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过年(5)
5)
刚吃过饭,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山子的儿子白东亮跑来了。他是叫白强和彩虹去白土山家的。
彩虹一边刷碗一边说道,“强哥,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一堆事儿等着我忙呢,明天咱还要起五更拜大年。”
白强说道,“那怎么能行?和土山哥说好了一块儿去他家玩的,家里有什么好忙的。咱都忙活了一年了,也该歇歇了。你就和我一块儿去吧!山子他媳妇都去了,你咋能不去。”
白东亮也在一旁帮衬着说道,“我娘说了要和你一起打麻将呢!”
彩虹把那摞碗放到了碗厨里,尔后笑着说道,“东亮,你娘可能不知道吧,我还不会打麻将呢!”
“那有啥关系!”白强说道,“咱这几家走得近,在一块儿就是图个热闹。山子他媳妇都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多没面子。”又对白东亮说道,“亮子,你先去跟你爹和你土山伯说一声,我们一会儿就到了。”白东亮听完后就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彩虹依旧忙活着,白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突的从背后把她给抱住了,厮磨着,“虹,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咱都了忙一年,也该歇歇了。”这是许多普通家庭里都会采用的温柔攻势,他们总是屡试不爽。
彩虹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假怒道,“还说呢!你就知道给我找气受。”
白强依旧抱着彩虹,不过确实有些不解了,说道,“让你受那冤枉气是孙寡妇,咋会是我?”
“可不许你这么说她?”彩虹很警惕的样子,生怕那孙寡妇又会听到,小声道,“咱爹娶了她,那她就是咱的娘了。别人能那么叫,咱可不能。”白了白强一眼,又说,“还说你不气我呢!大老远的跑到咱土山哥去叫你吃饭,你还给人家脸色看,我是又受气又受累。”
“你也知道,我那不是冲着你的。我为啥生气?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啊!”白强说道,“好了,好了,就算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和我一块儿去吧!”
彩虹嘴角挂笑,说道,“还说呢!都不知道你啥时候学得这样油腔滑调了。就知道拣一些好听的话给人家听,也不知道帮忙,一点儿眼力架都没有。”
白强知道,这是彩虹答应他要去了,一副很高兴的模样,道,“说吧,有啥活让我干?”
彩虹佯怒,数落道,“说你没有眼力架还真是一点儿眼力架都没有,尽知道傻吃傻喝了。没看见么?满屋的都是活,那些凳子需要摞起来,桌子要摆好……”
很快,白强就和彩虹一起收拾起来。
收拾完了,彩虹进了自己的物子换衣服,白强也跟着进去了。彩虹从衣橱里拿出了那一套在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放在了床上,不避白强的嫌,就去月兑身上的衣服,说道,“土山哥这是怎么了,你们男人要商量事,拉我们女人去干吗?”
“两家离得远,平时没怎么串过门,过年了,可能是想让咱们去他哪儿转转吧。”白强说着,看彩虹在换衣服,又道,“虹,你看我这身衣服还用不用换了?”
彩虹放下手里的衣服,挪到白强的身边翻着他的衣领看,还嗅了嗅,又回来穿自己的衣服,边说道,“你那身衣服才穿上没几天,不用换的。就是换了,我也没有时间给你洗。”
彩虹换好了衣服,洗过了手脸,又对着镜子梳头,镜子里的她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农村里的女人当然是不会化妆的,能在脸上抹些雪花膏就是他们最大的奢侈了。彩虹对着镜子淡淡的笑,让人觉得在此刻整个世界上都不会有别的女人能比她更漂亮。
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大都很专注自己的容貌。这却让白强有些等不及了,他有些不耐烦道,“虹,你快些吧。”
走到院子里时,彩虹对白强说道,“和咱爹说一声吧?”说着,就往那屋子里进。白强却拉住了她,朝那门吆喝着,“爹,我和虹去外面玩会儿,你睡时给留着门!”没等应声就拉着彩虹向外走去。
白老汉听到屋外儿子的喊声,正要回话,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又重新蹲了下来。白老汉和孙寡妇在这屋里说话,此外还有白春梅。
……
“你就别抽了,没看见我娃一见你抽烟就咳嗽么?”孙寡妇抱着白春梅坐在床上,她这么说道。
白老汉听到了,才吸了半截就把那烟给掐灭了,舍不得扔,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也说道,“处长了你就知道了,强子媳妇是个好儿媳,你不该这么刁难她的。”
“是么?”孙寡妇不以为意,“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谁是什么样子,人心都隔着肚皮,我看她是一肚子的心眼。”
“你——唉——”今晚,趁这个喜庆的日子,白老汉本想和这媳妇多说几句话,可是,却还没有说几句就别堵了回来。他下意识的掏出烟来吸,可刚拿了出来就想起了孙寡妇说过的那些话,于是就又无奈的掖了回去。
没有烟抽,就好象整个人被一条无形的绳子绑着一样,白老汉觉得浑身不自在。实际上,在此刻还有一件事情困扰着他,这已是有好些日子了,那是一件属于他们夫妻间的很私秘的事情。不过,还牵涉到白春梅。
这样的一件事或早或晚都是要说的,憋了这么长时间,白老汉觉得有提一提的必要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孙寡妇,又低下了头,含糊地说道,“西边那耳房是腾出来专门让闺女住的——咋——你咋不让她住?”
