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对这个妹妹也颇多疼爱,她被赶出宫后,更曾多次探望;皇家难有亲情,兄弟姐妹乃至父母都有可能一朝反目。也正因为如此,亲情才弥足珍贵,除却允祥之外,靖雪算是他少有可以付诸些真情的妹妹。如今她这般泣泪相求,更请出皇阿玛所赐的免死金牌,令胤禛原本就有些摇摆的心更加不定。
若是释容远,那必然也就释了凌若,如此一来,心中那股怒气又该何处渲泻?
他可以原谅凌若隐瞒与容远从前的关系,但绝不能允许她在被赐给自己之后,还与徐容远藕断丝连,乃至于做出种种不要脸的事,更甭提弘历……弘历……
一想到弘历,胤禛心中愈加烦闷,在养心殿不断地来回踱步。
日头渐移,自东向西,一旦日正当空,也就是午时,大炮就会轰鸣在通州城外,那里也将彻底变成一片死城,再没有人可以活着。
通州要亡,徐容远要亡,凌若一样要亡!
除了胤禛,养心殿所有人都跪下了,求胤禛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们一命。
救,还是不救,成了胤禛心中的魔障,始终无法决断。
那一刻,通州城外八炮齐聚,守在炮边的火器营统领见时辰将到,命所有炮手着手准备,待得时辰一到,立刻发炮。
莫说他不知道通州城内有熹妃,就算知道又如何,皇帝旨意不可违,君令所在,无人敢违。
八名炮手手里俱燃起了火折子,炮弹也已经填充上膛,只需将露在外面的引线点燃就可发炮。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身着黄马卦的大内侍卫策马疾奔而来,手里更拿着明黄圣旨,着传皇帝命,暂缓发炮,并命火器营统领带人入通州城搜寻熹妃娘娘与徐太医等人踪迹,一经搜到,即刻带回宫中。
火器营统领不敢追问何以本应在后宫的熹妃会出现在通州,只是领了底下士兵入城搜寻,一进到城中,所见所看令他们大吃一惊,这里遍地都是尸体,且不是感染瘟疫死亡,而是被人活活砍杀致死,一路过来,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他们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处发现了容远,满身伤痕,满头鲜血,好几处都是狰狞可怖,甚至可以见到里面森森白骨。
探了鼻息,已经没气了,就在他们准备抬了容远离去的时候,已经死了的容远突然发出急促的抽气声,紧跟着猛地从担架中坐起,这个诈尸似的举动,再加上满脸鲜血,看得那些士兵一个个头发倒竖,面无人色,把担架一扔,远远跑了出去不敢靠近。
容远刚刚坐起就又仰倒,不过鼻翼中的气息却是一直没断过,眼睛更是大大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那些士兵躲了好一会儿才在统领的示意下慢慢靠过来,又是探鼻息又是模脉膊,终是确认容远是活过来而非诈尸。
原来容远在昨夜遭那些军士砍杀之时,先行暗中封住了自己的几大穴道,令自己血流速度加慢,心跳减缓,呈现一种假死之态,以瞒天过海,也正因为流血不多,虽然他身上几处重伤,却还不至于伤血至死。
在简单给他治疗之后,火器营统领就抬着他进宫去见了正等回话的胤禛,谁曾想,他竟然痴呆如孩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更甭提在通州发生的事。经太医院太医检查,他脑部曾经受过剧烈的震荡,使得大脑受损,失去了记忆,至于往后能不能恢复,又可以恢复到几成,就要看他的运气了,不过好歹是保住一条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胤禛见到容远伤成这样也是大吃一惊,先前只当是传旨的人没及时拦住放炮,使得容远受伤。哪知询问火器营统领后方知,早在他们之前就有人已经将通州一干人等悉数杀个干净,容远是唯一留下的活口,可惜他大脑受损,根本无法问话。
至于凌若,火器营搜遍了整个通州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下落不明。
胤禛一边命人暗访凌若的下落,一边追查那些在通州杀人的人,这两件事皆不能放到明面上,所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追查了月余,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一再的毫无所获也令胤禛心情愈来愈差。
拖得越久,他就越担心,不论上朝或是睡觉,总觉得心都是提在半空中的,无法脚踏实地。
胤禛自沉思中醒来,见李德全还跪着,心有不忍,语气稍缓,“起来吧,是朕心急了,这事原本也怪不到你头上,给朕倒杯茶来。”
“谢皇上。”李德全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老腿老胳膊直打哆嗦,在将茶端到胤禛面前时也一直在不住发颤,一个不小心,几滴茶水从盏中斜了出来,落在摊开在案的奏折上,被水沾到的字迹立时变得模糊不清。
“奴才该死!”李德全赶紧低下头,努力想让手稳定下来,可越是这样,就抖得越利害。
胤禛见状叹了口气道:“从明儿个开始,你不用在养心殿侍候了。”
李德全骇然失色,连忙端着茶盏跪下来,“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求皇上宽宏大量,念在老奴尽心尽力侍候的份上,网开一面,恕了老奴的死罪。”
他以为自己在两朝皇帝跟前侍候了这么久,已经看淡了生死,何况自己已经一把年纪,没多少年好活了。可临到这个时候,却发现越老越怕死,尤其是这种横死。
胤禛一愣,旋即失笑起来,接过犹自在抖个不停地茶盏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何时说要你的命。”
听到这话,李德全訝然抬头,月兑口道:“那皇上刚才说不用老奴侍候了。”
“你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也算是勤勤恳恳,如今一把年纪了,该是时候享享清福了。往后,养心殿的差事就让苏培盛和四喜担了吧,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出师了。”苏培盛与四喜都是李德全徒弟,不过苏培盛之前不常在养心殿侍候,所以没几个人知道。
李德全听到这番话,半天回不过神来,他一直都以为当今圣上远不如先帝那般仁厚,所以行事说话,皆赔着千般万般的小心,唯恐说错一句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却原来自己错了,当今圣上看似冷酷铁血,其实仁厚并不下于先帝,只是他将这份仁厚深深藏在了最深处,只是在面对最亲近人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
想到此处,李德全顿时老泪纵横,大声道:“老奴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行了,别流你那点马尿了,朕看着就烦。”胤禛不耐烦地挥手,不过眼中却有一丝欣然,“朕知道你在宫外有宅子,所以这宅子朕就不另赐了,不过这当差的月银,朕还是照常发给你,活着一日就发一日,直到你死了为止!”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李德全激动万分,连连叩头,净身进宫做了太监是他的不幸,但能侍候先帝爷却是他的幸,能侍候当今圣上,更是他的大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