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这座庞大无比的根系宫殿,分崩离析了。
忘忧脚下微微一震,眼前光明大放,顺利到了地面。
白日青天,少女衣袂飘然,长发如瀑,她低头查看,手指纤细白皙,身材依然窈窕,她还是那个她,没有变老,也没有腐烂。
身侧躺着安详沉睡的四叶草,不知所向的开明,恐怕也是觅食去了。
踩着厚实的土地,忘忧欣然欢喜。
这欢喜并没有持续几秒,天边,突然有更剧烈的波动传来,在云上的方向,绵延几十里覆盖了凤珑宫。
忘忧向着恐怖变化的天际望去,隐隐有不妙的感觉:难道是竹潇晋级成功?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下一秒,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忘忧脸色剧变,一个挪腾便向高空冲去。
梧桐根部消散,枝叶必定倒塌,这哪里是竹潇晋级,而是支撑着整个凤珑宫的梧桐巨木要溃散了!
一旦灵阵失去支撑的生机,整座宫门与悬浮在空中的普通山脉无异,恐怕马上就会四分五裂。
天要塌了。
不出她所料,恐怖的声响传来,摇摇欲坠的枝叶无法承受群山的力量,灵阵因为失去生机而停止运转,终于,“咣”地一声,西南角的一片天发出震彻天地的声响。
紧接着,分崩离析的各峰山石纷纷从高空震落稀里哗啦地砸下来,地脊裂开七八条狰狞的鸿沟,尘土滚滚四散奔逃的灵兽,隐隐地传来惊呼声。
逆着气流而上,听到灵皇长老们响彻天地的宣告:“梧桐将塌,所有弟子飞入云上,所有弟子飞入云上!”。
为什么会这样?!
忘忧驭风而上的身形只是顿了一顿,便再次向上飞去。
她拜入凤珑宫不过数月,谁想到今日一时贪念竟然毁掉护山大阵?
失去梧桐的支撑,恐怕就连主殿那些建筑都会悉数毁于一旦,整座凤珑宫,竟然就因此莫名其妙地遭受重创!
经历了极度的愕然恐慌焦急后,她反而奇怪地冷静了下来。
似乎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忘忧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下方,想起当初来的时候荒无人烟,此时天塌也不会伤及无辜灵类,心中暗暗庆幸。
转念又想到地面还未化形的走兽飞禽,也是有灵性的生灵,不少都开了灵智,恐怕便要遭这无妄之灾。
她的脸色还是不可抑制地苍白起来,因为一己之私,终究还是造就了这恐怖的杀孽。
凤珑宫占地极广,这一番倒塌,压死的生灵不知几何。
越想越心惊,刚刚被抑制下去的关于种种后果的联想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她错了。她为什么不去想,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为什么要为自己的一个私念置宫门于不顾!
其实是可以想到的,为什么不去想!
忘忧抱着头,突然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泣血的哭喊::“啊!”。
这喊声耗尽了她的力气。
浑浑噩噩中,她奋力向巨变发生的上空飞去,似乎想挽救些什么。
只有潜意识还在躲避着不断下落的尘土,很快,整个人便如灰蒙蒙的土人,失去了生灵的光彩。
如明珠蒙尘,她早就分辨不清自己的方向。
所谓的众生平等,仍旧是有条件的众生平等,为了身边亲近之人,她如今害的凤珑宫崩塌,害的这一带生灵,无路可逃,万死难辞其咎。
一路直飞,突然,头顶的天空暗了下来。
原来是这依靠梧桐根部最近的大片中心区域,也要崩塌了。
死亡近在咫尺,忘忧迷茫的神色终于露出了一丝清醒。
她不能死,她还有未完的事,纵创下大祸,她可以日后用福泽去弥补,一旦身死,便真的再无偿还与挣扎的机会了。
奈何奈何奈若何。
今日种种,将是无辜的牺牲。
少女的眼眸绝望而疯狂,静静望着那片黑暗的倾轧到来。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呼喊传来,其中蕴含的声波震碎了头顶的小块土地,露出一丝堪供人侧身过缝隙,同时,一根根竹子一个接一个连贯穿过缝隙,撞向她的身侧,糅杂成的巧妙力道将她从缝隙中猛地一推,抛到了云端的安全之所。
竹潇凌空而立,他严峻的声音带了强烈的谴责:“你不要命了!”。
“师兄,我要去请罪。”忘忧身子一顿,喃喃道。
与那日面对众多诘难的宁折不弯不同,此刻少女灰头土脸,眼泪横流,哪有半分气度高华的影子?
竹潇心里暗暗叹了声,他当时听到忘忧那凄凉的喊声,便急急赶来了。
先前还以为她被这情景触动,谁想找到她,她竟然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副样子,就不用她自己承认闯祸,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日异变与她月兑不了干系。
心性所致,愿意担当也无可厚非。可惜太过善良,多少有些愚蠢。
竹潇迅速地凌空布了障眼术,一边凝了眉,呵斥道:“你去又能如何?”。
他眼眸上抬,明里暗里都是骄傲的不屑:“区区一个灵主,也敢大言不惭担当这份罪过!你如何担?”。
“如何担?”少女跟着喃喃,泪水缓缓滑落下来,眼里的执拗却不曾消减,“能如何担,便如何担。”。
竹潇一听,气的七窍生烟:“愚不可及!你贸贸然去领罪,可有想过置我植物院于何地?两院之争由来已久,你让我植物院还如何自处?梧副宫主还未回归,你想过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一连串的问句话迸出后,竹潇缓缓叹了口气,语调转凉:“最终不过落得个人心散,珑宫残罢了。你说你如何担。”。
忘忧的泪水渐止,好似被打了当头一棒,愧疚自责伤心种种情绪破了表面的掩饰爆炸般地涌出来,冲淡了一往无前的罪己之心。
她尚有弥补的机会,精卫尚能填海,总有一日,她能补回今日所闯的大祸。
竹潇见她回神,浩气凛然的声音出奇地放软:“你去担罪,不过是囚禁刑罚,甚至处死平息,能还宫门几何?不如寻个远地去修炼,待晋升灵王再回。”。
忘忧摇头:“灵王又如何,宫门灵皇过十,我便是灵王也起不了作用……”。
竹潇无奈,盯着忘忧看了半晌。
少女的目光同样投注于他,含泪的眼似一汪哀伤的泉水,从高高的山崖冲下,决绝昭然不悔。
竹潇痛从心来,终究还先移开了目光。
他最为君子,本来最欣赏这有所担当的品质,奈何对象换成了小师妹,他就恨不得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一巴掌打昏眼前不知轻重的少女,扛走了事。
可是他不能。
他尊重这个始终坚定的小师妹,他尊重这个他最先承认的王级甲等班弟子。
竹潇见束不住忘忧,把心一横,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如此没信心,还不如就此自杀谢罪!我竹潇也好在此做个见证。”。
忘忧一愣,她不知道竹潇这句话是气话还是认真的。
因为她盯着他的双眸,除了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紫光外,什么也看不清。
酸楚,苍凉,种种感觉由心升腾。
自裁谢罪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只是她固执地希望,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宫门补偿。日日年年,这未免太不实际,是她自己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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