孙寡妇知道白老汉话里有话,可她还不想自己先挑明,就说道,“春梅一到晚上就做噩梦,我得看着她,没有我,她晚上睡不好觉。”
这屋里没有外人,那个傻闺女是不懂人事的,见她这么说白老汉决定要拉下老脸,他说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说道最后还是把那后半截话咽到了肚子里。
屋外,那鞭炮声接连不断的传过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谈话。
“你不嫌弃我,把我和我闺女招进门,我不知道这是为了啥。可我们既然到你们家了,就不想再受气再受苦了。”孙寡妇一边抱着昏昏欲睡的白春梅一边这么说道,在那橘黄色的灯光之下让人觉得这个女人竟也是如此的母性,和为难彩虹时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我能受苦受累,可我不想我闺女遭罪了。在咱白家庄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命苦……”说到了忘情处竟也是泪眼婆娑。
这白老汉也是竟想着自己的难处了,没有想到孙寡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听她这么说也不免有些情动知道她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女人,他道,“你也看到了,咱儿的脾气是有些犟,但心眼实诚,儿媳妇更是一个好人,家里面个个是劳力,没有老人小娃拖累,谁都不会让你受气受苦的。”
孙寡妇没有直接答话,她把白春梅轻轻的放在了床上,慢慢的给她盖上了被子。又重新坐到了床沿上,抹干了泪痕,面对着白老汉说话,“现在说啥都没用,等日子过长久了就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了。”
听孙寡妇这么说,白老汉有着些须的无奈。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是好。于是就静默着,孙寡妇坐在床沿上看着熟睡的女儿,也不在说话了。这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
现在是**点钟,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们互相串门孩子们在大街上玩耍,此起彼伏的喧嚣声接连不断的闯进这屋子里,就像这屋里按着个广播匣子,里面正播放着热闹的节目。很显然,这屋内的静谧与屋外的喧嚣是毫不相干的,仿佛时间定了格,包括人在内什么都没有在动。而实际上在这屋里动着的也惟有时间,就仿佛是一条无形的无声的河流,它在慢慢的流淌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老汉费力的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就一瘸一拐的转过身默默的向外走去。孙寡妇扭过身朝那背影张张嘴,想给他说些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那背影便消失了。
这屋内的布置和先前白老汉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墙壁被粉刷了一遍,在这洁白涂料的映衬下,一切家什都显得整齐干净。在婚前,屋内的那些旧家具都被变卖了,现在摆放着的都是簇新的。虽然没有村里年轻人结婚时那般铺张,但毕竟也是结婚。洁白的墙壁上那副西方神圣的画像分外的显眼。孙寡妇从床上下来后走到了它的跟前,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下巴前,那是一脸的虔诚,她嗫嚅呢,依稀能听清楚这样的片段“……神啊,请宽恕我们这些罪恶的人吧……”
祷告完了,孙寡妇又走了过来,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白春梅,那是一种专属于母亲的慈祥的目光,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压了压,这样一来,就会让她的闺女更暖和些。她无声的走了过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走到院子里时孙寡妇停了步子,屋里很暖和但生着炉子,空气却不好,那时的脑子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院子里很冷,但空气是清新的,走出来时孙寡妇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有了一种猛然清醒的感觉,就像是在夏天淋了雨水。她停下来在想该不该去,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去。谁让她嫁到这里,谁让她是他的女人。从他的话语里,从他的眼神里,她已经觉出来了。
她在去推那扇门时,“吱嗡”一声,缓缓的被打开了。孙寡妇走了进去,把门闩给插上了。
“来啦!——”白老汉那沙哑的声音里有些颤抖。
“来啦。”那更像是一种机械的重复,不过却能听出来是从女人的喉咙里发出的。
“把灯拉开吧。屋里太黑了。”白老汉如是说道,接着是他要起身的声音。
“不碍事的,别拉了。”孙寡妇已经模黑走到床边,坐到床沿上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在这漆黑的屋里,化学纤维料的衣物摩擦时不仅产生了火花还有嘶啦的声响,这让两个并不年轻的心脏在不自觉的加快着泵速……
因为是白老汉一个人住,那火炉在前几天就被熄灭了。这屋里冷得很也静得很,这时,间或还会从外面传进来一两阵鞭炮声,那是不知倦不知冷的村娃们的恶作剧,不过,其来势明显没有几个小时前那般猛烈了。虽然还有些刺耳,还丝毫影响不了这屋内发生的一些事情。她掀开那被子的一角进入那热乎乎的被窝时,他浑身都在颤抖,或是因为她身上的冷或是因为兴奋……
……一切都是老样的,一切又都是新鲜的……
院子里静得很,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音。连那炮仗声也少有,因为已然是深夜了,尽管这是年。虽然在这一夜有许多年轻人会通宵不睡,他们熬夜的方式大多是打麻将、喝酒抑或是看电视,那只限于在屋里热闹,有房屋的阻隔,让那喧嚣传不了多远的地方。没有人会为了某种节日而在大街上进行彻夜的狂欢,那是西方人的过节方式。他们的喜庆只是那一日那一夜,而我们这个节日可以持续半个月甚至是更长久。
白家庄的夜空幽静而且漆黑,笼罩在这村子上空的是一个活了五千年的鬼魅,我们常常为它而自豪,又常常因它而自负。但它不管这些,它总是不断的在这片土地上积蕴新的能量。不过,它也是慷慨的,它总是会适时的把一些神奇的东西撒向世间,比如这样的日子,给人们的是烟火、是年画,还有专属于黄色人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