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不就喝醉酒走错路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听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忽风忽雨,旁观半天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个荷包都要牵扯许多,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有多麻烦。|我看也不必等谁醒酒,该散就散了,难得今天好兴致都被你们扫走,真晦气!”
“太子殿下何必动怒,事情发生在东宫,彻查清楚对太子有利无害,也免得往后有人说三道四传些流言蜚语。”谨妃气定神闲,一句话正中太子软肋,看样子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易宸璟曾经几次提到后宫权力倾轧与前朝关系,通过刚才众人语气不同的几番对话,白绮歌也大致了解到现在局面,基本上就是以太子、太子妃为首的一派,后面紧随以五皇子易宸暄为首的一派,再后是以谨妃哥哥、大遥左丞相为中心的一派,这三派借她“误入”东宫后殿的机会大做文章,都试图以各种手段打压对方。
本来极其简单的一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而她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人争相利用的一颗棋子,谁能救她,谁要害她,再深层的东西白绮歌实在无力去思索,只盼着赶紧有个定论好让她快些月兑离骑虎难下局面。
尉迟怜蓉扫了一眼尴尬的太子,埋怨之意分外明显,转头向谨妃时却不得不换上逢迎笑容:“谨妃说哪里话,这荷包虽然在锦昭仪手里,但也不能就说是皇子妃偷来塞给她的,这后殿一直是我在管着,绝不可能有男女私通之事。”
“那就请锦昭仪说说吧,有什么理由让你连参加东宫宴席都带着荷包?”
谨妃咄咄逼人之势愈演愈烈,锦昭仪几度欲言又止,连装醉的白绮歌都跟着着急。素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冷不防手背一热,竟是易宸璟在向她使眼色,顺着易宸璟目光看去,正落在那只荷包上。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荷包由来,素鄢得了易宸璟提醒灵机一动,忙又走到谨妃面前扑通跪下:“谨妃娘娘,事实上这荷包锦昭仪并没有每日贴身存放,所有事都是误会,请听贱妾解释——如谨妃娘娘所说,锦昭仪绣工无双众所周知,上次贱妾请安时看见锦昭仪在绣这只荷包,一时觉得好看想给殿下也绣上一只,这才百般央求锦昭仪借来看看。彼时荷包尚未绣完,正巧今日太子宴请博弈名士,想来锦昭仪是打算趁此机会将荷包借与贱妾才带在身上的,早知会连累锦昭仪和皇子妃的话,贱妾说什么也不会多嘴央求啊!”
“没错没错,这就说得通了。”听得素鄢替锦昭仪开月兑,太子妃也一扫先前傲慢态度,小心翼翼陪着笑,“其实我也一直想借锦昭仪绣工来看看呢,没想到素夫人先一步借去了。”
素鄢所说合情合理又找不到证据反驳,再加上太子妃这等重要人物从旁偏袒,谨妃明知是假却也无计可施。冷着脸瞪了几眼后把荷包丢回锦昭仪怀里,谨妃不甘心地看向白绮歌:“荷包的事也过去不提了。别的事本宫管不了,皇子妃酗酒有失体统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见,既然七皇子托本宫代为管教,要如何处罚也就由本宫定夺了——来人,把她风氅月兑了送到役女司院里,今晚就让咱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好好醒醒酒,也免得日后再做出丢人之事!”
“贱妾代皇子妃谢谨妃教导。”天寒地冻的,不穿风氅在外面吹上一整夜肯定要生病,然而能躲过莫须有的罪名已是万幸,素鄢哪还敢再多要求,忙磕了三个头亲手解下白绮歌风氅,担忧不忍暗藏心底。
事情解决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圆满,尽管其中还有疑团无数,可是没人想去较真儿,追究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白绮歌仍是装醉被两个小太监架去役女司,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一哄而散各回各宫。送走易宸璟与易宸暄后,太子长出口气立在雪中满面消沉,惹得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得地面雪花四散。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和锦昭仪怎么勾搭都没关系只要别被人抓住把柄,今天要不是敛尘轩那妾室机灵搪塞过去,我看你怎么收场!”
