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于小界陷入矛盾,眉头的死结打不开,每说一句话,便不由自主地抿一抿双唇,可末了他还是固执地:“来都来了,就等等我,马上就收工了。”
我推托,于小界挽留,再推托,再挽留,直到他急了眼,直接伸手拖我到沙发,将我按坐下去:“不准走。”
我无意于硬碰硬,所以虽困惑,但还是呵呵地赔了笑:“怎么?你这是黑店啊?进的来,出不去?”
于小界不搭腔,坐回我旁边,接着锁定回茶几上的屏幕。
模特一水儿的冷艳,大黑罩子下的灯光着了太久,像几口烤箱似的蒸得人流汗。化妆师的头发是公鸡尾巴的色彩,一旁另伫立着三名膀大腰圆的保全。摄影师半弓着身,低腰裤低到令人发指,露出一大截股沟孚。
凝如脂的玉石,焕发着要冲破牢笼的张狂。
我受了感染,话先说,眼未到:“会成功吧?”
于小界没有吭声椤。
我偏过头,看他。他仍看向屏幕,但眼珠微微抖动着,若有所思。
“什么?”于小界问我。
“我说,这珠宝秀会成功吧?”
这一次,于小界答下来:“一定。”
接着,Boss于发了话:“今天就到这儿吧。”
有模特暗暗对于小界抛来媚眼,也有的豪气,直接呛于小界小气,说要不要请顿宵夜。不在乎我是何人,她们总之视我如无物。于小界也不多言,说等庆功的时候少不了她们的好处。珠宝一件件被戴着白手套的专人妥善收装,再由保全押送,自后门上了铁皮车,自哪来,回哪去。
于小界对两名摄影师发了话,说没有一张拍出了他要的效果。
对着于小界的后脑勺,那二人齐刷刷地翻了白眼,被我尽收眼中。“他这一次要尽善尽美,你们多多担待”,这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今时的于小界,是个有保护色的个中高手,我无万全把握的推断,不说也罢。
只余下我和于小界二人,于小界灯都不关,便要和我同去。
我手上沾了杯壁上的果汁,说要借用用洗手间,才一迈步,他就又唤住了我:“何荷!”我停下,等着他的下文,他又若无其事,说没事儿,去吧。
自洗手间出来,于小界惴惴的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我敏锐的鼻子,又一次闻到了蔷薇香。
洗手间一侧,是垂着帘子的礼服间。我屏气凝神,几乎能捕捉到帘子后有一把一吞一吐的呼吸,一声声并不规律,有愤懑,也似酝酿。
那女人在这儿。
那似乎和于小界亲密无间的女人,就在这儿。
或许那摄影师不解这其中微妙,所以才贸贸然将我请了进来。而我进来时,那女儿或许恰恰在此,而叫我这么一堵,从此再无缘于天日。于小界的矛盾变得合情合理,是为了她而任我自指缝间溜走,还是为了我而困住她。
他在久长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他说何荷,没人比得上你。
那帘子并不算严丝合缝,两边都有空隙。我甚至无须撩开,只要凑凑前就能一探究竟。而我选择加快脚步,留下满室灯光,和于小界匆匆离开了。
于小界并不小气,真的提议去吃宵夜,我无论如何没有接受。
接着他便执意要送我回家,像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怎么说都不让步,末了架势着我的车,送我回了家。
时间上粗粗一算,这一个来回,若那女人还在等于小界给她一个交代,少说要等足一个小时。
Donna一意孤行,投资了黑糖咖啡厅。当时她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一来她和程韵伊一见如故,二来,她习惯了黑糖咖啡厅过甜的摩卡,而在偌大的皇城根儿下空虚至今,她只养成了这唯一一个习惯。
可她到底,也还是出了事儿。
乔先生有了新欢是不假,但即便对Donna弃如敝屣,这敝屣他也不允许他人涉足。有人拍了Donna和周综维在黑糖咖啡厅欢饮的照片,乔先生便认定了二人有染,认定了在某一条食物链上,他养着Donna,而Donna养着周综维。
这来龙去脉,是史迪文在三更半夜打电话说给我的。
我一偏身下了地,赤脚踩在地上:“乔先生会怎么做?”
史迪文没有回答我,只说:“何荷,我就是问问你和周综维还有没有交情?要不要报个信给他让他避避风头,你自己决定。”
史迪文要收线,我抢道一句:“喂,你帮帮Donna!”
“我……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史迪文没有向我保证什么。
我再见到Donna,是在三十六小时后了。
在无名胜有名的“荷”度假村内,Donna鼻青脸肿,任人摆布地仰在医务室的大床上,令我不寒而栗。
史迪文又一次当了她的救命天神,但这一次,他是被迫的。
在过去的三十六小时里,Donna触底反弹。她将史迪文的忠告句句当了耳旁风,但求和乔先生鱼死网破,她承认,不,不是承认,而是捏造了她和周综维的“奸情”,并将所有真实的,也因为真实而尖锐的贬义词一股脑儿堆砌给了乔先生。她一遍遍骂着他老不死,老不死……她说他人面兽心,说他死后将无人埋尸,普天同庆。
二十四小时后,史迪文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Sorry何荷,我帮不了Donna。
而我逼迫了他:“史迪文,求求你,最初是我带Donna去黑糖的,我不能让她出事,你不能让她出事!”
所以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史迪文伪装了Donna逃生的假象。
医务室的邵姐在给Donna敷药,她从头到脚共计六处伤筋动骨,这会儿陷在半昏迷中,疼痛之下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皱下眉头。
而史迪文铁石心肠:“自找,我第一次就多余帮她!”
我心急火燎:“她都只剩半条命了,你就积点口德吧!”
邵姐掀开Donna的衣摆。史迪文背过身去:“积点口德?何小姐,我请问你口德是能当饭吃,还是能让时光倒流,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事已至此了,你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至少我要让她死也死个明白!”史迪文怒吼,“没有讨好男人的手腕,没有长远的打算,没有周-旋的小聪明,甚至连忍气吞声都做不到,那请问她有什么资本,来和乔先生斗?认为乔先生的钱是可以随随便便据为己有的?那我劝你们倒不如去杀人越货,还来得更太平!”
史迪文的衬衫上沾着斑驳的血迹,脸孔青黑得骇人。
而我却比他更加声高:“等她熬过这一关,将来会做牛做马报答你,她不够的话,还有我!史迪文,你不会吃亏!”
史迪文一把扼住我的手腕,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发了力:“你是说,我在计较得失?她这半条命值多少钱?你说说要怎么算,将来好连本带利地还我?”
“不是吗?否则你要怎么做才能消消气?要把她送回虎口吗?”
史迪文自顾自地深吸了一口气,双目泛滥出血丝:“得失……呵,说我计较得失倒也没什么不妥。何荷,我为乔先生做事三年,低下过多少次的头,流过多少行的血,人前风光,人后我又做过多少回的笑柄?他的脚碾过我的手,他的口水吐在过我脸上。三年,第一次是我在上海求他代你在安华美言几句,第二次,就是在这儿,我用比赛的胜利替你出过一口气,除此之外,我几乎全无破绽,可即便如此,我至今仍如履薄冰,是不是?好,我要你和她做牛做马报答我,可至少,我首先要能自保,要保得住我和你的将来,我才有福消受,是不是?何荷,这一次的冒险到底值不值得,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我挑不出史迪文的不是,但同样自以为是,狠狠瞠大双眼,可还是掉下了眼泪。
史迪文爆出青筋:“哭?你怎么还哭的出来?”
“疼……”我说的是我的手腕。
史迪文一低头,这才触电似的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