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当初选的是沉睡入迷离之境修炼,待到千年以后苏醒,惜离就成了个很难入梦的狐妖。|本来狐妖与狐妖之间联系的纽带就是入梦进迷离之境,不曾想惜离睡眠太浅,只要轻微的响动就能够把她从幻境里拉出来。这样一来一去,几个来回之后,波澜不惊的心境也现出了些浮躁的涟漪。
最后一次入迷离之境之时,惜离便和云若直接告别。
“此去不会再进来了。还请你替我向狐母说声珍重,惜离在山下一切都好。”
二人正在说着话,忽然惜离又向旁边望了望,再回过头来时,冷清的面容上竟然已经是黛眉轻蹙,任谁都能瞧出她现下的心情不爽。
“好。狐母便说这几日你做善事可多,就连观音大士都对你赞不绝口,飞仙怕是指日可待了。只是,不知道你可找到了这入世的劫数?”
即便已经感受到了惜离的气息不稳,云若似乎也并没有被这情绪波动所影响。那一双清澈沉寂的眸子,照样是如终南山上天池里的积水,日日年年,不曾变换颜色。
“……劫数未可知,只是刚入世时碰到一人,他身上有蹊跷之事,我怜悯他,便想要查个清楚。”
惜离张了张嘴,正还想要说些什么。那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只是在这迷离之境里的云若,也依稀听到了那笑闹的声音。
“……这是何人在吵闹,声音居然能够进我们狐仙的迷离之境之中。”
“大概是鬼司的人。云若,你且回去吧。改日再叙。”
惜离一挥袖,二人身旁正在静静下着的小雪突然就成了旋儿,夹杂着点点白梅花瓣,渐渐挡住了惜离和云若的视线。
“……那好吧。后会有期。”
不一会儿,云若的幻影就在这花海之中凭空消失了。一片白色风暴再度回复平静之时,这冰天雪地的迷离之境里,就只剩下惜离一个人了。
“仙子,您醒了。”
惜离一睁开眼,翻身便下了床。与此同时,溧阳也现身站在了她身边。
“嗯。那两位小童总是在耍闹,让人不得安宁。便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惜离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就往门边行去。
“多半又是哪家的冤魂野鬼找不着家,鬼司阴曹里的那两个怪人便遣来手下引路了。”
溧阳撇了撇嘴,在惜离推开门的时候,闪身便踏出了这座宁静的小木屋。惜离在自己的院落里站定,抬头望天,见月光皎洁,却透着几丝哀戚之色。寒凉的清风之中,不仅仅只是有积雪的冰凉,尚有一丝血肉的甜腥味飘过。
惜离眉头一皱,一手捂鼻,一手便拿出了青行灯。正在此时,密林里传来孩童阵阵歌声,圆润嗓音,稚气未月兑。惜离与溧阳一道往密林深处一瞧,只见两只白惨惨的灯笼,一只是牛头的形状,一只是马面的造型,正往着南方,徐徐飘去。
溧阳站在惜离身边打量了那两座灯笼许久,忽然就笑了。还没等惜离说话,她便走到了林子前面,有意无意地放大了嗓音。
“便说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原来是那两个鬼司底下的小童。过路招魂,侵扰了仙子,还不快快现身认罪?”
话音刚落,以那牛头马面灯为首的鬼火队伍居然就真的停住了。唱诵招魂的声音戛然而止,小童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灯笼一明一灭,惜离身前便多出了一对小人。
“小的参见狐仙仙子。还有溧阳姐姐。”
小鬼司不仅长得讨人喜欢,就连说话称呼都拿捏的很是得当。惜离征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人,对于他们的礼数周当,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倒是溧阳对这两个小鬼很是熟稔,这边客套话刚说完,那边她便已经一人给了一记栗子,一阵笑骂了。
“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贪玩,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真是错怪我与白幡了。今儿个咱兄妹两出来,可是办的大人的正事。”
着黑衣的男孩说到大人二字时,还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惜离瞟了一眼他手上摇晃着的牛头灯笼,顿时明了。
“你们可是黑白无常二位鬼司手上的招魂幡?”
“仙子聪明。正是小的们。”
男孩嘻嘻一笑,明目皓齿。他的妹妹白幡见到哥哥笑了,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声似银铃,甚是好听。小巧的脸上,还长了一对小酒窝。
惜离静静地瞧着这一对兄妹,心里只觉可爱。越是这么想,便越是怜惜。能成为黑白无常手中法器的鬼童,在这修炼鬼仙的道上,向来都要比他人来得坎坷凄惨。白幡与黑幡现今的灿烂笑容,让惜离心里有些发堵,眼睛有些发涩。
“刚才为何一直唱着招魂之歌谣?扰我家仙子清修?莫非那些魂魄,都是客死异乡?”
溧阳似乎对于那些流落他乡的魂魄特别怜惜,只是听着这招魂的声音,便忍不住问起了鬼司阴曹的差事。小童二人被溧阳这么一问,又互看了一眼,惜离以为是黑白招魂幡不便说。便一手扶上溧阳的肩膀,对其默默摇了摇头,叫她别再问。
哪里知道,为长的黑幡却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既然是唱招魂歌,当然便是客死异乡了。刚才若是因此而叨扰了姐姐和仙子,还请仙子恕罪。”黑幡老成的音调散在这清冷的夜里,无端端地让人感到一阵苦闷。惜离发现,黑幡刚说完这些,还在笑的白幡突然就红了眼眶。她一手提着马面灯笼,一手扯着黑幡的衣袖,耷拉着的小脑袋,让惜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她怎么了?”
惜离看了看白幡,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妹妹向来心软,身为鬼司阴曹之中引路鬼童,却还是会因要看着将死之人大限将至自己却无可奈何而伤心。刚才与妹妹笑闹,同唱招魂曲,也是想逗她开心开心。这副模样回去,黑大人可是要骂的。”
黑幡话音刚落,一直不说话的白幡终于吭了声。
“我看那将军实在可怜。被那么多人围着,空有一身武艺,却双拳难敌四脚,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地倒下,自己还要那般强撑着。我与哥哥只是招魂幡,大人让我们去哪儿招魂我们便去,几人会去,何时去,均不知晓。我只是怕……怕那将军,今晚上是他的大限。”
白幡说着,几滴眼泪便掉了下来,差点就灭了马面灯。黑幡见状,赶紧用衣袖给他擦泪。虽然嘴上是说的训斥的话,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看你,又哭了!不知道鬼泪会灭了引路灯么?引路灯一灭,这些魂魄的元神就散了!快莫哭了!”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不论是花了多少时间得道成了鬼仙,死的时候终究还只是一垂髫稚子。见白幡如此,黑幡想着黑无常面无表情的样子,浑身就不禁发冷。被黑幡这么一教训,白幡果真就不哭了,只是不断抽泣。
惜离听着这一对小兄妹的对话,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还是快些带着那些魂魄去鬼门吧。误了时辰,怕是黑大人一样得骂。至于白童子所说的那位将军,我去看看便是。”
惜离抿了抿唇,如是安慰着。听到她这么说,稍微懂事一些的黑幡弄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而心思单纯的白幡却是喜上眉梢,好看的眼睛又笑成了一对弯月。
黑幡张了张嘴,见白幡如此欢呼雀跃,最终还是住了口。
“那就有劳仙子了。白幡,咱们走。”
男孩拉着女孩的手,二人的身形一闪,又站到了那一队鬼火前面。随着那莹莹光点继续向前蜿蜒移动,惜离的耳畔又响起了鬼童哼唱歌谣的声音。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