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月的声音并不大,却因为那股咬牙切齿的愤怒而让人忽视不了,原本嘈杂的院子里蓦然寂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声。
二壮媳妇王氏先是一惊,暗眯起她那双一看就刻薄的三角眼,再看看四周的众人似是被这个小毛丫头震住了一样的不吭声后,她就呼叫起来:“哎呀,反……”
简月一双似覆盖着千年寒霜的眸瞳笔直的射过去,让王氏喳呼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脸憋的通红,嘴巴无声的蠕动着,却在简月的寒眸下怎么也发不出声。
简月达到了目的,又重新转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族长:“今天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四妹斗胆问族长一句,究竟我大哥犯了什么死罪?”
如果说刚才众人因为震惊而寂静,但此刻,整个院子里就是死寂了,在场数十人,谁都无法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大胆不要命的人,竟然敢公然质问一族之长,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个四岁的丫头。
虽然他们对于族长下令仗打简大郎时都保持了沉默,虽然他们中恶毒、冷血、无情的人占大多数,但还是有少数人心里是明白事理的,只不过,被强权压制的他们对眼前发生的事因为无能为力而心灰意冷了。
此刻,见到简家的小四妹以一己之身挺身而出质问族长,他们受到的震动,无法用言语形容,这对于长期受到压迫而早就麻木的灵魂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击。
院子里更静了!如此寂静的气氛使得执棍仗打简大郎的二壮在一旁简月森冷的目光下,手里高高扬起的木棍怎么也打不下去。
“敢问族长,我大哥究竟犯了什么罪?就算是死罪,也要让我们兄妹心服口服。”见坐在木椅上的老头瞪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简月盯紧他的眼,再度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众人都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来回的在族长和简月身上扫动着,却仍是没有人出声。
“小妹……”看着小妹不要性命的对抗族长,简大郎痛苦的低下了头,小妹怎么这么任性,她不知道就凭她这样冒犯族长,就可以被族长下令仗打的吗?
简二郎抬头,呆呆的望着站在他身旁凛然而立质问着族长的小妹,数度张嘴,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哽咽的暗哑声:“小妹……”他不相信大哥会做出这样的事出来,可族长硬是认定了大哥偷粮,他焦急万分却不知如何是好,小妹的出现让绝望里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如果……如果万一小妹也被连累了,那苍天无眼,他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陪着大哥小妹一起去。
“放肆,你个小丫头反了不成,不想活了是不是?”一直站在族长身旁的简志明在简月质问第三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脸上是又惊又怒还有隐藏不了的恼意,他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震住了,斜眼忍不住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爹及众人,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更加恼怒的瞪着简月了。
简月不理会简志明,只是看着族长。
族长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缓缓的眯起了眼睛审视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娃子,沉吟了片刻后,以一种让人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简大郎就敢抢粮,他日必定走上歪路,如若今天我恰好不是经过镇上撞见此事,把他从店家手里赎回,他十之八九会被人当街打死,这样丢尽祖宗颜面的不肖子孙,让他留在这个世上,岂不是祸害?”
听到族长的解释,寂静的众人恍然大悟,他们只知道简大郎出村被族长带了回来下令仗打,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听族长一说,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面色慎重起来,看向简大郎的眼神带着一丝复杂,却更多的是恼怒。
当今天子注重官员的品德声名,而且喜欢以一概全,但凡名声不好的官员臣子,其同族里的兄弟子嗣都不会得到启用的机会,这使得那些大世族子弟人人都把声名看的比性命还重,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家族?
想要出人头地,家族的声名最重要,以一概全,这可关乎着全族人的前程。
“没想到大郎竟然如此不知廉耻,死他一人不足惜,万一这件事传出去,只会让我们家族蒙羞。”
“是啊是啊,连累我们也就罢了,万一连累了今年考乡试的子弟,累及他们的名声,那才是大事。”
“天啊,我家玉郎就等着今年的乡试呢。”
“这德明家的小子该死,真是该死,竟然做出这样累及全族之事,合该要打死。”
……
面对四周的批判和愤怒,简大郎跌倒在地上的身子艰难的的蠕动着,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和血,翌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嘶哑的大喊:“我简大郎对天发誓,如若今天我抢了他人一粒粮,必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听着简大郎如果郑重的毒誓声,原本愤慨的人群又再度安静了下来,目光看向族长,希望族长定夺此事。
简月一一环视着众人,冷笑三声:“真是可笑至极。”
族长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会这样的大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再也保持不了从容,严厉的喝斥出声:“放肆,你个小丫头再敢胡说?休怪我无情。”
简月笑声停止,突然冷望着族长道:“敢问族长,可有听过我大哥的解释?”
族长一愣,在简月嘲讽的眼睛里,眉头皱在了一起!
简月见状,再度冷笑:“族长既没有听我大哥的解释,更没有慎重的去查访,就听信他人判定我大哥抢粮,这就是族主对我大哥的认知?”
“同为简家一族,为什么大家很轻易的就会相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却视我大哥的话如无物,如此轻易的就把偷粮抢粮的罪名扣在了他身上?请各位叔伯婶娘告诉四妹,这是为什么?”
面对简月的目光,被扫到之人都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
简月慢慢的走到简三郎身边,吃力的扶起了他,看着他苍白弱小的面容,心疼的眼中含泪,声音低且轻,却如同利剑一样刺的在场人脸色不好看起来。
“因为你们人人心里清楚,我们的田地、粮食、家当、甚至我们最后仅有的冬被都被抵押给了各位族叔族伯了,所以,我们兄妹四人饿死,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当有人说简大郎抢粮时,你们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视之为理所当然。”
简大郎呜咽一声,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苦,如同受了伤的野兽那样发出凄悲的呜鸣声,让人闻者鼻酸!
简二郎双拳紧握,痛楚入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他不该跪着哀求,他该像小妹这样挺直着背傲立这些人面前坚定不移的维护着大哥的声名。
简月回头定定的看着简大郎,微微一笑:“大哥,你告诉族长,告诉在场各位族人,你有没有抢粮?”
简大郎听到简月的话,停止了哭声,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简二郎连忙上前推开抓着他的两人,搀扶着他起来,对着众人说起了原委。
原来他本来是出村去要饭的,可经过郊区的时候,却听见有人说镇上城西头的粮铺里需要搬运的伙计,他一听,想着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挣得粮给弟弟妹妹,总好过要饭来的强,可是想着自己的身板太小,不会有人愿意用他,一时又有些迟疑。
思虑再三,他还是去镇上城西头的粮铺哀求那老板雇他,粮铺老板一见他,倒也并没有挑剔他年纪小,只答应他,搬一袋入库就让他抓一把米做为工钱。
他喜坏了,拼命的做,连拖带拉,终于搬了六袋,想着有了六把米可以先拿回来给弟弟妹妹填填肚子,就想着找老板结算工钱,可没想到,老板却临时反悔,拒绝给他米,他苦苦哀求不成反而被轰了出来。
想到弟弟妹妹在家饿着肚子,他实在气不过,才会抓了两把米就跑……
“事情是这样的……我没有抢粮,在各位族人眼中,我们兄妹四人连声名也微不足道了,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简大郎敢对天发誓,我对得起天地,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对得起天地,无愧于心,真是难得,我简家竟然出了个好儿郎!”
一道年迈苍老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拐仗声传来,众人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的人时,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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