姑那边,自然是对入侵温家的温采母女,没有任何好感。
他当即开车赶往温家,却在大门外,看见一个明媚娇俏的少女,正抱着他姑父温庭玉的胳膊,容颜灿烂,眼眸晶亮,仿佛一朵盛开的百合。
那是一种从心底溢出来的幸福与欢喜,足以感染到任何人馀。
她的笑,也一瞬间戳中了当时坐在车子里的苏霆粤。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幸福甜美地笑,听着她一声声地喊着“爸爸”,原本心里的怒火,却悄无声息地熄灭。
那时候的温采,其实也没有多漂亮,可是就是那样一个单纯美好的笑,从此就留在了苏霆粤的记忆里。
后来,她和她妈妈从温家消失,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再后来,他在一家小公司里见到她,胆小怯懦,平凡无奇,再也不见了当初那种能戳中人心的笑。
他莫名就觉得生气,然后,想尽了法子折磨她。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是为了姑姑才这么做,可实际上,只有他知道,他生气,不过是因为,她脸上那双原本笑起来能够流光溢彩的眼睛,不见了。
后来,他曾经看见她和宋席远在一起,那时候,她虽然依旧笑得开心,可是却远不如她十几岁那年的笑容灿烂。
而后来,他也的确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当初的那种笑。
也许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留心过她脸上的笑容,所以,可能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爸爸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亲情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一个完整的家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他都知道,可是他不会说。
永远不会。
将温采送到她的公寓楼下,她才似乎刚刚从之前那难过的氛围之中清醒过来,推门下了车,朝着他有些勉强地一笑:“谢谢你。”
苏霆粤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随后迅速掉转车头,径直离去了。
****************
温采是在第二天接到傅斯年的电话的,听声音他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
“Wing,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车站,这里人太多了,打车估计要等两个多小时。能麻烦你一趟吗?”
温采一听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惦记着你说要为我洗尘的那一餐。”傅斯年笑道。
“是啊,我这就过来。”
挂掉电话,温采立刻换了衣服,叫上了罗拉一起出门。
罗拉开车将她送到车站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车站外站着的傅斯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倒真像是远行归来。
罗拉将车子停在了他旁边,傅斯年趴在窗口,对温采道:“你来得挺快的。”
“你远行归来,我当然要赶紧为你接风。”温采打开车门,“上车呀。”
傅斯年点了点头,刚要坐上车,目光却忽然往后方一瞟,随即挑起了眉:“有人姗姗来迟了。”
温采顺着他的目光往后面一看,目光触及那辆自己熟悉的路虎时,心中猛地一跳。
随即,车门打开,当先跳下车的,居然是囡囡小小的身子,她也老早就看见了傅斯年,也看见了温采的车,一下车就往这边跑过来:“傅叔叔,妈妈!”
随后,路虎驾驶室的门,才缓缓打开来。
当宋席远高大颀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车外时,温采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因为傅斯年看向她的目光微微有些歉疚:“抱歉,Wing,我先打了Stephen的电话,没打通,我就给他留了言,随后才给你打了电话。本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哪知道……”
温采才不会这么笨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你是故意的。”
傅斯年低笑了一声,道:“是你自己说的做不成爱人还能做朋友,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温采缓过神来,朝他淡淡一笑:“我喜欢自然一点,不喜欢这么刻意。”
话音刚落,囡囡已经打开车门跑上车来,抱着温采激动地宣布:“妈妈,爸爸回来啦!”
温采抚了抚女儿的头,微笑道:“嗯,妈妈知道了。”
说完时,宋席远已经来到了车旁,伸出手来和傅斯年撞了撞拳头,低声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傅斯年扬眉笑起来:“再不回来,你会派人追杀我吧?”
宋席远没有回答,目光已经有些不自觉地看向旁边车子里的人。
傅斯年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忽然伸手拿过他手上的车钥匙,道:“你和温采先去饭店等我,我去商场换身衣服再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走向宋席远的那辆车,坐进驾驶室,迅速地发动了车子,当先离去。
温采心里只剩无奈的叹息。
囡囡见傅斯年都走了,顿时心急起来,趴在窗口对宋席远道:“爸爸快上车,不然我们要赶不上傅叔叔啦!”
宋席远模了模囡囡的头:“好。”
他坐上车时,这才终于看清了温采的模样。
他好久没有见她,她却还是当初的模样,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在他的想象中,他总觉得她现在应该要胖一点了,毕竟孩子已经三个多月,如果她继续这么瘦下去,孩子会不会营养不良?
温采静静地低着头,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一条话费余额短信。
车子平稳地开出去一段,宋席远看着前面开车的罗拉,这才开口道:“罗拉照顾你还习惯吗?”
温采却似乎没有听到,怔怔地没有回答。
宋席远转头看她,她依旧没有察觉,囡囡立刻趴进温采怀中,大声道:“妈妈,爸爸在问你话!”温采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终于看向他:“什么?”
宋席远面容平和,又重复了以便:“罗拉照顾你还习惯吗?”
温采这才淡淡一笑:“挺好的。”
“那就好。”宋席远淡淡回答了一句,微微拧了眉看向窗外。
傅斯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来见他,果然……很生硬。
只是没想到,温采静坐了片刻之后,忽然又开了口:“你的公司,最近还好吗?我听安赫连说,好像接连被席耀抢了几单大生意,对吗?”
