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第六节四类份子好克扣拆庙修建办公楼
邬忍义把邬春田拉到房里吃晚饭。房内墙角用几块砖垒的灶台,今晚是左济民先生做的饭。他卖完油条回来,顺便还买了一斤白酒回来招待邬春田。朱腊梅又去邬叶荣家做农活去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没有吃饭的桌子,地下燃着一盏豆油灯,三个人席地而坐,只有邬春田一个人喝酒。
邬忍义把邬春田请上楼来吃饭时,正碰上封金梅和夏菊英打架。封金梅揪着夏菊英的头发,夏菊英两手揪住封金梅的两只耳朵,正在叫骂扭打。邬忍义马上跑过去扯开,并把两人劝到房里去了。邬春田边饮酒边对邬忍义说:“她两个骂架是常事,你是管不完的。”
邬春田接着讲了两家吵架的原因。邬荫皇夫妇是先安排到这个楼上来住的,先住一间房,过了一个月,由于邬荫皇是邬叶荣的堂伯父,又加了一间房。前面说过,邬荫皇是西南联大毕业生,在四川当过十多年伪县长,是政府把他遣送原籍自食其力的。去年刚回的时候,邬叶荣安排他在村里打更,妻子夏菊英为几家邻居做针线活,靠乡亲们送点柴米过日子。不料农村经过清匪反霸、土改改革和镇压反革命后,加上乡村有了民兵组织,农村治安形势大变,再用不着打更照夜了,于是邬荫皇就失了业。
不久,邬春田划了坏分子,不要他照祠堂了,邬叶荣就叫邬荫皇夫妻俩去顶了班。又不料,祠堂的私塾改成了现代小学,上面派来了四个教员加一个校工,邬氏宗祠就不要专人照看,邬荫皇就又失了业。
邬荫皇正在茫茫无计时,邬春田就教他学会了打草鞋。他每个月挑两捆草鞋到菱湖港去卖,夫妻俩的生活才有了着落。
再说另一个邻居,就是伪保长的遗孀,反属封金梅。她和婆母朱四姑在她的房屋、土地没收之后,邬叶荣安排她婆媳二人搬到红楼来住的。封金梅的丈夫邬银山在土改中枪毙了;大哥是伪乡长,全家逃到台湾去了;公公邬秀山土改中在邬叶荣的家门口吊死了;公婆和公公一块吊颈,由于绳结松了没有吊死,因此,现在就是婆媳二人相依为命了。土改中,农会给她婆媳俩留了一亩半田;由于邬叶荣早就与封金梅有私通之情,特地把她婆媳安排到红楼的楼上住了两间房。
封金梅年方二十,是涢东县城百货富商的千金,还读了一年初中。人长得特别标致,齐耳短发,白力士鞋,像个洋学生。她与别的漂亮女人不同的是,两颗门牙是镶了金套,开口就金光闪闪的。封金梅怎么嫁给了伪保长邬银山的呢?富商认为邬银山的大哥邬金山是伪县长朱清宇的红人,又是菱湖乡的乡长,为女儿找了个有权有势的好婆家,会一生享清福的,不料反把女儿推进了万丈深渊。
伪保长邬银山枪毙之后,封金梅的父亲,已决定把她改嫁给城关一个大商户的儿子,但是邬叶荣已经占领了封金梅,他就以她是受管制的反属为由,不准改嫁;不开介绍信就迁不了户口,也拿不了结婚证。
封金梅走不了,她和公婆怎样生活呢?公婆是个小脚老式妇女,一生没下过田;封金梅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分的一亩半田怎么办呢?土改前这块田已种上了小麦,邬春田同情她婆两个就决定帮他耕种,议定收的粮食八成归她婆媳。
封金梅哪里瞧得起邬叶荣呢?她是潘金莲跟西门庆一样,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
两家第一次吵架是,邬荫皇把封金梅田里的小麦扯回来当菜咽,被邬春田见了,笑邬荫皇分不清韭菜和小麦。此事被封金梅婆媳知道了,说邬荫皇糟蹋她家的庄稼,所以两家吵了一次架。再一次是邬荫皇打草鞋,经常要搬稻草回房,经过封金梅的房门口,漏掉些稻草又不及时打扫,两家又吵了一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邬叶荣和封金梅私通的消息,是夏菊英第一个传出去的。
