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绽玉堂 第一章 初醒

作者 : 画整为零

罗姗醒来时,发现老天跟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熟悉的楼房、汽车、街景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溜粉墙青瓦,半片阴雨天空,隔墙小街上莺声燕语随风而入,绵绵雨丝伴着绵绵的管弦丝竹,濡湿了檐下挂着的大红绡纱灯笼——旖旎红光下,印照出匾额上三个大字“笑春风”。

春风一笑也多情,良宵一刻值千金。算是这个小院的座右铭。

“三娘好些了么?”嗓音娇若黄鹂,一个小姑娘轻声而入,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鹅黄色的衫裙,通身素净,只两粒细细的米珠坠在耳下,将她小小的脸庞衬得清丽动人。

罗姗恹恹地自窗边回神,望着女孩脸上小心又希冀的神色,摇了摇头,淡淡道:“叫她们把门口的大灯笼灭了,歇着吧。”

这女孩叫做浮梦,是这笑春风老板娘从前的春三娘也就是现在的罗姗的养女。

旁人眼里自然与她更亲近些,无怪乎那些女子每日都派她来探三娘的口气。

不知为何,春三娘自病中醒来也有一个月了,却莫名其妙地转了性子,竟连生意也不愿做了,一门心思只管叫她们闭门谢客,可这欢场之中恩情有多寡淡她们都是知道的,别说生客了,便是相好了几年的熟客,哪个愿意三番五次上门来吃闭门羹的?再这样下去,她们可就要喝西北风去了!院里姐妹个个急得不行,春三娘又转了性子不爱搭理她们,便只能日日指派浮梦借着问安的由头来向三娘讨个主意。

浮梦脸色有些为难,但因是对着自己养娘,不能多问,便也不多说什么,走过去给罗姗沏了杯茶,又去屋角脸盆架子上取了铜盆道:“那女儿服侍干娘,不,服侍三娘歇息吧。”

罗姗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纠正了浮梦对她的称呼,小姑娘一声“干娘”叫得她满脸黑线,有种变成水浒里王婆的错觉。前世自己不过二十五岁,端的正是年轻美貌的时候,如今变成春三娘,看着铜镜里的样子约莫也只有二十出头年纪,在这个时代在这般风月之地却早已算得上徐娘半老了。

“也好。”罗姗点点头,不是她短短几天便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剥削阶级脾气,实在是她不愿意出门去面对纠结的现实,仿佛乌龟般缩在屋里便可以无视她变成一个ji院老鸨的事实。

浮梦端着盆轻声退了出去,连下楼都无声无息,端的是好修养,只是不一会便传来“哐啷”一声——那铜盆被人狠狠掷在地上,滴溜溜打着转。

“浮梦那小蹄子问不出来,我去问!你们怕她老娘我可不怕!”一个绿衣女子双手叉腰,嗓子扯得高亢,袖子一挽“噔噔噔”地便要扯了裙子上楼。

“姐姐何苦来哉!三娘想是身子不爽利,想要多歇息几天罢了……”旁人连连拦住她劝道。“是啊是啊,姐姐莫忘了身契还在三娘手里,小心她撕破脸将你远远发卖了出去!”

绿衣女子一听这话更来劲了,掏出帕子往脸上一捂,哭天抢地地嚎道:“卖便卖了,大不了今儿我一头撞死,也好过整日里这样提心吊胆的!你们说说,咱们做这行当许多年,花了多少心思卖了多少笑才有了今日的名声和恩客,如今却要破天荒做起贞洁烈女来了,做贞洁烈女不要紧,可问题是谁养着咱们呀?你们手上藏了私还能过得滋润,我可统共只有十几两的私房,这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呀!”

她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顿时初还有些犹豫的众人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是啊,我这一个月没开张,花粉银子却贴出去不少,下月换季又要贴钱裁新衣裳,若还穿去年的过时衣衫出门还不被整条街的姑娘笑死?可不是坐吃山空么?”

“咱们一月不开张,对面浣芳阁和倚春楼的生意可好了许多倍!这银子都被别人白白赚走了!”

“是啊是啊,你们说三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走是留也得给咱们一个交代呀!若真不要我们了,早早发话我们也可自寻个出路!”

众女闻言纷纷称是,索性随着那绿衣女子身后结伴上楼,绿衣女子见身后有许多壮胆的气焰又高了几分,三两步走到春三娘门前,抬手就要去拍门。吱呀一声,门却先一步开了。

罗姗站在门后,冷眼环视了一圈门外众女。那领头的绿衣女被她一看,竟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光。想来从前这春三娘积威甚深,这些女子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太放肆。

“我头一次听说,有人放着清闲日子不愿过,争着抢着非要去开张当表子的。”罗姗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一句比较符合自己身份又能镇得住全场的话。

众女都不说话,场面一下寂静无声,绿衣女子见好不容易激起的气焰一瞬便弱了三分,恨道:“三娘这话好没有道理,咱们姐妹既入了这行当,自然指望能凭自己一身本事吃饭,三娘如今不叫我们接客,岂不是断了我们姐妹的活路?”

罗姗闻言冷笑:“那你倒是说说,这一个月虽没开张做生意,可我自问你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从前来的,这段日子我是短了你们吃的还是少了你们用度?竟惹得你们这般恨起我来了?”