“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不再生硬,这样的平淡下来,宋席远心里反倒更不舒服,淡淡道,“我可以应付。”
“哦。”温采轻轻应了一声。
宋席远沉眸许久,本来还想问问她的身体怎么样,却终究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实在太过别扭,没有问出口。
一直到了饭店,温采先领着囡囡进了包厢,他和罗拉走在后面,听罗拉向他汇报温采这两天的近况,反倒觉得比跟她呆在一起更自在一些。
他可以想象出她所有的模样,都是他希望的模样。
可是,他不愿意见到这样平静淡然的她,一分一秒都不想。
没想到隔壁的包厢刚好是认识的人,温采带着囡囡走进包厢之后,宋席远从隔壁包厢的门口路过,一下子被里面的人逮住,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进去。
宋席远推辞了一两句,也就不再客气,果真坐了进去。
囡囡跟着温采坐在包厢里等待,左等右等,见罗拉都进来了,宋席远依旧不见人影,不由得有些着急:“妈妈,爸爸呢?爸爸不会又走了吧?”
小丫头最近很少能见到宋席远,只在偶尔被文欣带回去的时候,可以跟宋席远见到一两面,其余时间,她总是跟妈妈呆在一起,因此对爸爸就格外想念,今天好不容易能跟爸爸妈妈都在一起,她生怕一个不小心,爸爸又不见了。
温采模着女儿的头,道:“囡囡乖,爸爸以后都会很忙,可能不会有太多时间陪囡囡。囡囡是个好孩子,要体谅爸爸,知不知道?“
囡囡年纪还小,听就听得见,哪里听得懂?因此只是愤愤地嘟了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罗拉见状,开了口:“宋先生在隔壁呢,没有走。”
囡囡一听又高兴起来,马上就要溜过去找宋席远,被温采拉住:“囡囡听话,爸爸跟客人谈事情,谈完就会过来,囡囡不许过去捣乱。”
囡囡这才消停下来,默默拿了旁边的玩具自己玩。
温采拿着手机胡乱地浏览新闻,一看就是半个小时。
当傅斯年换过衣服,匆匆赶来饭店的时候,却在隔壁的包厢见到宋席远,一桌子的人难得逮到这么一位大人物,正轮番地朝他敬酒。
傅斯年一看就皱了眉,连忙走进去:“Stephen,你怎么在这边?”
“哟,傅先生也在,来来来,一起喝一杯。”饭局的主人一见他也在,连忙站起来招呼。
“不必了。”傅斯年上前一看宋席远面前已经空了几个酒杯,心里顿时觉得不好,道,“不好意思,我们隔壁还有饭局,而且Stephen他胃不好,就陪各位到这里吧。”
宋席远大概也觉得喝够了,便跟众人打过招呼,站起身来,跟傅斯年一起出了这间包厢。
“不要命了是不是?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出门,傅斯年就忍不住埋怨道。
宋席远揉了揉太阳穴,神智依旧清醒:“没事,只喝了三四杯。”
傅斯年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我早知道你会抗不住,就不该答应你叫她出来。”
宋席远顿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我也知道我会抗不住啊,可是……再不见她一面,我就更抗不住了。”
傅斯年闻言,心头微微一震,终究只能低叹一声:“进去吧。”
两个人刚一走进包厢,囡囡立刻冲了过来:“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囡囡肚子都饿扁了!”
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肚子给宋席远看。
宋席远看得笑出声来,也模了模她的肚子:“好了,是爸爸不好,爸爸现在就给囡囡点好吃的。”
一桌子人这才坐下来,傅斯年点菜,将一桌子的人都照顾到,尤其对温采更是重点照顾。
可是温采却吃得很少,始终只是记挂着喂囡囡好好吃东西。
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的宋席远忽然伸出手来,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我来喂囡囡吧,你先吃东西。”
“好。”温采并没有什么异议,将囡囡的碗筷交给他之后,便低头静静地吃起了东西。
“爸爸,囡囡吃饱了,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呀?”囡囡一填饱肚子,立刻就挂念着玩的问题来。
宋席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囡囡想去哪里玩?”
“囡囡要学游泳!”囡囡立刻举高了双手宣布。
“囡囡。”温采立刻出声阻止,道,“妈妈跟你说够多少次了,你还太小,不能学游泳。”
“不要嘛……囡囡就要去游泳池玩……”囡囡立刻又撒起娇来。
傅斯年见状道:“天气这么热,囡囡想玩水也是正常的,要不下午带她去水上乐园玩吧?反正我和Stephen下午都有空。不过Wing你大概不能玩水……”
“没关系,你们去吧。”温采拨了拨头发,道,“反正下午我还有别的事。”
一顿饭,两个人没有说上几句话,终究又一次散场。温采要回公司,吃过饭就带着罗拉先走了,宋席远的脸色自此就没有再好过。
“她的态度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傅斯年道,“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
宋席远沉默许久,才淡笑一声:“算了,就这样吧,至少她还肯跟我说话。”
傅斯年顿了顿,才又道:“你别忘了现在我们的首要目的是对付秦宁,Wing这边,你还是暂时放开一点的好。你只要想着她现在还是关心你的,把心态放平不就行了吗?晚上送囡囡回去的时候,你再跟她好好谈谈。”
“算了。”傅斯年的某句话似乎点醒了宋席远,他抽身离开桌子,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今天也实在是我冲动,既然决定了要放手,就不该又这样按捺不住地跑来见她。下午我不送囡囡回去了,你帮我送她回去吧。”傅斯年看了看在旁边玩玩具玩得起劲的囡囡,不由得低叹了口气:“也好。饮鸩止渴这种事,还是不要再干了。”
宋席远正沉默,忽然又听傅斯年问道:“秦宁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宋席远淡笑一声:“还能有什么动静?依旧四处找跟我们合作的公司洽谈,不惜血本要把这些公司从我们手里抢走。”
傅斯年闻言,忽然也轻笑一声:“他倒是挖墙脚挖上瘾了。”
“我就怕他不上瘾。”宋席远冷冷勾了勾嘴角,“早晚有一天,我要他挖到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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