“怪我做什么?”太子愈发无奈,“那荷包是你硬抢走给旬儿玩的,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再说要不是你非得算计来算计去惹出这么多风波也没人会怀疑到我和锦簇头上。”
太子妃狠狠一瞪眼,见太子懒懒散散不再理会,只得望着满天飞雪拧紧眉头。
“我只隐约猜到五皇子和七皇子不会安稳,若不是那个苏瑾琰暗中通报却也想不到一个联姻公主险些坏了大事。原本还打算杀鸡给猴看,结果差点儿被小小荷包吓破了胆,看来我们盯着别人时,后面还有人紧盯着我们不放。”心悸地深吸口气,步步精打细算的左丞之女仰起头,任由冰凉雪花落在面上,“宸煜,我不求你一心待我,我只求你能坐稳太子之位、给我们母子俩一个安稳靠山,别让我们像那些地位低下的人一样被欺负蔑视,这都不行吗?”
带着细微心痛的问题得不到回应,身后没有仔细聆听的太子,只有雪落无声。
通往皇宫西南角的路上,一辆软轿静静停靠,掀帘而出的男人面色不善,深沉目光越过阴霾天空回望来路。
“殿下,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绮歌穿那么少根本没法捱一整夜。你让我去看看她吧,哪怕只给她披一件风氅也好,至多花些碎银打点看管的太监通融通融,也总好过让她孤零零在雪地里躺着啊!”
素鄢急的止不住落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融化了积雪,却融不化冰冷寒夜。
“你以为我想让她冻死?”易宸璟攥紧拳头,青白色骨节高高支起,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怒火,也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谨妃最擅长折磨下人,之所以让绮歌睡在外面就因为这雪,你买通看管的太监又如何?等明早看地上有进出脚印谨妃还会再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吗?!”
为了不被发现潜入东宫后殿别有企图,白绮歌必须装醉到底,谨妃既然下令让她在役女司院中睡到明早日出,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违抗。已经是腊月了,数九隆冬滴水成冰,被扒了风氅还要在风雪中躺上一夜,便是身体强健的男人也很难扛住。
素鄢被吓得不敢说话,易宸璟闭上眼沉思良久,待到冷静下来才又睁开双眼:“素鄢,你先回去,发生的事绝对不能告诉娘亲和素娆,我去看看绮歌。”
“我……”
“回去吧,你身子弱禁不得冷风。”似是对刚才自己的粗暴感到愧疚,易宸璟勉强露出笑容温柔相劝。素鄢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在关键时刻救了白绮歌和锦昭仪一命,比起他的无能为力实在好了太多太多,易宸璟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呵斥她。
在随侍太监絮叨劝说下,素鄢依依不舍地回到轿内,眼看着那道孤寂身影一步步向役女司方向走去。
“你说,殿下去了又能怎样呢?也不过是看着绮歌受苦,徒惹伤心罢了。”低叹一声轻语呢喃,素鄢失神地问着随侍太监。
“殿下去了是帮不上什么忙,皇子妃该受的苦一分不会少,可是——”随时太监会心一笑,“能知道殿下有这份心意,身上再冷,皇子妃的心终归是暖的。”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可她的心偏偏是凉的。
周围没有了吵杂喧闹也没有了勾心斗角,万籁俱寂中只听见风拂枯枝的沙沙响动,白绮歌睁着眼睛,看天上一片片雪花飘零坠落。
危急时刻无论是易宸璟还是易宸暄都没有挺身而出为她抵挡伤害,那位素来温柔的五皇子倒还好些,不管怎么说也是站出来过为她阻止太子妃施暴,最伤人的是易宸璟由始至终都保持旁观者态度一语不发,好像忘了先前他们是如何费尽力气改善关系,又是如何为她画眉嬉闹的。
果然他不可信,对吗?
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体贴,他偶尔表现出的温良一面,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靠近她、拉拢她让她为己所用的,对吗?
保护白家也是。
禁止她与易宸暄接触也是。
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没有什么忘记过去重新信任,没有所谓刮目相看逐渐改变,易宸璟真的就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做一枚具有相当价值的棋子。
蜷起身缩成一团,掬一捧洁白无瑕的雪在手里,白绮歌木然轻笑。
没有温度,感觉不到冷热,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在素雪纷飞的寒夜,在不断经历猜忌与欺骗之后。
他有他的帝业谋略,为积累实力不惜忍耐许多,一枚用后便可丢弃的棋子算什么呢?自是不能与他的天下江山相比。是她错了,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要自救、要放弃依赖任何人的想法,却愚蠢地仍相信着他。
空旷院落一片苍雪茫茫,中央一袭单薄身影安静地睡着,四肢紧抱,想要隔绝周遭一切。
许是太冷冻僵了吧,白绮歌始终没有抬起头向外看上一眼,否则她可能就会看见门口墙后长衫一角,还有那个伫立大雪纷飞之中、与她同样承受雪夜寒冷的沉默男人——
作者有话说——>