邬忍义知道这个情况之后,经常注意做她们两家的和解工作,讲明两家都是受苦人,不要叫花子容不下讨米的。两家住在楼上,每天用小桶拎点水上去吃,邬忍义知道两家的这个难处,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给两家把水缸挑满;第二件事是把三家房门口的杂草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件事是两家凡出力的事,邬忍义都包了。由此邬忍义的心与两家邻居的心贴近了,邬忍义说么事,这两家就听么事了。
乌桕树湾的四周,早已是“乡村四月闲人少,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景象。邬忍义的水田都没有夏收作物,全是冬炕田,主要农活是插秧。由于要左济民卖油条赚零用钱,就不要他做农活,让他仍然卖他的油条。邬忍义和朱腊梅两人每天起早模黑地睡在田里做。奇怪的是祠堂村有些人,晚上偷偷的到他家田里来栽秧。邬家渡的邬石滚老三带着两个弟弟加两个侄儿,来帮忙栽了一天秧,自带干粮、茶水,不要邬忍义供饭。邬荫皇俩老和封金梅婆媳四人,不会做农活,就每人拎个箢箕运秧。由于众人帮忙,邬忍义的六亩水田,三天就把秧栽完了。
农村栽秧结束,有夏收作物的农户就开始小麦打场了。这时邬苕货通知地、富、反、坏四类份子,都到邬氏宗祠开会。他在会上说:“区政府决定把寿宁寺拆得做区委办公楼,那个大庙已垮完了,这是废物利用。区委通知全区十二个乡的四类份子都要出义务工,那个不服从就开那个的斗争会。是木匠的把锯子、斧头带上,是瓦匠的莫忘了带泥刀,还有是跟日本人修碉堡一样,自带伙食,明天早上就去。”
邬苕货刚说完,邬春田对他说:“我的一点小麦打完了再去,行不行?”邬苕货说:“不行!”又大声向大家宣布:“不管哪一个,你有天大事,明天也得去。”
封金梅把邬苕货的胳膊拍了一下,两颗金牙闪光地笑着说:“我什么活都不会,能去干什么哟?”邬荫皇接着说:“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干啥子哟?”
邬苕货听了不耐烦地两手一摆说:“你们去提个灰桶,搬块砖也干不了?”
邬家渡的邬济周和邬寿成两人,这时不约而同的向邬苕货提要求。
邬济周就是邬忍义的大姨父,他有五十多了,头发花白,穿着灰色长衫,身材像个衣架;他在邬家渡开个中医铺还给人看病,土改时划了个工商业兼地主,农村的田产都没收了,又交了伍佰元钢洋的浮财,才准许他继续开他的药铺。邬寿成有四十五岁了,也是瘦条身材,穿着灰色长裤、白短褂,戴着一顶白色宽边地细草帽;土改时划了个小业主,他还是继续开他的小商店,上个月他家又开了个油条、烧饼铺。因为他担任过伪三青团的副分队长,地方政权还是把他当成反革命份子看待。
他们做生意,手里有活钱,所以一起对邬苕货提要求说:“我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那些粗活从来没粘过,我们交钱顶工行不行?”
邬苕货听了一肚子不高兴,还大声地说:“哎——政府叫你们去劳动,是要你们劳动改造思想!政府还缺你几个钱?”
邬济周和邬寿成赶到没有说话的余地,就焉妥妥地不作声了。邬苕货把面前的一百多个四类份子扫了一眼,右手向空中一摆说:“没有价钱讲的!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