绿衣女子被她一噎,脸色便有些讪讪,语音一软道,“恕姐妹们愚昧,只是不知三娘这般好吃好喝白养着我们,下得是哪一步棋!莫不是等我们过几日吹拉弹唱的手艺都生疏了,招揽不来客人,三娘好远远地发卖我们?三娘今日倒是给咱们一个明白话啊,呜呜……”说着美目一瞟,假惺惺掩面哭了起来。

任谁都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何况她们这些在风月场里打滚的,自然知道世情薄,人情淡。自古老鸨花钱养着姑娘们,自然是指望从她们身上挣回更多的钱来,如今春三娘白白倒贴这许多花销,怎能让人看得明白。可若要解释却连罗姗自己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一个月她没有什么动静亦是没有想好这满院子的人到底该如何处置。可如今不表态也被逼着表态了,罗姗明白拖是没法解决问题的,只能求个痛快。

“这些日子是我身上疲累,不愿受人打扰,你们只当这一个月是我放的大假。”罗姗安抚了众女一句,终于缓缓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定会给大家一个明白的交代。”

“既然三娘发了话,咱们还有什么信不过三娘的么?大家难道不知三娘为人最是厚道,何曾坑害过大家?”一直被挤在角落里的浮梦忙帮着上前解围。

绿衣女闻言绞了绞手中的丝帕,冷笑道:“那便信三娘一回,但愿三娘别叫咱们失望。”

众人听她这样说也无他法,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在绿衣女子的带领下走了。

罗姗叹了口气,眉头拧成川字,见浮梦犹豫地站在门口没走,便示意她开口。

“三娘,还像从前那般不好么?”浮梦乌黑的眸子水光盈盈,她年纪虽小,心思已被磨练地通透,她听着方才春三娘说的那句交代言外之意竟是要将笑春风解散了似的,心里顿时难过起来。

“从前……浮梦难道喜欢过从前的日子?”罗姗顿时觉得有些嘲讽。

“我……我只知道三娘待我们比任何一个鸨母都要好……若是换到别的人手里,哪敢奢求这般日子……浮梦,浮梦求三娘不要把我发卖出去!浮梦会听话,会好好学本事,哪怕在三娘身边做个粗使丫头都好,三娘别不要我,浮梦不想离开三娘!”说着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忐忑不安地抽泣起来。

“快起来吧!”也不知春三娘从哪里得来浮梦这般的美人胚子,小小年纪已美得让她这个女人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罗姗见了那两行珠泪心都软了,忙把她拉到身边,替她掸了掸膝盖,“傻孩子,快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要你。”

罗姗两辈子没当过妈,不知道孺慕之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一个月来浮梦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无条件的信任依赖却是能感觉到的,想来从前春三娘对浮梦定是也如女儿般照顾疼爱,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放任浮梦这辈子就长在烟花之地里了呀!

劝走浮梦,关上房门,罗姗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长叹口气——交代?若真能那么容易就想出来她也不用愁上一个月了。

继续做那迎来送往的勾当?罗姗自问长这么大一直是标准的良家乖乖女,连夜店也没有逛过几个,这简直是挑战她的道德底线。把笑春风关张大吉另谋出路?别忘了这满院子的大姑娘小丫鬟包括春三娘自己都是贱籍,她所在的这个朝代等级森严,自高到低分为贵、良、商、奴、贱籍五等,所有人的高低贵贱都在各府衙门的户籍司里定了性,若要往来搬迁、买田置业都必须要到衙门里登记,否则就算到了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也是黑户,被官府抓住了还要坐牢,而这制度对奴籍和贱籍的限制尤为严格,凡属此二籍的人口,只可按程序买卖而不可自由迁徙,想要月兑籍更是不易,除了高昂的赎金,还必须要有良籍的人愿意接纳入户并做保,也就是所谓的从良,否则这一辈子都只能做这一种勾当,说白了就是做奴婢的只能为奴为婢,像她们这样为倡伎的不管走到哪里也只能为倡为伎,想要种个田做个小买卖都不行。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罗姗从春三娘的妆奁盒子里翻出不少金银细软,想要拉关系托人帮自己和浮梦换个身份应该不会太困难,可这院里其他人怎么办?除非有人愿意娶她们或者纳她们为妾,从此月兑籍从良,否则就算罗姗放她们出了笑春风的院子,她们也只能继续去别的勾栏ji院里谋生。若在她这里,至少她能不叫她们做那卖肉的生意,若去了别处,岂不是把她们都往火坑里推吗?毕竟能有几个女子是心甘情愿做这种生意的?

就算这些她都不管,她自己可有什么好出路?怎么说也是烟花出身,又不年轻美貌,嫁给人做妻?能娶她这种人为妻的也就蓬门小户,难道她从此去过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得比驴多的贫贱生活?嫁给人做妾?受尽大老婆折辱抑或斗个你死我活?罗姗自问既没这份闲情也没这个智商,还不如现在这样自在,好歹她也是个说一不二的领导,虽说在外被人轻贱,但我的地盘我做主还是能办到的。

罗姗思来想去只想得头疼,索性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乱画一通,无奈这时代用毛笔写字,连发泄起来都软弱无力地很,又呆坐了不知几个时辰,连窗外的丝竹声都安静了,罗姗总算觉得脑子里清明了一下,她忙拽过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隆重推荐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春绽玉堂最新章节 | 春绽玉堂全文阅读 | 春绽玉堂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