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仙 七十九 雪国

作者 : 阙无忧

夜半,端木阳泰坐在御花园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一个人怔怔地瞧着天上的冷月。自打他和洛惜离从景阳宫里出来开始,这大雪便是下了一波又一波。

端木阳泰不知道自己是挥了多少次手,又弹掉了身上多少积雪。他只是知道,当自己的肩膀上又堆满了那些晶莹的时候。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积雪,端木阳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大梁国国师的影子。月光朴实无华,勾勒出来的,只是一个怅然若失的少年的影子罢了。

端木阳泰一个转身,正想着悄无声息离开这个秘密约会的地方,忽然御花园里传来的些微响动,让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月夜下隐藏着的炯炯目光,是那般阴沉警惕。

杀人的符,就握在他的手里。顷刻间,这个冒失的闯入者就会在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成为一桩无头案的受害者。甚至于,连尸首都不会留下。

端木阳泰为了能够保守自己的这个秘密,早就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杀人灭口的事情了。

“……师兄。”脚步声来到了假山前头,就停下了。那女子轻轻一唤,就好像是念了一条简单的咒语一样。瞬间,端木阳泰便放下了所有防备。

他背过手,将那符咒藏在了自己身后。而后,才慢慢从假山的缝隙后面走出来,“……你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又像前走了几步,直到离着端木阳泰很近才停下。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人能够清楚瞧见她眉宇之间的一丝忧愁与欲言又止。

此人,正是闵妃。

“……师兄果真在这里等着。本来……我是不方便过来瞧的。”闵妃抿了抿唇,刚与端木阳泰碰面,言语之间便尽是去意。这让端木在见到小师妹前来赴约时候心中油然生出来的惊喜与兴奋,都淡了不少。

“哦,我也就在这里坐坐。你来不来,都无所谓的。”

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是暗淡下来了。就跟死了一样。端木阳泰觉得,自己爱了一个这样的人,代价便是让自己的心一次次地在死灰复燃和心死如灰之间轮回。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为她的一举一动,魂牵梦绕,“你在宫中,还好么。”

说到后宫的生活,闵妃愣了一下,美丽的脸庞之上,神情复杂得很,“好的……你也瞧见了,他待我不错。”

“……是么,那就好了。”端木阳泰古怪地笑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声响。

其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大梁国皇帝宇文崇乐,之所以会选上闵妃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完全是因为她从小便成长在端木家中。

若不是为了牵制住对闵妃有意的端木阳泰,像大梁国当今皇帝宇文崇乐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取她这样的孤女。

“我看到,你身后又站着个黑衣人了。”沉默了一会儿,闵妃先惴惴不安地开了口,“那又是什么妖物……还是说,你又抓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我在她身上,似乎瞧不见一点点污浊之气。”

端木阳泰听罢,眼皮一抬,想都没多想,便道:“这可是他让你来问的。”

闵妃一愣,笑容里有些尴尬,“怎么?我就不能问么?”

“……我没有这么说。只不过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毕竟是干净活,你知道得越多,越没好处。”端木阳泰说到这儿,忽然若有所思地叹道:“这天底下活得最长久的人,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难得糊涂,这也是我爹临死前对我的叮嘱……师妹,难道你不觉得,正是如此么。”

端木阳泰的话,让闵妃的脸色白了又白。月光照着她的脸,就好像是照在一块洁白无暇的玉上一样。白玉虽好,终究是死物。端木阳泰看着这张渐渐已然没有当初活泼灵动模样的好皮囊,心里只觉得刀割一样,生生的疼。

那割心的刀还钝的很,锋口未开,只是在他没有好过的伤口上磨来磨去,却不给他一个痛快。

“既然已经入宫了,便好好做一个听话的乖顺女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多想了。”骤然间,端木阳泰觉得有些疲累。为自己这忙忙碌碌的两年又四个月,为当初自己意气用事,因眼前的这个女人下得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已经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不得善终,是早晚的事情……倒是你,师妹,你心思单纯,本性善良。安分守己是你最大的优点,又何必和其他妃嫔一样,想着用朝堂之上的功勋,来助自己在后宫的步步高升呢?你知道,他从来就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我从来不求什么步步高升,那些妃嫔品位,对于我来说,就是虚物。送给我,我都不见得要。”闵妃愤愤地瞧着端木阳泰,似乎在气他误测了自己的心思。

忽然,她又话锋一转,语气里都是寞落,“我只求他喜欢我,我只求他爱我……就算他封我为妃,封我为后,他不爱我,心不给我,那又如何。我不稀罕!”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爱人的能力啊……”端木阳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现下正在缓缓飘落的雪花,是老天在替自己流泪,“你求得未免,太多了。”

“所以说,我是求不得,又放不下。”闵妃苦笑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了端木。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澈纯洁,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样的世故和残忍,“师兄你会帮我的吧?”

“……我又何时不曾帮你过。”端木阳泰看着堕入爱河不能自拔的小师妹,只觉得自己其实和她是一类人。都是为了一个自己心里的人,义无反顾,即便是被伤得遍体鳞伤,也要带着这满身伤痕走过千山万水,只为博得那人一笑。

只是那一笑,是一瞬间,还是永久,亦或者只不过是一种客套的逢迎,却不得而知了。

端木阳泰伸手,用手指尖轻轻抹开了落在闵妃发髻上的积雪。他看得出来,她本来是想躲开的。最后却终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辜负她的好意。

“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你的念想,并非是求不得。而是不可求。”端木阳泰说着,又将手背在了身后。可以用来杀人于无形的符咒,瞬间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团火,融化了周遭的积雪。

闵妃睁眼瞧着端木阳泰将那一团火焰抛向一边,任它将这盖在地上积累了好多天的积雪烧成一滩水,而他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是盯着闵妃瞧的。

“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你不必担心,圣上若是有要求,我一定会尽心去办。毕竟,端木家在大梁国与皇族唇齿相依。我不效力当今圣上,还能去效力谁呢。你说对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好像不是单单说给闵妃听的。透过那双战战兢兢的翦水眼眸,端木阳泰已经将一切了然于心。

再一次地,他选择了沉默。有些真相说出来,不说会伤到别人,但是一定会伤到他自己。

“好了。我这就回去,你不用担心。”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可与此时此刻温润的月光相比。闵妃怔怔看着,眼眶便红了。

她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御花园,静静地看着他走。那渐行渐远的足迹,本来还留在雪地上,过了一会儿,立马就被新的积雪给遮住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层印记。

闵妃就站在那儿,看着那些脚印逐渐消失,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自己那个冷清的宫殿里走去。

这一夜,大梁国又是大雪纷飞。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似乎是想要诉说着什么人间的悲欢离合。可是大梁国的黎民百姓,只是将之理解成了一种吉兆。

并说它是,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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